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郑老被他气得一窒,“你倒会为世间女子说话,当日怎么又退了无辜女子的亲?”
“我——”裴义淳的脸顿时红了,顿了片刻气哼哼地道,“动我珍宝者皆是仇敌,我管她是男是女、无不无辜!”
郑老气得跳起来,像往常他来的时候一样,拿拐杖将他打了出去。
裴义淳出了郑家大门,对捧砚叹气:“师父越来越抠了,每次都不留我吃饭。”
捧砚嘀咕:“那还不是你气的人家……”
“你说什么?!”裴义淳耳又不背,气呼呼地对他一吼,翻身上马,往巷外走去。
路上经过余家的围墙,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抬头往墙头上看,赫然看见了先前落到他头上那只猫,大喊一声:“死猫!你给我站住!”
“喵——”豆腐一个俯冲,从墙上跳下来,不等停稳就窜进了街心。
裴义淳策马追去,在小巷里跑得尘土飞扬。只是在整个崇贤坊晃了三圈,他却连一根猫毛都没看见!
他怀疑这猫躲回余家去了,经过余家大门,恨恨地往里看了一眼,却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去找人家麻烦。
……
午后,余老爷亲自监督布置拜月亭。亭子就在后院池塘旁,打扫干净、摆上瓜果月饼,只等晚上月亮出来,余老爷就好带领全家人祭拜。
从前的余七巧不参与亭子的布置,而是跟着女眷一起做糕点。
但余慧心对做糕点不在行。
上辈子她勉强能煲个汤、炒个菜、熬点稀饭,而点心不管中西,照着食谱做出来都是黑暗料理!她又对所谓的“拜月亭”感兴趣,就跟着余老爷走了。
余老爷喜欢她亲近自己,但又担心她身体,嘴上便有点嫌弃:“你跟来做什么?天冷了,小心伤风。”
余大哥跟着道:“你不如去看看豆腐回来没有。”
余慧心听到豆腐就心疼,就好像裴义淳听到二两银子一般。她捂着心口说:“我的豆腐怕是丢了……”
“那就再养一只。”余大哥也是疼妹妹的。
“不要!万一它回来了呢?它找得到路的。”
“你倒是长情。”余大哥打趣,被余老爷瞪了一眼。
余慧心回家后过得自由自在,沉迷于撸猫、码字,不知道余老爷和段氏在担心她的心理状况,怕她对王腾宗放不下。现在余大哥还说什么长情,余老爷想打到他长情!
拜月亭在池塘边,就是普普通通的亭子,余慧心平常散步会路过。旁边的池塘小,打理得不勤,水面上常有枯枝败叶,算不得风景,她都懒得驻足观看。
给月亮准备的祭品也普通,至少在后世的余慧心看来是这样。
余慧心便觉得无趣,想回房了。
余老爷亲手摆弄瓜果,摆出满意的模样后,在余下的水果里挑出一个新鲜漂亮的石榴递给余慧心:“巧儿,站这么久,是不是想吃啦?拿去吧。”
余慧心才不想呢,石榴难剥,吃起来又不得劲。特别是上辈子坐在电脑前还要握鼠标的时候,她最不想吃的就是石榴!
不过余老爷递给她,她自然接了,甜甜地笑道:“谢谢爹。”
余老爷顿时乐开了花。
“老爷——”一个小厮沿着池塘跑过来,手中抱着一个竹篓,“老爷老爷——”
余老爷板起脸:“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老爷大喜!”小厮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将竹篓往他面前一送,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余慧心拿帕子挡住鼻子,伸长脖子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螃蟹!整整一筐的螃蟹,还在爬呢!
小厮喜滋滋地道:“郑家派人送来的,说回赠我们。”
余大哥喜不自胜,看着余老爷道:“郑老这是愿意收圆圆了?”
余老爷看着螃蟹觉得嘴巴疼,皱眉说:“不一定,但也是好兆头。晚上吃过饭,你带圆圆去请个安吧。”
余慧心说:“我去告诉母亲和嫂嫂,看她们怎么安排这蟹。”
当然是清蒸、水煮。
煮的时候加紫苏,吃的时候蘸醋、配菊花酒,还有两三件帮助吃蟹的工具,虽不如蟹八件,但也能勉强将蟹肉吃干净。
不过不管怎样,吃蟹都很费事,余老爷上次就是受不了,一急直接咬,才不小心把嘴割了。
今天他就不吃了,说什么都不要。
余慧心耐心地剥了一根蟹腿肉出来,蘸了醋放进他碗里:“爹尝尝。”
余老爷顿时笑了,拿起筷子说:“有女如此,足矣!”
