齐麟微微眯了眯眼,瞥一眼巧笑嫣然的花西滢,语气里掺着怀疑问道:“呵,你就不怕爷偿了心愿,自己没了立足之地去?”
花西滢神色未变,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拿着手绢掩唇轻笑道:“我可巴不得爷能娶了林大姑娘回来呢。”见齐麟不信,她又添了一句继续道,“妾身出身微贱,能跟在爷身边已是大幸,又哪里敢奢想许多?更何况,这主子奶奶的位子空着,迟早是有人嫁进来的。与其担心碰上厉害的角色,妾身倒是更希望爷能娶了那林姑娘回来呢。”
“再者而言,爷日后念着妾身今日献策之功,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妾身去。”
齐麟“哈哈”地笑了两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一手点点怀中人的鼻子,方笑道:“这是自然,甭管谁进了门,你都是爷的心头宝!”
“爷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不许翻脸不认人。”
“自然,爷几时骗过你?”
“……”
花西滢趴在齐麟的怀里,抿着唇角轻“嗯”了一声,继而眼帘一垂,笑意尽数敛去。
服侍齐麟用药歇下以后,花西滢就着丫鬟打进来的清水净了手,之后眄了眼内室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去。等走出齐麟住的院子,行到无人处,花西滢方停下脚步,对跟在身侧的心腹丫鬟低语两句,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来,“出了长街往城东铜壶巷去,巷子里有一户悬着白色灯笼的人家,你到那儿寻巧爷,把这个交给他,然后我交代你的话也莫要忘了。”
心腹丫鬟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好,应声道,“奴婢都记下了。”只是却并不急着走开,反而有些迟疑的看向自家主子,犹犹豫豫开口道,“如果让那位主子知道,是姑娘给齐麟出的主意,只怕……”
花西滢轻笑,浑不在意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无声一叹,声音低低的道,“我等了好些年,如今好容易熬到了可以出头的日子。我不过递了把刀上去,就算真的被追究了,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白芷,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了。”
白芷闻言,欲言又止一番,终于还是轻叹一声没有再多嘴。
——
铜壶巷巷口狭窄,越往里走就越发宽敞。白芷低着头快步穿过长长的巷子,一路走到一座半大的宅院门前,她抬头看了眼门上高悬的随风轻轻晃动的白色灯笼,又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走动后,方抬步上了台阶走到大门前敲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个肤色黝黑却一脸正气的男子,那人见到白芷,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浑身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白芷打了个轻颤,忙把花西滢交给自己的玉佩掏出来递上前去,抖着唇道:“劳烦您把这个交给乔行乔大爷。”
黑脸男瞧见那块玉佩,神色微微一变,倏尔清清嗓子对白芷道,“你想跟我进来。”
引了白芷到廊下,黑脸男一刻没有耽搁,转身就往西面一个屋子去。白芷悄悄望过去,不大会儿功夫,就看见黑脸男跟在另外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身后出来了。
乔行手里捏着玉佩,看见白芷,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是声音里仍有控制不住的轻颤,问她,“她人呢?”
白芷道:“姑娘如今不太方便出门来,今儿遣奴婢过来寻乔爷,是有要事向您禀报。”
乔行抿紧了唇:“你只管说来。”
白芷于是便把齐麟预备借齐克之势向林家提亲的消息说了。末了还添了一句道,“姑娘说,虽不知那位主子跟林家姑娘有何牵扯,但还是想着派奴婢来知会一声,只请乔爷拿拿主意。”
闻言,乔行眉头蓦然皱起,嗤笑了声,“这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吧?”
白芷一震。
乔行的面上露出淡淡的无奈,良久,轻叹一声,道:“这事儿教她不必再插手,花家的冤案翻案,将军这边早有安排,她……如果愿意离开齐家,我可以安排。”
白芷自是点头应下。
将手中的玉佩摩挲半晌,依旧交给白芷,乔行道:“带回去吧。”
“是。”
白芷走后,乔行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然后移步去了书房。
王呈林正坐在书案后翻开卷册,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外面进来,头也未抬地问他道:“齐府那边有动静了?”
“是。”把白芷转述的话说了一遍,乔行没瞒着王呈林什么,只道,“西滢这几年不容易,还请将军不要跟她计较。”
王呈林的脸色并不好看,半天冷笑一声道,“真不愧是第一才子花之舟的女儿,激将法用得倒是顺手。”
乔行道:“她也是报仇心切,对林姑娘绝无恶意。”
王呈林的脸色丝毫没有舒缓,他合上手里的案卷,目光落在卷名处“花之舟案”上,“你倒是知她甚深。”对于乔行与花西滢之间的官司,王呈林心里有数,这会儿只问他,“当年她一声不吭弃了婚约,辗转卖身勾栏跟了齐麟,到如今,你还这样信她?”
