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叹道:“能从你这里得到东西,也是我的造化。”
裴义淳尴尬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亲手剥的一点龙眼肉。快教人来拿下去,将盒子腾出来,这盒子怪好看的,我还得带回去做旁的用。”
郑老差点吐血。裴家什么好东西没有,人生鹿茸怕是堆成山了,这徒弟怎么好意思拿桂圆肉送人?还要将盒子带回去!
也是他和自己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说得出这样的话,才愿意用盒子装。若是不熟的人,他怕是拿张纸包着就去了。不过不熟的人,他应该懒得送了。
郑老想着这徒弟的抠门事就糟心,气得往外头一指:“那你赶紧拿着盒子走!等下我新学生要来,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裴义淳一听,干脆坐下:“我刚听阿仪说了,正好奇呢。师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收学生?”
“就因为我年纪大了,你们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我闲得无聊,不收学生还能干什么?”
“那我留下来见见小师弟。”
“见小师弟可是要准备见面礼的。”
“…………”
“阿翁!”郑仪回来了,“来了来了!”
郑老乐呵呵地对裴义淳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裴义淳犹豫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腰间的玉佩那绝对舍不得,荷包还算勉强,只是这是七妹给他做的,送了人七妹怕要扯他头发。
他急得捏了捏手指,忽地看向手中的折扇。
天气渐凉,他今儿出门差点就不想带扇子了,不过幸好带了。他打开扇子,这扇子一面是自己作的画,另一面是他缠着父亲题的字,还算送得出手吧?
虽然他的画和他父亲的字在外人眼里都是珍宝,但对他来说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搞出无数,拿来送人反而没那么心疼,顿时便淡定下来,决定就拿这给小师弟当见面礼。
余家人进来了,裴义淳抬头,一眼看到余慧心,顿时愣了愣,急忙问郑老:“师父,你是给我找的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郑老无语:“你眼睛往低点看。”
裴义淳眼睛往下,这才看到一个小豆丁,顿时失望起来。
余家人看到他,除了余慧心,尽皆好奇。虽然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和事迹,但其实并不认识。
双方见了礼,郑老向余家介绍裴义淳:“这是我先前一个学生,叫……裴义淳,字清虚,擅画画,号聚宝散人。”
郑老说到最后,有点难以启齿,想将这徒弟吊起来打一顿——起的什么名号?他差点就说出“想必你们都听说过”这样的话来。
余家人恍然大悟,明知盯着人不礼貌,但聚宝散人声名远扬,实在忍不住去打量。
陈氏悄悄对余慧心说:“居然是裴聚宝。”
余慧心惊讶:“嫂嫂不认识?”
“我哪去认识?”陈氏好笑,“我本家的姐妹都不一定能和裴家的姑娘玩呢。”
余慧心默:那曾经猜测你对裴聚宝有什么是我误会了?你单纯就只是八卦而已?呵,看你贤惠能干不让须眉,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陈氏!
郑老又向裴义淳介绍余家这边的人,从圆圆开始:“这就是我今天要收的学生,将来不收旁人,让他当你的小师弟。这是他祖父、他父母亲、他姑母。”
余大哥上前:“裴公子唤我天瑞就行。”
“呃……”裴义淳顿时有点混乱,拿扇子敲着脑袋说,“你等我捋捋啊……你儿子要拜我师父为师、当我的师弟,那我不是比你矮一辈了?!”
这怎么行?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后面的余慧心,他怎么可以比这女人矮一辈?
第24章
“呃……”余家这边集体发懵。
其实圆圆有裴义淳这位师兄,他们并未往心里去。他们只是想让圆圆跟郑老学几年,为此要付出什么都甘愿,没指望过郑老曾经的学生将圆圆当回事,更没妄想巴结裴义淳这尊大佛。
只是现在换个角度看问题,裴义淳比余大哥矮辈了,这就严重了!他们可不敢得罪聚宝散人,但郑老这个师父圆圆又需要,就只好先懵着,看郑老能不能将他解决了。
郑仪弱声附和:“对啊,我还比圆圆矮辈了。”不管会不会成为师叔,先叫着吧,真成了师叔就不能直呼其名了。
余家:“……”
“咳!”裴义淳赶紧趁郑老没开口的时候说,“师父,你看你这不是让我和阿仪为难么?而且你一旦开了这个口,再有别家的娃娃送上门来,你收是不收?你这么大年纪了,收了顾得过来吗?不收不是得罪人吗?我们倒是无所谓,万一别人记恨上圆圆家怎么办?我看不如这样,将圆圆记在我名下,我来当这个师父,也免得您将来力有不逮的时候被说不尽心。”
余家:!!!