陈氏瞟了身旁的余大哥一眼,余大哥马上道:“爹!我也给你剥!”
“哼!七巧没剥的时候,你不知道剥?”
余大哥指着身边的陈氏和孩子:“我这不是还有娘子和圆圆要照顾吗?”
陈氏一怔,简直想打他。
余慧心噗嗤一笑,对余老爷说:“将圆圆照顾好,也是孝敬爹了。”
圆圆抬头,朗声道:“孝敬阿翁!”
“好!”余老爷被逗得哈哈大笑,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
余慧心想,这就是所谓“天伦之乐”、“其乐融融”吧。
……
吃完饭拜月,余慧心感觉和自己上辈子扫墓差不多,也没什么新鲜的。
拜完月还有歌舞表演。正堂前有块空地,全家坐在堂上,舞姬就在空地上跳舞。
舞姬是自家养的。此时的大户人家都会豢养歌舞姬,还互相攀比,看谁家的表演得好。
段氏是不想养的,一个个妖精一样,天天就知道跳舞,旁的什么都不做,白拿银钱,还要勾引主子。
但有了陈氏这个儿媳,她也有幸去过赵国公府,发现国公府也养舞姬,比他们的更多、更好,她才知这在大户人家是必不可少的,余家有这东西,也算有了点排场。
余七巧未出嫁时,家中舞姬表演得不多,总共就看过两三回。到了现在,逢年过节、寿辰庆贺,都要跳一跳,一年能跳上十几二十回,在段氏看来也不算白养了。
余七巧记忆里的舞,在余慧心看来并不怎么好看。不过段氏说,今日又排练了几支新舞,余七巧便来了兴致。
去正堂时,外面已经坐了两排奏乐的男女,拿着琴瑟琵琶、笙箫箜篌……还有几样余慧心不认识的乐器正在演奏。
奏的乐曲挺优美,余慧心听得津津有味。
等余老爷来了,舞姬就出来跳舞。
余慧心本来兴致勃勃,看了两三支后,发现只是泛泛。舞姬的身段还可以,动作的编排上却不如后世。不过对于没什么娱乐的古代来说,还算不错的调剂品。这么一想,余慧心又看得津津有味了。
看着看着,余大哥身边的小厮跑了来,对余老爷道:“少爷去郑家那边,郑老爷睡下了,少爷等了一会儿后带圆哥儿去看花灯了。”
余老爷愣了愣,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下去。
余慧心看了他片刻,又看向陈氏。莫非郑家送蟹过来只是不想欠人情?还是不想收圆圆?
陈氏被她一看,笑道:“七巧也想去看花灯么?”
“呃……”
余老爷突然笑了:“去吧,顺便看能不能碰见大郎。挺晚了,让他带圆圆回来睡觉。”
“好吧,我也坐得有些僵了。”堂上是跪坐的,余慧心的确难受,撑着桌案站起,问陈氏,“嫂嫂和我一起去?”
陈氏摇头,小声在她耳边道:“我不去了,还要伺候爹娘。”
余慧心愣了愣,看了上面的余老爷和段氏一眼,握了握陈氏的手:“劳烦嫂子了。”
她离座拜别,段氏道:“多带几个人。”
“好的,母亲。”余慧心退出正堂,有点儿想撒欢了。
今日仍然宵禁,但宵禁只在坊间大路上,坊内的小街小巷是不管的。平常夜里,坊内走动的人不多,过节就热闹多了。
余慧心带着人出了余家大门,就见外面有人提着花灯路过。走到坊内一条做买卖的街上,更是通火通明,有坐着嗑瓜子赏月的、卖花灯卖糕点的。
因为都是街坊邻居,彼此相熟,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这里过节,比余慧心上辈子有气氛多了,但余慧心还是想家。也不知自己死了,爸妈会有多伤心。还好家里有个弟弟,她留下的房产和存款也足够爸妈养老了。
余慧心走了几步,见余大哥坐在一家餐点铺子外和人喝酒闲聊,圆圆蹲在一边和别的小孩玩,旁边有几个小厮看着。
余慧心走过去:“大哥。”
余大哥抬头,惊讶地站起来:“三妹,你怎么出来了?”