乔行:“她,也是身不由己。”
当年由先帝御赐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子”花之舟携家眷赴信阳城赴任,上任未满三月便遭人举报有不臣之心,人证物证俱全,先帝一怒之下将花家满门抄斩,唯有尚在返乡途中的花西滢闻讯逃过一劫。
花之舟被押解京师斩首示众后,身为信阳知府衙门府丞的齐克便立即接到了任令,接任信阳城知府。而齐克正是当初揭发花之舟的人。
花西滢辗转闻讯,认定齐克就是害死亲父的仇人,便一门心思混进齐家,暗中搜集齐克的罪证。
王呈林此时手上的案卷和部分文书证据,皆是由花西滢托人递送过来的。
王呈林看向乔行,“派人盯住齐克和齐麟父子。”
“是。”
“派去书院的人可有回信?”王呈林问道。
乔行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放到自家主子面前,回话道:“书院那边尚没有任何关于花家案子的发现,只是意外的查出一点儿别的不对来。”
王呈林垂目扫了一眼纸上所言,轻皱眉:“陆明远?”
——
林府,正院里。
林婉宜捧着手炉,一脸震惊地看向满面和蔼笑意的小宋氏,声音里掺着一丝丝慌乱,问道:“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宋氏道:“你这孩子平时机灵,怎么这会儿倒犯起糊涂来了?”她笑道,“昨儿个孙少夫人来府上,跟我提了想要替她弟弟也就是薛家的公子求一门姻缘,说是相中了你。我跟你爹商量了,都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毕竟你与薛斐也算得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岂不是很好?”
“况且,薛斐那孩子仪表堂堂,文采出众,人物品性也好。把你许给他,你爹也放心。”
小宋氏一番话,让林婉宜不由遍身发冷,便是手中的手炉仿佛也跟着冰凉起来。她咬住唇,“我……”女儿家想说拒绝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薛斐人物品性摆在那儿,她轻言拒绝,小宋氏免不得要追问。
她低头不语,小手摩挲手炉,小宋氏看在眼中,还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羞于开口,又道:“不过,你爹也说了,亲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前,但到底还是要问过你的心思。今儿咱们娘俩关起门来说话,你也别害羞。”
如果没有遇上孟桢,没有明白他一片炙热真心,或许林婉宜会随着林修儒与小宋氏安排婚事。可如今……她想起孟桢几次三番的相救,想起他双眸盛满深情一字一句说“欢喜”时的模样,想起他为自己背井离乡数月,想起他在历山拼命护住自己的场景……林婉宜抱紧手炉,抬眸看向小宋氏,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这门亲事,我……”
话还没说出口,屋外便传来一阵喧闹,有管事婆子脚步匆匆甚至顾不上通报就闯进屋来,慌慌张张道:“夫人,不好了!齐家,齐家来向大姑娘提亲了!”
小宋氏手一抖,“齐家,哪个齐家?”
婆子道:“知……知府齐家……”
“哐当!“
是手炉滚落在地的声音。
第39章 三十九点蜜
齐克当堂下令杖责齐麟一事早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小宋氏听林修儒提过,只当经此一事,齐麟那纨绔能够彻底歇了心思去,却没料到竟会有今日这么一遭。
听了婆子的话,小宋氏霍然站起了身,而坐在一旁的林婉宜摔了捧在手里的手炉,一霎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怔坐在椅子上,一张小脸刷白。
因听婆子说齐家的人就在前厅,小宋氏不敢躲,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芸香,立刻让人去书院把老爷请回来。”
吩咐完芸香去寻林修儒,小宋氏勉强稳住心神,看向林婉宜,安抚道:“你别怕,我跟你爹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
林婉宜不怀疑小宋氏说的话,但并不会天真地认为齐家会善罢甘休。她垂下眼帘,轻轻地“嗯”一声。
齐夫人蒋氏坐在堂中,见手边的茶被换了第三遍,她微微扬眉,睨了站在边上垂着脑袋的丫鬟一眼,轻哼道:“你家夫人真是好大的架子。”语气里满是不悦。
小丫鬟依旧垂着头,觑了一眼蒋氏,不敢乱说话,便只好又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夫人,还需要添茶吗?”
