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要撞门进来,被五雷灵符打中,痛叫一声。
蒋文柏紧咬牙关,那声音又变了语调,阴恻恻笑上两声:“蒋玉郎啊蒋玉郎,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符咒被阵阵阴风吹得猎猎作响,有几张还被吹落在地,女鬼长发飘起,两只鬼爪在门框上一抓留下几道爪痕,拼却鬼力也要蒋文柏的性命。
蒋文柏这才反应过来,猛然摇动三清铃,两边廊下倏地拉起法网,金铃随风振动,“铃铃”作响,如道道法咒打在女鬼的身上。
打得女鬼身形一滞,萧真人一柄拂尘击在女鬼头顶心,清正清源趁机抖开黄符布袋,一下将女鬼套进布袋中。
女鬼在黄布法袋中越缩越小,先还挣扎,两道符一拍上去,她就一动不动了。
蒋文柏缩在被子里,抖着嘴唇喃喃出声:“红药……”
两声“玉郎”,他全想起来了,二十年前,他在花舫遇上戚红药,他初入风月场,害羞腼腆,红药拨动两下琵琶勾动他心弦。
他们也曾恩爱过,比后来那些,比起袁氏,他倾心爱过的,也只有红药一人。
可他蒋家虽然败落,也门风清白,岂能娶个烟花女子为妻,实在愧对列祖列宗,越是近家门,他就越是害怕面对父母。
这才狠狠心要将红药卖掉,谁知红药听见,半夜跑了出去,原来她早就已经死了。
萧真人可不管蒋文柏跟这女鬼有什么前情后因,反正一百两银子妥妥到手了:“你放心,她绝不会再来找你了。”
蒋文柏想问问萧真人要把红药如何,最后还是没问出来。
萧真人为了抓这女鬼两顿未食荤腥,既然女鬼被抓住了,袁氏就让厨房预备一桌席面,好酒好菜的招待萧真人。
谢玄看准时机溜进厨房。
半夜三更起灶火,下人们当然不乐意,谢玄掏出几十个钱,摸着肚皮,假意道:“夜里饿了,不拘什么有吃的都行。”
厨子看谢玄话说客气,还舍得给钱,从给萧真人的菜里分了些出来,整鱼整鸡不好给,炖肉炒菜全分了一半,还有七八个刚蒸好的馒头。
谢玄端着托盘,笑嘻嘻出去,就手把香油瓶子顺走了。
拿回房中给小小:“吃罢。”
小小掰了个馒头就着炒肉片吃,嚼了两口才问:“咱们怎么救她?”
谢玄也是真的饿了,两三口吃了一个馒头,他点点香油瓶子:“靠这个救她。”
夜已经深了,城门都关了,萧真人酒足饭饱,到预备好的厢房睡下了,他那两个徒弟年轻好酒,在花厅里喝个不住。
谢玄推窗放出纸鹤,让纸鹤望风,等纸鹤飞回来,轻啄他的手,他才从竹篓里扒拉出一个布口袋,布袋里的东西不住蠕动挣扎。
萧真人一间屋,他那两个徒弟一间屋,套女鬼的法咒布袋跟开坛用的法器都收在两个徒弟那儿。
谢玄撬开厢房的窗,双手一托,小小就钻了进去。
她在黑暗中也不必点灯,双目一扫,屋中何处有“气”,看得一清二楚,藏得再深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小小打开木箱,找到黄符布袋,伸出指头戳一下里头被套住的女鬼:“你别再害白雪香,我就放你出来。”
女鬼在法袋中拱了两下,她本来就没打算害她。
小小想了想又出言威吓:“你若是敢伤无辜,土地公公就收回法旨,进了阴司你也没话好说。”
女鬼依旧答应得爽快。
小小听她答应了,拧开香油瓶子,把芝麻香油倒在黄符布袋的符胆处,又扔了半个馒头进去。
抖开谢玄给的布袋,从里面钻出一窝老鼠,小小抿唇一笑,师兄这是把老鼠一家都掏出来了。
她把木箱盖轻轻阖上,留了一条缝,对着箱子道:“小老鼠,你们啃完了就逃走,可千万别被抓住。”
箱中老鼠响不断,小小跳上窗台,谢玄稳稳接住了她,把脚印抹去,师兄妹两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回到房中。
谢玄把吃过的盘子送回厨房,香油瓶子顺顺当当物归原位。
躺回床上翘着脚,两手枕在头后:“明儿可有热闹瞧了。”
第二天等了一早上,萧真人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小有些担心:“是不是老鼠没能把袋子咬破?”
难道女鬼没有逃走?
