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这一切,竟被一个小小的贵妃毁了?
戚北落攥紧拳头,腔子里似有岩浆在滚滚翻涌。
小姑娘脾气好,能咽下这口气,他可不行。这笔帐,他定要原原本本讨回来!
“她今日同你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准信,只准信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他气场太足,顾慈本能地颤了颤身。
明明是安抚的话,可怎的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味道?像个三岁孩童摇着你的手说:“你不准跟别人玩,只准跟我玩!”
幼稚又霸道。
戚北落亦随她抖了抖,手捏了会儿拳,迟疑地伸去,拍抚她后背,缓了语气。
“你心思细腻,这事我本不愿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而今你既已知晓,未免那些小人钻空子,还是我亲自告诉你的好。”
“上回那事……母后还是不肯松口。”
他说得很委婉,照顾好了她的颜面。
顾慈心下感动,也暗暗担忧,皇后娘娘那关,她到底要怎么过?
纤长睫毛搭拢下,在她眼睑投落浅淡疏影,根根分明。
戚北落静静看着,左胸口被她额抵住的那块地,有片温热正沿着血脉缓缓舒涌。
她果然,还是信不过自己。
头先她亲口告诉他,愿意嫁他时,他便如坠梦中。他不知为何小姑娘突然改了主意,但她的眼睛没在撒谎,只要她愿意,他便无所不能。
或许她现在还没法像自己欢喜她那般,心悦自己,但来日方长,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戚北落咽了下喉咙,语气轻柔得像天际那片柔云。
只道一句:“你放心。”
顾慈眼波一颤,诧异望去,不意叫他眼底深邃的光斓吸引。
“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外头那些流言你都别信,只管信我。”戚北落凤眼一凛,“尤其是凤雏宫里的那位。”
顾慈点头。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是前世,戚北落负气离京前,嘴上说让她好自为之,但到底还是帮她把退路都安排妥当。无论是顾家还是谢家,都没被天子怒火波及。
见戚北落还在看她,她甜甜一笑。
那笑发自肺腑,整张娇面都莹莹闪着光,周遭灰沉的景致都随之一亮。
戚北落望着她清澈微弯的眼,缓缓舒口气。
像是被这笑容鼓舞,他也弯了眼,锋角凛冽的薄唇漾起清浅的仰月纹,“今日难得有空,你可有什么想做的,我陪你。”
顾慈疑道:“夜秦使臣来访,晚上还有宫宴,你不去?”
“不急,左右还有一个时辰可供我支配。这一个时辰,都归你。”
顾慈心头霍地蹦了蹦,慌慌垂了脑袋,面颊不知不觉飞上红霞。
这人真是,平时就算拿刀架他脖子上,也别指望他能老实同你说好听的。
若说他嘴笨,不解风情,偏生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你个惊喜,叫你应接不暇。
要不是他刚上来就冲自己发的火,她简直要怀疑,有人跟她玩了出狸猫换太子。眼前的这人根本就是个已经开窍的狸猫,不是那个榆木戚北落。
顾慈腹诽了句,心思慢慢从刚才的烦恼上飘远。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一个时辰啊,多少人在排队等着,若拿去批折子,能处理完六部所有事宜;若拿去练兵,能把刀枪棍棒都舞完一遍。
这猛地一下子全给了她,她有点不知所措。
想做的事很多,偏偏这紧要关头,她一件也想不起来,懊丧地拍了下脑袋。日头又落下去了些,她越发慌乱,捏着拳头气哼哼地原地转圈。
戚北落见她快把自己的眉毛拧成麻花,嘴角笑意更浓,“你想不想看日落?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看见帝京全貌,那里的日落,是帝京城中最美的。”
顾慈被他说得心动了。
城里头的日落她并不多期待,但只要能和他一块,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如此思定,戚北落便主动上前引路,顾慈伸手去牵他,却只有一片玄色衣袖从她指间滑过。
顾慈一怔,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他,嘴巴一点点噘高。
果然,根本没人拿狸猫跟她换太子,他还是那个不开窍的戚北落!
*
戚北落说的地方,就在宫城西角的一处高台上。
高台凌空,唯一可供出入的台阶呈“之”字状,贴着台身蜿蜒而上。
这里从前是皇家祭天之处,眼下虽荒废,周遭合欢依旧开得熏灼。整座高台便如粉色海浪中的蓬莱仙山,美不胜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门锁了。
顾慈摇了摇挂在门上的大锁头,铜锈咣咣,震起一片灰。
这就算拿到钥匙,也打不开了吧……
顾慈不免有些失望,一声叹刚到嘴边,戚北落眼风便杀了过来。她忙闭上嘴,将气咽了回去,指着锁头讪讪问:“怎么办?”