“说外头有花灯,我来看看。”
“中秋的花灯有什么好看的?”余大哥好笑。
与他喝酒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朝余慧心一揖:“原来是余娘子,余娘子好。”
余慧心看过去,见他和余大哥差不多年纪、一双眼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
“姑姑!”圆圆跑了过来。
余慧心立马拉着他,对余大哥说:“爹娘惦记他了,我先带他回去。”
余大哥忙说:“好,你们路上小心些。”然后将自己的随从留下一个,吩咐其余的跟着。
余慧心感觉旁边那男人还盯着自己,赶紧抱上圆圆走了。
走了几步,余慧心便有些手酸,圆圆咯咯地笑起来。
余慧心看着他:“你笑什么?”
“圆圆重。”圆圆有些不好意思,“阿爹都嫌我。”
余慧心噗嗤一笑,将他放下,蹲在地上给他整了整衣服:“圆圆不重,是姑姑平常吃太少,力气太小了。姑姑牵着你,你和姑姑一起走吧?”
“嗯。”圆圆亲热地将小手放进了她手心。
余慧心牵着他往余家走,快到时要穿过一条巷子,恰有一行人提着灯笼匆匆从巷子里跑过来,为首的一人还骑着马。
余慧心差点撞上,惊魂甫定地拉着圆圆退了一步。
骑马那人勒马停下,看了过来——居然是裴聚宝!
第20章
裴义淳也认出了余慧心,想都不想就光速下马,风度翩翩地作揖:“娘子先请。”
余慧心愣了愣,点头道:“多谢。”然后抱起圆圆走了。
裴义淳待她走过,牵着马前行,几步后喃喃道:“她还有孩子呢?”
“呃……”捧砚愣了愣,“仲融少爷没说,怕不是吧,多半是余家的。”
“嗯,快点。”裴义淳再次上马,加快了脚步。
余慧心已到家门口,听到马蹄声回头,已经看不到他那行人了。
她思索起来:外头已经宵禁,以裴义淳的出身拿到通行令倒容易,但半夜三更地他来这里做什么?
想起后头住着他师父,她突然一惊,赶紧叫人抱着圆圆,自己先往里跑。跑到正堂,歌舞表演已经散了,旁边收拾的丫鬟婆子说:“老爷刚进去呢。”
余慧心又提起裙子飞奔进内院,后头红梅等人气喘吁吁地追。
跑了一阵,前头已经听见动静,散着步的余老爷等人回头,待她跑近,叹气:“咱们家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稳重!”
陈氏往后头看,以为余大哥和圆圆出了什么事,惊道:“你哥呢?”
“哥在外头喝酒呢……”余慧心喘着气往外头一指。这时候的酒都是米酒,是人都能够吹千杯不醉,大家倒不担心。她喘了两口气说:“我在路上碰到裴公子了,看他往后头去了,会不会是郑老出了什么事?”
陈氏略一思索,立即看着余老爷:“阿爹,我们派人去看看?”
“去!”余老爷马上明白了陈氏的意思,“快派人将大郎叫回来,我和他亲自去!”
说完大家就行动起来,余慧心跟着段氏、陈氏去上房等消息,圆圆叫奶娘抱了下去。
段氏对余慧心说:“七巧也去睡吧。”
“我不困。”余慧心道,“等爹回来。”
段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等了半个时辰,期间余老爷派人回来取了点药材。待余老爷和余大哥回来,三个女人眼巴巴地将他们望着。
余老爷叹息一声:“这郑老啊,蟹吃多了……”
听的人都呆住了,片刻后余慧心问:“那无事了吧?”
“无事了。”余老爷有点心累的感觉。
余慧心噗嗤一笑,终于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众人无奈地看着她,余老爷道:“你……你怎可如此?”
“我不是有意……”余慧心想着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因为蟹吃多了半夜叫医生,就忍不住好笑,“家里人不拦着他么?蟹岂能多吃?他吃了几只?”
“说是有七八只。还说幸好送了我们一筐,不然……”余老爷又一叹,“裴公子都吓哭了,那蟹是他送的,要是出了什么事……”
余慧心听得也后怕:“那可真可怜。”
时间已晚,众人回房休息,第二天余慧心又才知道更多。
原来此时大家对蟹的认知还不够,寻常人根本吃不上,更遑论多吃?吃得上也基本上被吃蟹的过程耗尽了耐心,能吃两只就不错了。虽然也有大夫说不能多吃,但大家没见谁吃出问题来,自然不当回事。
郑老爱吃蟹,以裴家的身份地位能得到很多,裴聚宝惦记着他好这口,宁愿自己不吃,硬从家里抠出一大堆送给他。他年纪大了,已经经历了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现今只剩一子在外地做官,身边跟着一个小孙子根本拦不住他;他让下人拆蟹,又不必自己动手,吃起来美滋滋,一不小心就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