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一人可带亲眷一品酒香。
顾蘅仰头看了半天,瘪瘪嘴,“你们可有信心?”
“若只是猜灯谜,应当不难。”戚北落望着三楼那盏鱼戏莲叶灯,胸有成竹。
他们四人毕竟都在皇城里念书,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今日为这酒而来的人群中,也不乏文采斐然者。掌柜的可不会蠢到,将宝贝简简单单送出去。
“只怕难就难在这个‘摘’字。”顾慈点头赞同。
正说着,一声锣响,第一轮灯谜开始。酒楼伙计从花灯中取出灯谜,朗声念出。
这层楼的谜面都算简单,那些专程为照殿红而来的人,只作壁上观,一声不吭。参加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奔着免费酒席来的平头百姓,他们虽也想一品美酒,但也深知自己的实力,能吃到丰乐楼里的菜肴,就已经足够令他们满足。
一楼的花灯挂得较矮,伸手可及,而摘灯的条件却是,只准用竹竿挑灯,不准用手。
竹竿很细,悬挂花灯的丝线更细。摘灯的难度虽有,但寻到技巧后也不难,没多久,这十六个赢家便携亲带友,欢欢喜喜入席。
后头两道比试一块进行。
二楼的摘灯要求“只准用箭”,如此昏暗的光线,灯还挂得这般高,谁能射中?
众人本就不屑于这层楼的奖励,便越发期待三楼,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三楼的要求竟是,不可上楼,不可用武器,必须用手取灯。
无论哪层楼失败,都会出局,若觉得不甘心,想重来,就只能乖乖交罚金。
大家都傻眼了,眯眼往上瞧,没等找准花灯的位置,脖子就先仰酸了。
这当真有人能办到?这么一想,二楼的要求还是挺好的,喝不到酒,吃点美味饱一下口福也好。
众人不由打起退堂鼓,朝弓箭处蜂拥而去。去了头的羽箭“咻咻”飞了半天,还没有一人能射中,罚金交了一波又一波,笑到最后的竟是酒楼掌柜的。
奚鹤卿哂笑:“这掌柜的,当真精明得能从石头里榨出油来,开张一晚上,都够他躺床上白吃白喝一整年了。”
顾蘅盯着三楼花灯,“我怎觉得他在诓人?这距离,用弓|箭都不一定能成功,还只准用手?除非飞上去。”
奚鹤卿下意识想同她唱反调,自己抬头瞧了眼,就乖乖闭上了嘴。
顾慈知道姐姐和奚鹤卿骑射的本事,虽不及戚北落厉害,但也不弱,连他们都没信心,应当是真玄了。
转目再看戚北落。
自打谜面公布后,他就一直在看灯,眉心蹙起个深深的“川”字,仿佛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困境。旧*时*光*独*家*整*理
顾慈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这人一向骄傲,做任何事都追求极度完美。想来这难题,真要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
虽说没品到白衣山人酿出的照殿红,确实有些可惜,但在顾慈心里,酒再好,也没人重要。
她举步过去安慰,才走到一半,边上忽然响起喝彩。
二楼那八盏花灯,竟都被人射下来了!且那人还是方才她瞧见的北戎人!
“嘁,我还当这事有多难呢,随便动动手指便成了,中原人就是没用。”赫连铆抻动筋骨,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痰。
这话立即引起公愤,谩骂声四起,那几个北戎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瞪眼,很快便没人敢吱声。
赫连铆笑得更加放肆,朝掌柜的摆摆手,“快来!将酒宴都移到这,今儿小爷我要和哥几个一道坐吃,还有那什么照殿红,也一块拿上来。”
掌柜的虽爱钱,但骨气还在,唤来伙计要把人撵出去。眼瞧就快打起来,倒是那赫连铆先开口退让,指着三楼那盏花灯道:“把那灯摘下来,就能喝酒是吧?”
