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义淳道:“在家作画月余,出去透了口气。”
永兴帝闻言,倒不好怪他了,哪怕本身也只是开玩笑。他柔下声音:“用膳了吗?”
“还未。”
“正好,与你父兄一起,陪朕吃。”
裴家父子赶紧谢恩。
永兴帝吩咐太监:“传膳吧。”然后问裴义淳,“这画中有九十九人,其中一人却若隐若现,只露了一只手,你是故意的么?”
裴义淳一笑,看向画中。有些景色,他自然不想旁人瞧见。所以这幅虽是临摹,却也与原先的有细微差别——在他自己保留的那幅里,这名隐在马车中的女子是露了脸的。
他对永兴帝道:“第九十九人或许在这马车之中,也或许在城中的宫殿内与民同乐呢。”
永兴帝愣了一下,拍着腿哈哈大笑:“好好好……”
永兴帝满意了,裴大人却不满意,一直憋到裴家大门口,终于憋不住了,斥了裴义淳一句:“不许进佞言!”
裴义淳撇嘴:“我又不在朝堂上,说句话哄舅舅开心而已,怎么就进佞言了?”
裴大人转身抓住侍卫腰间的刀拔了出来:“你说什么?!”
裴义淳撒腿就跑,裴三、裴四赶紧将爹按住:“爹啊!你是跟娘学坏了吗?好好地怎么就拔刀?”
裴大人这下转移目标了:“好哇你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说你们亲娘?!”
“……”
裴府这一夜,煞是热闹。
几日后,永兴帝去西苑围猎,裴家几兄妹都去作陪。
那日在宫中,永兴帝问裴义淳:“你刚刚完成一幅大作,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义淳当时还惦记着兔子,又和李二约过围猎,就说:“不做什么,可能去围猎。”
“围猎好!大好男儿就该在马上驰骋!”
永兴帝本就有围猎的计划,只是时间还没定下来,当即就叫人安排。
到了这日,来了一群世家公子作陪,大家卯足了劲要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唯有裴义淳,不慌不忙,不说豹子老虎,他连狐狸和鹿都不打,一直追着兔子跑,好像兔子欠了他钱似的。
半路遇到永兴帝,永兴帝问:“你怎么一直盯着兔子打?”
“……我想吃兔子。”
永兴帝笑:“那一会儿多赏你些兔子!你别和它较劲了,快助朕将那头老虎射下来!”
“好!”裴义淳对他笑道,“兔子的事就先谢过舅舅了!”
永兴帝无言:“忘不了你的!”
……
围猎结束,裴家兄妹得了不少赏赐,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回到家中。
安阳见猎物甚多,和两个儿媳商量要怎么处理,裴义淳叫道:“不许动!我要拿去孝敬师父!”
众人:“……”
安阳纳闷:“他这几个月是不是太孝敬师父了?”
裴大人摸摸胡子:“尊师重道是好事。他现在有了徒弟,更要以身作则。”
安阳闻言,叫裴义淳:“你别光记着师父,你徒弟就在他家隔壁,也给你徒弟家里送两样。”
裴义淳的脸在夜色下一红,低着头半天才哦了一声。
安阳顿时愁眉苦脸:“你看看他,对自己的徒弟还不情不愿地,可别把人家孩子教坏了!”
裴义淳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对两个哥哥道:“还要给徒弟,我得多拿两件!”
裴四盯着他:“我觉得你不对劲。”
裴义淳叫起来:“我哪里不对劲了?!”
裴三挑眉:“是不对劲。”
裴四点头:“居然舍得把东西往外搬了。”
裴义淳:“我是给师父的。”
裴三:“以前给你师父,也没大方成这样子。”
裴义淳:“……我懒得理你们!我现在不是还多了一个徒弟吗?”
裴三对裴四说:“别管他了,好歹知道师父徒弟,没抠得太彻底。”
……
余慧心吃完早饭回房,问:“今天是不是比昨天冷些?”