“不不不……不敢!”余老爷和余大哥急忙道,也不知是不敢让他给圆圆当师父,还是不敢说郑老不尽心。
裴义淳耍赖:“我不管!反正这徒弟我认定了!当师弟是万万不可的!”
郑老摸了摸胡须,对他道:“也好。正好你不想成亲,收个弟子将来也好有人给你尽孝。”
裴义淳:“…………”这根本不是重点!
裴义淳因为舍不得聘礼,早已扬言不成亲,但子孙后代是个大问题。他也洒脱,自己不生,可以过继嘛,正好上头有两个哥哥,让他们多生几个就是。害得两对兄嫂每次行房都心惊胆战,生怕怀上了被他抢走。他可说过,闺女都不介意,大不了将来给闺女招赘。
裴大人和安阳长公主被他闹得恨不得赶他去庙里当和尚,当然还是舍不得,曾经托郑老帮忙劝劝。
郑老有个儿子早妖,为了他将来有人祭扫,便将一个孙子过继给了他。
裴义淳就说:“准你自家过继,不准我过继?你这叫什么为人师表?”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还提起了郑老的伤心事,差点师徒反目。
后来裴义淳被家里压着来道歉。他道歉倒是真心,痛哭流涕的,就是送了好多道歉礼物,心疼得差点没抽过去,至此打定主意再也不得罪人了,不划算。
现在郑老此言,他觉得有道理。若是能养个学生给自己养老送终,也不必去求三哥、四哥了,求人毕竟不如求己。
他看圆圆顿时“慈爱”起来,笑眯眯地道:“来,叫我师父,叫他师公。”
圆圆呆呆地道:“师父,师公。”
裴义淳激动地一拍大腿:“成了!”
郑老扶额:“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家里不方便去,将来圆圆还是送到我这里,你就来这里教他。正好你第一回当师父,我也好看顾着点,免得你误人子弟!”
余家松口气。听郑老这话的意思,还真只是记在裴义淳名下,真正教的人还是郑老。
裴义淳也听出这个意思了。他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会不会真的教都不一定,只能深深鞠躬、感谢师父。
郑老斜睨他:“既是收学生,你的见面礼呢?”
余家这边一听,先反应过来。余老爷赶紧将准备的束脩递过去:“这是圆圆给师父的见面礼。不曾想有这个变故,郑老这里也理应备份礼物答谢,只能稍后补上了。”
有礼物收裴义淳就开心了,虽然束脩里面必不可少的腊肉看着怪怪的。
他让捧砚接了东西,将手中的扇子给圆圆:“今天不知会出这事,这扇子你先拿着,回头我另备一套文房四宝给你。”
圆圆呆呆地接了扇子,倒还记得该说什么话:“谢谢师父。”
这下师徒名分板上钉钉,余慧心叹为观止,事情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子的?!
郑老又将原先准备的徒弟见面礼当做徒孙见面礼送给圆圆,郑仪也送了一套亲手抄的四书。
裴义淳这时候就有点不自在了。接下来该干嘛呢?他第一回当人师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赶紧爬起来跑了:“我先回去准备礼物!圆圆就交给师父了,我改天再来!捧砚,礼物拿好,干肉给师父留一……留半条……算了,还是留一条吧!”
捧砚塞了一条腊肉给郑仪,剩下的挂在身上,手中捧着其他礼物并那个装桂圆肉的盒子,追着裴义淳跑得飞快。
郑老大急:“你这刚收了学生怎么就跑?你给我回来!哎……”
主仆俩都跑没影了,郑老叹气:“哪有这样当人师父的?”
余家也焦心起来。这裴义淳不会将圆圆教歪了吧?虽说是挂名,主要还是郑老教,但他毕竟是师父,就怕偶尔一两句提点就给带沟里去了。
完了……
余家人顿时愁云惨雾起来。
裴义淳出身世家、才华横溢,有点怪癖还可以说是名士风范、洒脱不羁。但余家不一样啊,他们经商的,要是圆圆承袭他一点半点的抠门,都得被人骂死!