戚北落哼笑,抬指帮她把鬓角碎发绕到耳后,收手的时候,顺便从她衣上取了根断落的青丝,发尾弯了个圈,打结。
人蹲下来,晃了晃锁头,侧耳贴上锁面听声,将那根青丝一点一点塞入锁心,缓缓转捻。
动作熟练得,像个惯偷。
顾慈瞪圆眼睛,使劲揉两下,又揉两下。
一派正气凛然的太子殿下,竟在撬锁!
瞧他这架势,绝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啊……
顾慈捏紧袖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忐忑又期待。
这感觉就像小时候新得了本书,她心甘情愿地废寝忘食,只想探究这后头究竟还藏着什么新奇内容。
外头传来交谈声,应是负责看守高台的内侍。
两人一怔。
戚北落使了个眼色,越发凝神动作。
顾慈会意,提起裙子蹑手蹑脚过去,扒在墙边望风。
其实本不必如此,戚北落是太子,皇宫就是他的家,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动动嘴皮,立马就有人争先恐后过来帮忙开门。
但这样势必会惊动一票人,味道就变了。
眼下的他们,不是太子,也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是街头巷尾再寻常不过的两个顽童,不想上学堂,只想溜门撬锁逃出去玩。
而那扇紧闭的大门后头,便是戚北落的世界。
除了戚北落自己,没有人涉足过,她是第一个。
顾慈深吸一口气,压住即将从腔子里蹦跳出的兴奋,瞧眼即将靠近的两个内侍,转头跳脚催促:“你快些!快些!”
倒是挺入戏的。
戚北落鄙夷地横她一眼,勾着嘴角,继续研究锁心。青丝轻轻一拉,咔,锁开了。
他朝她招手,比嘴形:“快来。”
顾慈嗯嗯点头,踮脚踩着一片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枯枝落叶,心跳隆隆,仿佛即将要与他经历一场大冒险。
咯噔——她不小心踹到个石头子。四下静谧,石头撞击声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
“什么人!”
原本亦准备下值的两个内侍登时转身,气势汹汹地过来。
戚北落抬指点了点她,像在责备,可眼里满是宠溺。
“蠢。”他嘴形如是道。
顾慈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眨眼瞧他,“怎么办?”
戚北落没有说话,四周静得出奇,枯叶随风“吱吱”在地上划拉,两个内侍骂骂咧咧靠近,声音越来越大。
顾慈拽着腰间的香囊,一动不敢动。
她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娃,这种做错事即将被抓的心情,她从没经历过,紧张到忘了呼吸,却又莫名激动得两眼放光。
内侍就快转过墙角,前头突然传来一大声“跑!”,她猛地一激灵,像是被触碰了什么机括,立马撒腿跑起来。
那俩内侍也听见了,跟着跑起来,“站住!不许动!”
顾慈充耳不闻,只努力穿过夏日的烈风浓光,朝着门口那只伸向她的手拼命奔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
那只大手也不负她所望,稳稳牵着她,将她带入门后那个瑰丽奇妙的世界。
十指交缠,掰也掰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堂堂一国太子突然开始溜门撬锁,逃课撩妹,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散?