“……”蒋氏一噎,没好气道,“本夫人是上门来提亲的,可不是来当水桶的。”
她烦躁地站起身,刚朝外头望了一眼,就瞧见有人正从不远处过来。
来人恰是小宋氏。
蒋氏命人准备了许多提亲的东西,满满当当放了一屋子。小宋氏进屋来,目光轻轻一扫,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单看齐家这阵仗,只怕亲事不好推拒。
小宋氏心怀忐忑,面上却笑意盈盈。与蒋氏赔了罪,方道:“不知夫人来,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些许。”
因为之前的怠慢,蒋氏心里憋着火气,想要发作,又想到儿子千拜托万祈求的模样,少不得暂时按下心头的火气,对着小宋氏扯出一抹自认平和的笑容,道:“原是我唐突冒昧,惊扰了府上。”
等和小宋氏一同落座后,她也没故意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明自己的来意,“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儿登门来呢也不为旁的什么事。林夫人也知道我有个混账儿子,一贯没个正形,连他老子也管不住他。可近些日子,他倒乖觉起来,我这一好奇,细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心思。原来他偶然间见了您府上的大姑娘一面,惊为天人,倒愿意为了林大姑娘洁身自好。难得他肯收心,故而今日我也就厚着一张脸皮登门来,就是想为我儿求个姻缘,不知林夫人意下如何。”
言罢,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小宋氏。后者微微一怔,旋即扯了下唇,徐徐开口道:“齐夫人该知道我们府上的情况,我们大姑娘并非我所出,乃是我那过世的长姐亲女。都说后娘难当,我即便身为她的后娘与姨母,可这婚姻大事却不好插手。”说着,她面露些许难色,“故而夫人一番好意,我委实不好应承什么。”
蒋氏轻挑眉,“这是看不上我儿的意思?”
小宋氏讪笑:“夫人您别误会……”
“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然身为林家主母,怎么会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蒋氏面色微微沉,“我儿虽然素日名声不大好听,可人物模样和家世摆在那儿,难道还能委屈了贵府的大姑娘不成?”
小宋氏连道不敢,一边向外张望,久不见林修儒回来,又见蒋氏步步紧逼,她一咬牙,看向蒋氏,开口道:“我还是与夫人直说了吧。非是我不识抬举故意推诿,实在是‘一女难许两家’,知府门楣高,是我们大姑娘没福气攀上。”
蒋氏微微眯眼,“这话什么意思。”
小宋氏道:“实不相瞒,我们大姑娘打小就已经定下了亲事。如今两家正商议着成亲的细节呢,这也是我们打江南把人接回来的原因。”
“你莫不是故意哄骗我?”蒋氏狐疑道。
林婉宜久居江南,回到信阳的日子不算长。蒋氏偶尔听人夸赞林家大姑娘才貌品性出众,至于更多的却不甚清楚了。这会儿听小宋氏如此说,她虽有点儿相信,但念及一开始小宋氏的推诿,心里还是存着疑惑。她审视般看着小宋氏,慢悠悠开口问她:“不知贵府千金许配的是哪户人家?”
“这……”
“不是旁家,正是我薛宝盈的弟弟,薛家的大少爷,薛斐。”含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在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时,一身锦绣华裳的薛宝盈便笑盈盈地从屋外进来,见着小宋氏与蒋氏,她款款见了礼,之后才不疾不徐地看向蒋氏,道,“夫人该知道我薛家与林家的交情,这结成儿女亲家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夫人如果不信,也只管出门去打听。我可是昨儿才来问过名,今儿特地来下聘的呢。”说完,她轻轻一拍手,立时就有几个小厮抬了几口系着大红花的箱子进门来,另外还有两只大雁。
蒋氏望过去,一样样皆是下定用的聘礼。
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如果林家是跟别家定了亲事,她还能动动自家权势教人家知难而退,可偏偏就是薛家。薛家在信阳的财势震天,连齐克都忌惮几分,更何况薛宝盈的身后还有个京中有人的孙家。
蒋氏不敢轻易开罪薛宝盈,少不得忍气吞声,带着人和东西默默离开。
等到蒋氏离开以后,小宋氏这才看向薛宝盈,指着屋里的聘礼,道,“宝盈你这是……”
昨儿她来提及结亲之意,小宋氏并未许诺过什么,故而对她这会儿突然携礼上门的用意不由得意外和微微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