掌柜的梗着脖子不答。
赫连铆也不理睬,往旁边瞧一眼,便有人取来一只鸟笼,打开笼门。
雄鹰展翅,掠过众人头顶,众人吓得抱头鼠窜,那鹰却盘旋一圈,又回到赫连铆手臂上。
赫连铆神色轻蔑,冷嗤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在中原都待傻了。”抚了抚雄鹰的脑袋,余光扫见顾慈,眼神再次亮起,轻浮地吹了个哨儿。
顾慈一脸恶心,转身去寻戚北落。
后头传来大笑:“还是中原的姑娘带劲,你等着,本王这酒把那破灯笼取下来,请姑娘喝一杯。让你,还有你们都瞧一瞧,我们草原男儿的厉害。”
他一扬手,雄鹰长鸣击空,振翅向着三楼那盏灯直冲而去。
“糟了!”顾蘅一下攥紧奚鹤卿的手,“鹰不算武器,这么下去,他真要赢了。”
奚鹤卿神色一凛,盯着鹰,捏紧袖底的飞刀,却迟迟没动手。
北戎人不通教化,野蛮无礼,他却没法说服自己使阴招。可若不如此,就真要叫他们拔得头筹,那大邺的脸面又该往哪放?
鹰喙离花灯仅半寸距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几个北戎士兵已摆好姿势准备欢呼。
也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花灯从鹰嘴下滑落,雄鹰咬了个空,傻乎乎地绕着酒楼盘旋,不知所措。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戚北落已一跃而起,将花灯稳稳托在手中。
“好!”
顾慈最先拍手喝彩,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鸟。眸子明亮如浸在水中的琉璃,光晕中,只勘勘容得下他的影子。
戚北落笑了笑,下颌扬起俊逸弧度,将鱼戏莲叶灯捧到她面前,眼神宠溺又温柔,“喜欢么?”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觉不觉得,这鱼跟你一样,憨傻得紧。”
顾慈起先还点头不迭,听到后半截,脸色顿时垮下来,气鼓鼓地捶他一拳,“你才傻呢。”
绵软的力道,挠得戚北落心神恍惚,恨不得让她再多打两下。
赫连铆远远瞧着,铁拳捏得咯咯响,胳膊攀上数道青筋。同样是拿花灯献殷勤,小姑娘待他的态度怎差这么多?
“这句不算,你耍赖!规则明明都说好不准用武器,你怎么还敢用飞刀?”
戚北落扬眉斜他一眼,摸摸顾慈脑袋,含笑道:“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顾慈点头,安心地窝在他身后摆弄花灯。
单论模样,这灯一点也不出众,可因着这份心,这便成了今年,顾慈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位兄台不是怀疑我作弊么?”戚北落活动两下手腕,细薄唇瓣勾起一丝挑衅,“那便自己睁开眼睛,仔细瞧清楚了!”
赫连铆登时警觉后跳,做出防御姿势,未等瞧清楚戚北落的动作,便听“嗖”的一声,劲风擦过他耳边,带落几根发丝。
低头找寻暗器,动作太用力,面颊猛地刺痛,赫连铆抬手一摸,竟沾了一手红!
而伤了他的,竟只是半截竹筷。
“你、你......”
仿佛一个焦雷从头顶击落,赫连铆轰然颓坐在地,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大半天都说不完整一句话。
戚北落逆着光,缓步朝他走去,蹲身,目光如冰棱刺来,带着种要剜人心肝的狠劲,已全然不见方才的温柔。
“你想当阉人么?”
赫连铆瞳孔骤缩,双手撑地连连后退,“你你你不许过来,我可是北戎王族的人,你若敢伤我一分,我父王定让你赔命!”
戚北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猛地掐住他脖颈,寒声道:
“不管你是谁,敢在孤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孤便让你死;敢对孤的宝贝动歪心思,孤便让你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仙女,托到现在才发_(:з」∠)_
这章全员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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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赫连铆从他眼底锋芒中瞧出,他并非在跟自己开玩笑。
“你、你你给我等着!”
赫连铆在手下人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出门去。
出门时,他不慎磕掉一只鞋,引得哄堂大笑,没胆子回头去捡,腾身上马就跑。
待跑出舟桥,赫连铆才敢稍稍放缓马速,见后头没人追上来,紧绷的心弦松开,捏把汗,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甩着马鞭又开始叫嚣。
“呸,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敢阉了老子,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还说什么‘孤’不‘孤’的,‘孤’是啥意思?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孤苦伶仃一辈子!”
手下人瑟瑟回道:“王王王爷,在中原,‘孤’好像是......是......太子的自称......”
赫连铆怔在马上,如泥塑木雕,猛地揪起那人的衣襟,“你方才说什么?”
未等听到回答,夜幕中忽然乍响几道箭矢破风声。
赫连铆本能地抬眸,瞳孔骤缩,银色箭尖在夜幕中赫然放大,直腰下腹飞去。速度之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深色裤管便已殷红一片。
*
丰乐楼,三层。
恰有一支圆头柘木矢,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咚”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投壶。
顾蘅拍手欢呼,翘着下巴,同奚鹤卿炫耀,“瞧见没瞧见没?连中贯耳!我赢了。快快快,把酒端上来!”