“那袋上的符咒再厉害,袋子也是布缝的,哪有老鼠咬不坏的布。”谢玄在廊下伸头看着。
萧真人和两个徒弟告辞出来,蒋文柏在后面送他们。
他这会儿腰也直了,脸色也红润了,从兜里又摸出一锭银子:“还请真人多多费心,把那东西好好镇住……叫她……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自然,这等邪祟,岂能让她为害人间。”萧真人脸色无异,可他那两个徒弟脸上却很不好看,眼睛四处睃寻,扫见谢玄,咬牙切齿,狠狠剜了他一眼。
谢玄悄悄捏捏小小的手心,成了,女鬼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用师兄买的糖哄师兄
第8章 二重眼【二更】
清源清正昨夜喝得烂醉,今天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法袋被老鼠咬破了。
那老鼠好巧不巧,咬在符胆上,符胆一破,符咒无用。里头东西早就逃出生天。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的大生意,萧真人自从接掌一阳观,向来是说一不二,平素又最好颜面,两人谁也不敢当人提起。
反而想法子遮掩,先混过去再说,反正女鬼找的是蒋文柏。
好端端的箱子里怎么会有沾了香油馒头,老鼠吃完还在里面留了些东西,不光法袋破了,拂尘法器也被鼠屎鼠尿所污。
两人把帐算在了谢玄的头上,可又不敢当场闹出来。
吃了这么个闷亏,阴恻恻盯着谢玄看,心中暗暗磨牙,总要叫这小贼知道一阳观的厉害。
此时只好跟在萧真人的身后,互相打眼色,怎么把这事儿推到别人身上,把自己摘个干净。
蒋文柏还当戚红药再不会来找他的麻烦,可到底经过这件事,心内有些打鼓,不敢立时就娶白雪香。
袁氏却等不得了,萧真人一走,催着蒋文柏赶紧讨小:“也别什么吉日不吉日了,就明儿。”
看蒋文柏的脸色不对,冷笑道:“怎么?你这会儿才想着积德行善,可也太晚了些。”
蒋文柏前夜只是受惊,昨夜又见女鬼被萧真人收服,说话中气都足了:“你这恶妇,难不成我的性命没有生意要紧?”
袁氏扭身翻了个白眼:“两千两银子要是凭白飞了,前头那一二百两可就全亏了,真要行善你倒不如出家。”
蒋文柏想到那些银子也十分肉疼,叫来管事蒋荣,叫他往白家小院里送点东西:“问一问吉期改到明日可好。”
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把那红绸红灯拿出来装点小院,再请上两桌酒,就足够给白雪香面子了。
再过上一两个月,池州城还有谁记得白雪香?
蒋文柏的人还没去,白雪香那里上赶着过来了。
谢玄和小小在院里碰见于婆子送食盒来,白雪香亲手做的梨花酥玉兰片,和一壶专为袁氏预备的梨花酒,特意来问问日子定在哪一天。
白雪香才刚安稳了两夜,就又做起正房太太的梦来,她被蒋文柏冷落了两日,生怕到手的鸭子又飞了,殷切讨好起蒋家夫妻来。
于婆子一眼扫见谢玄小小,暗暗吃惊,这两个小道倒有本事,竟又到蒋家来混事了。
生怕他们把白雪香的事儿抖落出来,要是蒋家觉得白雪香不吉利,不肯讨她进门可怎么好?
谁知谢玄和小小只当不认得她,于婆子这才松了口气,堆着满脸笑讨好袁氏,说是来问日子的。
白雪香怕蒋家不想娶,蒋家怕白雪香不肯进门,两边是一拍即合,就把日子定在明天。
袁氏笑盈盈道:“贩丝卖绸都要趁早,大郎再有两日就要到外头跑生意了,我是想着,妹妹赶紧进门,也好陪大郎一同上路,大郎身边也有个贴心人照顾着,她带来的人都是她使着顺手的,也一并跟着她去。”
一破冻商船就上路了,连同白雪香身边的人,只要签了死契的,全部发卖干净,走一趟船既卖了丝又卖了“花”。
于婆子欣喜万分,带着这消息回去,必能讨得一注赏钱,她忙不迭的回去报喜。
偏院很快挂起红灯彩绸,小轿也是预备好的,袁氏张着血盆大口,等那两千两银子落进肚中。
谢玄本来就怕麻烦:“明儿咱们就走,难道咱们还守在蒋家一辈子不成。”
女鬼这一晚果然没有再来。
第二天一早,谢玄带着小小告辞出城,袁氏奉上十两银子,又请他们留下吃酒。
谢玄笑道:“不必,我们耽搁得太久,也该赶路了。”
两人带着银子离开蒋家,买了香烛烧鸡,去城外的土地庙。
香火一点,白胡子老头儿就蹲在神台上,抓起烧鸡就啃。
小小煮了一锅豆腐荠菜汤,谢玄撕开另一只鸡,分一半给小小,用刚烙好的葱香饼配着吃。
谢玄一边吃一边对泥塑神像道:“事儿咱们办完了,也该告诉我们师父去哪儿了。”
土地爷受了几天香火,身影厚实许多,却还毫无顾忌地蹲在神台上,吃得白胡子一翘一翘:“不要急不要急。”
土地公吃饱喝足,躬着背伸着腿,在神台上溜达两个来回,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把腿一伸问道:“你们师父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立刻站直了:“师父名讳,上闻,下明。”
谢玄也认真起来,把油手往面饼上一擦,卷起来塞进嘴里,静等了半晌,终于耐不住问:“算出来没有?”