“是啊。”红梅道,“小姐是不是怕冷了?我等下把手炉拿出来。”
“现在就用手炉,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小姐今年不比往年,得当心些。”
“好吧……”这里没有空调、暖气、羽绒服,能用的就先用上吧,否则爪子冻僵了,创作都没法搞了。
“小姐。”紫兰道,“豆腐好像又跑出府了。”
“天都冷了它怎么还往外跑啊?”余慧心顿时急了,“应当跑不远,让人在坊中四处找找……”
正说着,上房的丫头跑了来:“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
余慧心走出去:“出什么事了?”
丫鬟喜滋滋地道:“圆少爷的师父陪皇上去围猎,得了好多赏赐,给我们家也送了一些!”
余慧心一听,却只想到……《鸾凤和鸣记》今日上市。
第40章
余慧心赶到上房,段氏和陈氏已经清点完东西回来了,她便没再去看有什么。
段氏说:“有好几只野兔,又大又肥,还有半边鹿。我叫人腌了些,剩下的今晚吃。你想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余慧心想烤着吃。此时的烹饪技法,只有烤着吃才不暴殄天物。
她委婉地道:“烤一些吧。”
段氏点头:“那再蒸一些、做个汤。”
“我等下去厨房看看。”余慧心马上说。此时的人对吃大约还在探索阶段,厨艺不太稳定,她去看着,好歹能不出大错。
陈氏道:“还有几张狐狸皮和猞猁皮。我们今年的衣服做完了,正好晒干了留到明年。”
余慧心想,幸好这时候没有动保协会。
段氏愁道:“又是皮子又是野味,我们可怎么回礼?”
陈氏道:“阿娘不用担心,等下面庄子交租的时候,总有些适宜的。到时候挑些好的,以圆圆孝敬师父的名义送过去。”
段氏松口气,笑眯眯地道:“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午,余家做了野味。
圆圆在郑老家里上课,中午是管饭的。余家想给伙食费,郑老说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不肯收,余家便每日里送两三样菜过去加菜。
今日,余慧心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炖了鹿肉汤、蒸了鱼、拌了份青菜叫丫鬟送去,嘱咐道:“别忘了提醒郑老和圆圆小心些,别被鱼刺卡住了。”
郑老那边没做鹿肉,烤了两只兔子腿,另有两样家常菜。
看到蒸鱼,郑老心满意足:“余家蒸的鱼好吃,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
其实就是控制火候和用料。余慧心做的时候也不是每次都能稳定发挥,发挥好了就送过来加菜,发挥不好就自家人吃。
她在现代并不擅厨艺,得照着食谱一步一步来,食谱上说煮多少分钟,她就调个闹钟;食谱上说少许、适量,那就看她的大脑分析和手部运用。一道菜她照着食谱做一次,之后就开始自由发挥——大葱没有,蒜似乎可以代替;记得要加醋,加多少忘了,懒得去翻食谱,随意吧……就这样,做得一次比一次难吃。
哪怕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她刚开始做的时候边调味边品尝,出来还可能得一声夸赞,到后来就是“看着差不多”,起锅后不是太咸就是太淡。
她觉得自己没有厨艺上的天赋,到这里后也不敢说能赢过古人,只能靠着领先的经验技术偶尔展示一下,还只敢做自己上辈子常做的,蒸鱼算在其中,时间上就默默数数,要是一不小心数错了,那就看鱼自己的本事吧。
余家送到郑家的菜,裴义淳没吃几次——他不是天天来,有时候又是下午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鱼。
他不喜欢吃鱼,嫌挑刺麻烦,直接拿起勺子盛汤。
郑老道:“你血气方刚、房中无人,应该少吃鹿肉。”
裴义淳愣了愣,红着脸叫道:“你可是师公,怎能当着徒孙的面乱说?孩子要是学坏了,怪到我这个师父头上怎么办?”
郑老微顿,自觉言语失当,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扭头问圆圆:“你知道师父和师公在说什么吗?”
圆圆马上放下筷子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徒孙不知,还请师公赐教。”
“这个还是不要赐教了。”郑老赶紧摆手,指着座位道,“快坐下吃饭。”
圆圆坐回去,夹起鱼肚子上的肉放进他碗里:“师公请吃。”然后又夹了一块给裴义淳,“师父请吃。”
裴义淳皱眉。
圆圆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这里无小刺。”
郑老已经吃了,笑道:“你倒是清楚,看样子没少吃鱼。”
“我……我没多吃。”圆圆红着脸,“是姑母说的。”
裴义淳还在犹豫要不要吃,闻言默默地将鱼肉放进嘴里……诶?真没刺!她怎么那么聪明呢?