……
裴义淳到家时,在门口巧遇从宫中回来的安阳长公主和裴骊珠。
安阳道:“叫你随我进宫,你不去,你皇帝舅舅念叨你呢。”
裴义淳扭头:“不去!何贵妃膝下那两只讨厌!”
安阳一窒,怒道:“你给我噤声!”那可是当今的闺女,怎能说成“那两只”?
安阳气得不行,上了步辇,对他道:“你跟我来,现在开始一个字不许说!”
虽说府中下人忠心守规矩,但谁知会不会有哪里来的细作,大不敬的话传出去了可怎么得了?
安阳长公主简直想抽他一顿。
裴义淳只好抿着唇跟在旁边,裴骊珠看着他偷笑。
过了一会,安阳长公主在步辇上闻到一股味道,好似是腊肉……她低下头,见捧砚身子四面均挂着腊肉,粗粗一看有十来条,正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
她惊问裴义淳:“你从哪里来?怎么有这么多肉?”
裴义淳不说话。
安阳气得拍椅子:“你给我说话!哑巴了?”
裴义淳无奈:“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安阳深吸一口气,“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阿娘别气!”裴骊珠急了。
“没事……”安阳吐出一口浊气,“等你父亲回来治他,我犯不着生气!”
裴大人性子和善,却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家中子女都怕他。
裴义淳闻言,急忙扶着步辇对安阳道:“娘亲疼我,别向父亲告状了。他向来只顾你不顾我,你可怜可怜我吧……这肉是从师父那里得来的,我就想着拿回来孝敬你,今晚我们就将它煮了吧。”
“这么多吃得完么?”
“吃不完明天继续。”
安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捧砚身上的肉看了好几眼,又见他手中还捧着别的。
进屋后,她对裴义淳一喝:“你给我跪下!”
裴义淳一怔,将椅子拎到身前,脱了鞋往上面一跪,然后朝后坐在了脚跟上。
安阳拍桌:“你当我和你开玩笑?”
裴义淳道:“我不是故意说何贵妃那两……个的。只是先前几次碰到,她们老烦我。”
“你可知她们为什么烦你?”
“为什么?”裴义淳茫然。
安阳磨牙:“你若早点娶妻,她们便不烦你了。”
裴义淳瞬间懂了,怒道:“她们做梦呢!哎?怎么还两个人一起烦呢?”
“你管她们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搭理?”
裴义淳急忙摇头:“我不搭理!”
安阳长公主这才看向捧砚,捧砚已经将肉交给旁人拿去厨房了。她问裴义淳:“那是谁给你师父的束脩吧?你是越来越过分了,连你师父的东西都不放过!”
“什么他的?是我的!哎呀,你不要就算了,我拿回房收着,想吃了自己叫厨房煮。”
他倒不好意思说自己收了个学生,打算等自己这个师父当得挑不出毛病、那个学生也学有所成的时候再作宣扬。
安阳长公主哼道:“我就知道,你说孝敬我是假的,你哪里舍得?”
“我是真舍得啊!”裴义淳大叫,“那肉有什么稀罕?都拿回来了,不吃了能作甚?大不了省着点吃,反正本来是干肉,天气又变凉了,不怕放坏,顶好是吃到明年春天……”
“你就拿回来十条肉,还吃到明年春天?!”安阳不可置信。
“九条!”裴义淳纠正,“给了一条给师父。”
“不对……”安阳长公主问捧砚,“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整好有十条干肉?你手上还拿着什么?”
束脩之礼原就是十条干肉,现如今倒不一定了,就算还给肉,银钱等物也不少的。裴义淳抱回的这堆肉并其他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学生给老师的束脩!他又说是他自己的,不是贪他师父的,那他是自己收了个徒弟?!
捧砚拿着高工钱,这钱全靠安阳长公主一句话,自然对她忠心耿耿,再加上裴义淳又没说不准说,他便把裴义淳卖了:“六少爷在外头收了个弟子。”
“你?”安阳瞪着裴义淳,“你教别人?!”
“怎么了?”裴义淳摊手,“我自问没有满罐水也有半罐水,再不济画画比别人好,总不至于叫徒弟饿死,怎么不能教别人?”
“你可别给我闯祸了!”安阳唾道,“我以为你这两年安生了,不曾想你又玩起了新花样。是哪家的子弟?他们眼瞎还是耳聋,竟然肯让孩子拜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