妈呀,写着写着自己就姨母笑出来了,这甜度可还行?(/ω\)
为什么男主不挑明身份非要做贼,因为他们玩的是情调。各位仙女千万不要跟我杠,拜托拜托,比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傲娇10瓶;Jessie.?6瓶;栀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o(≧v≦)o
第19章
台阶很高,缝隙间夹杂暗绿苔藓,昨夜过了雨水,踩着有些滑。
顾慈提着裙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磨蹭大半天才走完一半路。
戚北落扶着她手臂,配合她的速度走得极慢,一双劲瘦修长的腿瑟缩着施展不开,瞧着就难受。
顾慈很是不好意思,他却毫无怨言,脸上虽还冷冰冰的,双眼却牢牢盯紧她脚下的路,时不时提醒她“小心”。
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丝毫不亚于上战场打仗。
顾慈心里暖洋洋的,惧意在他掌心炽热的温度中消融,渐渐放开手脚,迈开步子,将自己的安危放心地交托到他手上。行至最后一节台阶,她竟是一下蹦上去的。
戚北落着实吃了一惊,愕然抬头。
小姑娘炫耀似的朝他翘起小巧的下巴,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细密眼睫忽闪如蝶翼,眸子清亮如星,而他的身影始终在她眼眸深处,不曾变化分毫。
戚北落的心柔软得不像样,抬手揉揉她脑袋,难得露出个肯定的浅笑,“厉害。”
顾慈微讶,低头垂视足尖,余晖下玉白小脸染上清浅的晕红色。
想不到这人竟坦诚了一回,要知从前,想听他一声夸,真还不如向老天爷求一场六月飞雪容易。
“喵——”
视野里忽然钻进来一只小猫,通体雪白,两只前爪墨黑,像是不慎踩进浓墨中。它歪着脑袋,两眼乌溜溜瞧过来,一下把顾慈的心看化了。
“这里都荒废多久了,竟还有猫?”顾慈双目泛光,俯身去抱。
小东西却灵敏地躲了开,颠颠往戚北落那边跑,停在他脚边,眯眼蹭着他的脚。
而它旁边又钻出一只小黑猫,同它颜色正好相反,除了两只前爪白净如雪,通身漆黑如墨。
瞧见顾慈,它眯眼“喵”了声,绕去戚北落另一只脚,团成圈窝着。
“它们都是你养的?!”顾慈双眼圆瞪,跟猫儿似的。
在她小时候对戚北落仅有的印象中,他根本不喜动物,尤其是猫儿兔子这类柔弱的。
从前随父亲参加秋狩时,她就亲眼瞧见戚北落将一匹狼崽围困到角落,不顾它如何嗷嗷惨叫求饶,一箭将它射杀。
那眼神,冷若冰霜又杀气腾腾,足足吓得她三天三夜没睡好觉。
这样一个人,现在竟开始养猫了?
戚北落牵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踅身去旁边的石凳坐好,从怀里摸出一包鱼干。
小白猫闻着味儿,两下蹦到他怀里,蹭着他的手撒娇,一点也不怕他。小黑猫则冷淡许多,得了吃的就蹿回地上,自己吃自己的。
平整到无一丝褶的锦衣沾满猫毛,戚北落也不恼,含笑喂它鱼干。持重的金光裹在他身上,卸去他一身凛冽,修长工细的玉指穿梭在雪色绒毛间,白皙肉皮泛起温煦的光。
像一幅画,一下印在顾慈心头。
众人都说她画工了得,可她知道,只怕自己穷极一生,也描绘不出他半分神|韵。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被太子这身份逼迫,才不得不钻进这冰冷的壳子里保护自己。
“前阵子暴雨,这儿的墙塌了。我捡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缩在瓦砾里头发抖,身上还落了伤,这几日才刚刚好全。”戚北落道。
顾慈微怔,“你常来这?”
戚北落瞧她一眼,摇头,“也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过来散散心。”朝围垛抬抬下巴,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怎样,我没骗你吧,这儿的风景一点也不输外头那些名园。”
是啊,的确半点也不输。
眼下日头已落得差不多,只剩半轮垂在天地交接处。煌煌帝京去了白日的喧嚣,静静窝在如锦余晖中。飞鸟点点,钟声邈邈,一派盛世祥和。
人见到开阔的东西,再躁动的心也会随之平静。
与这浩渺的天地相比,自己那点烦恼算什么?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他在。
梗在心头的最后一小点石子落定,去了看不见的地方,顾慈深吸口气,颠颠跑到他边上,抱起昏昏欲睡的小黑猫。
小黑猫不满地龇牙,顾慈帮它顺了下毛,它立马老实地窝好,眼神不屑,模样却享受,跟某人一样。
她忍笑,目光一晃。
不远处的墙角下放着个食盒,质地纹路都极其熟悉。她定睛一瞧,乌黑瞳仁倏地放大。
“我给寿阳公主送糕点用的食盒,怎的在这?”
戚北落身子一颤,不慎扯到小白猫的毛。它竖毛瞪他眼,戚北落假装没瞧见,继续抚它的毛,手已乱了方寸。
顾慈胸脯顿时起伏如浪,“我辛辛苦苦大半日才做好的糕子,你不吃就算了,还拿去喂猫?你、你……”
太过分了!
委屈涌上眼眶,很快湿了浓睫。
戚北落登时着了慌,忙抬袖帮她擦泪。
顾慈一把拍开他的手,起身就走,手臂却被攫住,用力一拉,她便跌入他怀中,奋力扭了两下,不仅挣扎不开,还被抱得更紧。
他把自己的心意全毁了,现在还不囚着自己不让走,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吗!
顾慈越想越委屈,捏起拳头用力捶他胸口。戚北落尽数受下,眉心微折,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