圆圆又道:“今天的菜,多半是我姑母做的。她下厨的时候,东西比平常好吃。”
裴义淳的筷子,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蒸鱼……
片刻后,郑老发现大部分鱼都进了他肚子,疑道:“你以前好像不爱吃鱼。”
裴义淳一本正经:“以前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圆圆高兴极了。师父在夸他家送来的吃食,这不就等于夸他了吗?
郑老:“……”这学生最近怪怪的,似乎今日送到余家的东西还比送到郑家的多……
下午,裴义淳教了一篇《论语》,叫圆圆理解背诵,自己跑到屋外看兔子去了。
他今日来,不但带了剥了皮的野兔,还带了两只活的小兔。活兔拿笼子装着,暂时放在书房外的窗台下。
捧砚去厨房拿了些菜叶来,裴义淳将菜叶扔进笼子,兔子……兔子它不吃。
裴义淳单手支着下巴,一脸凝重:“你是不是买到假兔子了?”
捧砚:“……”活生生的呢,耳朵长的、眼睛红的,这不是兔子难道是老虎?
“师父。”圆圆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兔子,“我背好了。”
“嗯。”裴义淳点头,仍然盯着兔子。
圆圆挺想摸摸小兔子,不知道是不是和豆腐一样好摸。见裴义淳发呆,他走过去,蹲在笼子面前:“师父,这就是我们中午吃的兔子么?”
裴义淳觉得这问题有点残忍,不由看他一眼,见他毫无所觉,艰难地道:“不是……那个是吃的,这个是养着玩的。”都怪你姑母,一会儿兔子可爱,一会儿兔肉好吃!
“哦……”
“等下你回家的时候,将它们带回去。”
“啊?我?”圆圆惊呆。
“对!听说你们小孩子喜欢动物,这是师父特意找来送你的。”
圆圆一阵感动,却很纠结:“可是我不会养。”
“交给你娘。”
“当儿子的,怎可给父母添麻烦?”
裴义淳当时就想打他:你怎么这么麻烦?给你你拿着不就行了吗?
可是当人师父的,万不可这么暴躁,他苦口婆心地道:“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你看小兔子这么可爱,你娘应该会喜欢的,那就不是添麻烦了,而是讨她欢心,讨她欢心了就是你尽孝了。实在不行,交给你姑母,你姑母膝下无子,想必很无聊。”
“嗯……”圆圆觉得有道理,“我姑母养了一只猫,应该就是太无聊的缘故。”
“应该是了。”裴义淳有点心疼,脑海里是余慧心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模样。
“她有玩具可以逗猫,兔子可以逗吗?”
“能的。”
“那我找姑母借玩具去!”
“去吧。”裴义淳松口气,这兔子总算是送出去了。
下课后,他顺路送圆圆回家,坐在马车上看到他进了余家大门才走。
捧砚疑惑:“少爷怎么突然送圆少爷兔子?”
“你不懂……”裴义淳捂着胸口,心痛不已,“都怪我太年轻,经事少,不知道女孩子是惹不得的。将来我再也不惹她们哭了,太亏!哼,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呃,少爷是说余三娘?”上次在书肆,捧砚可是亲眼看到裴义淳将余慧心惹哭的,顿时明了,“少爷你这兔子是送给余三娘的歉礼?难怪你那日问她喜不喜欢兔子。可是你将兔子给了圆少爷,余三娘能明白你的心意么?”
裴义淳一窒,气道:“那我不管!我该做的都做了!”
捧砚觉得他的主子有点傻,根本不像大家夸赞的惊世奇才,看来那些人都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在说恭维话。
……
余慧心练完字,紫兰和红梅分工合作,一个去拿火折子,一个去搬墙角的陶罐,然后余慧心便将刚刚写的字烧掉,投入陶罐之中。
“姑姑?”圆圆突然出现在窗外,扒着窗台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