侍女捧着漆盘上前,她已迫不及待伸出手,顺走上头一樽酒盏,噘起嘴就要喝。
奚鹤卿一把抢来,高举过头顶,“不行!照殿红酒性极烈,就你那‘一口就倒’的酒量,光闻个味儿就能醉得七荤八素,还想尝?”
顾蘅柳眉倒竖,“不是你说,我投壶赢了你,便可喝尝一小口吗?你怎的能耍赖!更可况,这酒和席面都是殿下赢来的,凭什么你说了算?”
她边抱怨,边踮起脚尖,挥舞胳膊要抢。
“麻烦!”奚鹤卿不堪其扰,瞪她一眼,取来根筷子,筷尖点了下酒面,“就只许尝这一小口。”
“好的好的。”
顾蘅立马安静下来,盯着那颗晶莹的酒珠,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
若是屁股后头再多生条尾巴,这会子大约就已经摇起来了。
一滴酒就能骗走?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
奚鹤卿斜她一眼,“嗤”地笑了,摸摸她脑袋,筷子递到她嘴边,“张嘴,啊——”
顾蘅舔舔嘴角,跟着一块“啊——”
眼瞧就快够着,奚鹤卿突然一缩手,她便猝不及防地吃了个空,上下两排牙磕得生疼。
“你又骗人!”
“这叫兵不厌诈。”
“信不信我诈死你!”
......
欢闹声噼里啪啦飘在屋子里,热闹得像在过大年。
顾慈在旁看着,摇头失笑,垂眸继续剥她的虾。
这丰乐楼掌柜的虽贪财,但还不至于吝啬,许诺下的头等奖赏,果真使出了酒楼的看家本事。
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瞧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露台上传来几声呵斥,顾慈指尖微微一颤,仰面望去,眸子里溢出一痕忧色。
戚北落负手在背,在露台上来回踱步,步履不似平时那般澹定,显是心情有些急躁。
对话陷入僵局,凤箫和王德善皆一脸菜色,老实在旁躬身候着,惕惕然,不敢多言。
良久,戚北落止步,双手撑着围栏,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夜市,张口说着什么话。
王德善和凤箫凝神细听,拱手应承着。
凝重气氛随夜风荡入室内,顾慈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事与刚才那伙北戎人有关,而他却不想告诉自己。
夜风吹拂她衣袖,底下一双素手慢慢攥成拳头。
阑干前,戚北落的背影依旧如从前那般修长挺拔,光只是瞧着,她便觉无比安心。可仔细一瞧,他身型明显清瘦不少。
顾慈眼中又添一层心疼。
说起来,自打重生以后,自己便一直活在戚北落为她撑起的小天地中,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护,还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安逸日子过多了,久而久之,她都快忘记,为了给自己最好的保护,他又付出了多少辛苦。
前世,是他的眼泪,帮自己从囚笼中超脱;这辈子,她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想同他肩并肩,一道向前走去。
顾慈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擦干净手,收了挂在木施上的氅衣,往露台去。
王德善和凤箫听见脚步,见是她来,行了个礼,便都安静退下。
戚北落听见脚步声,扭头见是她,幽暗的眸子亮了亮,语气也有了变化,“你怎的出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冻着。”
“知道外头风大,你还不多添件衣衫就出来。”顾慈嗔瞪他一眼,抖开大氅,要给他披上。
戚北落却捏住她的手,翻转腕子,反罩在了她自己肩头。
顾慈一愣,“我是拿来给你穿的。”说着便要脱下来。
戚北落攥紧她的手,阻止道:“我身子骨可比你结实,吹点风,无碍的。”
说完,他便打了个喷嚏。
顾慈一眯眼,他咳嗽了声,看向别处讪笑道:“这......不算。”
然后就又打了个喷嚏。
顾慈眼睛眯成一道缝,扬起下巴斜睨,“那这算不算?”
戚北落耳根略略泛红,摸了摸鼻子气定神闲地道:“不......阿嚏。”
顾慈:......
一瞬诡异的沉默。
顾慈闷声长哼,这人也真是,又不是铁打身子,偶尔示弱一下怎的了?非要逞强。
她踮起脚,伸手将大氅往他身上拢,两人紧挨在里头,一块凭栏看风景。
夜市灯火如昼,将帝京各个坊巷蜿蜒串连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