土地爷掐算了半天,全无音讯,他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模样:“娃娃,你师父的脚没踏过池州。”
小小的肩一下垮了,她对谢玄摇摇头,一字一句学给谢玄听,说完叹息一声:“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
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托乡邻照管院里的葡萄架呢,等夏日就能葡萄架底下纳凉吃葡萄,师傅种的那些菜,也不知被谁家割去吃了。
谢玄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一个神官混得这样惨,能算出来那才是撞了大运。
听了土地的原话却笑容一滞,又赶紧收敛,掏出一包花糕给小小:“没有就没有,咱们再找就是了。”
背过身却皱起眉,池州是离他们最近的大城镇,脚没踏过池州土地,不一定就没到过池州……也许……也师父他不是用脚走的呢?
小小拿了块花糕,见土地公眼巴巴看着,虽然失望,还是挑出一块来摆在他神台上。
土地吃了花糕,越发喜欢小小,对她说:“我治下也有些无主的钱财,你们要远行也该有些盘
缠,明儿你们就去把那金银掘出来罢。”
小小坐在火堆前,咬着花糕一角,才刚要笑,眼前忽然有一点红影摇晃,定睛去看,是廊下悬着的一排红灯笼。
嘴角一松,花糕落进灰堆里。
她“站”在廊下,远远看见于婆子搀扶着白雪香进入小院。
白雪香一袭红盖遮到胸前,细腰在喜裙中款款摆动,院中所有人都在笑,宾客在笑,蒋氏夫妻在笑,只有她一步一步踮着脚。
从长廊那头,一踮一踮走到长廊这头来。
红影走到小小身边,似乎知道她站在转角处,头侧向着小小所站的方向,轻轻福身,行了个礼。
又一踮一踮走进了喜房。
小小恍然,女鬼上了白雪香的身,瞒过蒋宅门前的贴符,“嫁”进了蒋家门。
袁氏称心遂愿,看一只只箱笼搬进小院。
小小心念刚动,便穿过屋门,“白雪香”掀开盖头,起身为蒋文柏斟酒:“大郎,今日可算遂了我的心愿。”
她转到蒋文柏身后,伸手要去掐蒋文柏的脖子,手指还没碰到他颈间,就被金光一刺!
“白雪香”猛然收回手,蒋文柏绸衣之中露出一根红线,红线上系着一枚破秽符。
她娇笑一声,坐到床边,素手解开珍珠扣:“大郎,春宵一刻值千金。”
蒋文柏是睡腻了她的,今日看她颜色不同,可又想起那个梦,害怕白雪香又突然变脸,落出一条长舌来。
“白雪香”看破了他的心思:“怕什么,她已经被法袋收入,永世不得超生了。”最后一句,一字一顿。
蒋文柏在外面就喝了几杯酒,闻见屋中一阵浓香味,不是白雪香常用的香料,馥郁浓烈,香得他心头火起。
自己剥了衣裳,那枚破秽符就贴着肉。
“白雪香”嘻笑一声:“不东西也太碍事了。”
蒋文柏迷迷惘惘,竟真的伸手摘掉黄符,想搁到妆台上,醉眼朦胧,往镜中一看,床上坐的根本就不是白雪香。
他刚要大喊,女鬼已经抛下白雪香的身体,长舌一卷一勾,上了蒋文柏的身。
小小眼前一片模糊的红,她正要看下去,听见耳畔师兄在叫她的名字,猛然回神,人就在谢玄怀里,根本不在蒋家。
谢玄钻到神台底下铺床,听见火堆“噼啪”一声,回头看见小小失神,濛濛双眼盯着门外,不知看见何处。
赶紧问她:“怎么了?”
小小不言不动,整个人仿佛入定。
“不好!又离魂了。”谢玄赶紧把她搂进怀中。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月晦日,七魄游荡,鬼来魅往,此时离魂十分凶险,拨开她领口,看见师父给的金钱红绳还戴在她颈间,略略放心。
双臂贴着她的胳膊,紧紧搂住她,不住在耳边轻声唤小小的名字,一遍一遍念安神咒。
土地听见“离魂”二字,从神台上下来,看了小小一眼,他到底是个神官儿,一眼就瞧出门道来。
“不是离魂,这是开了二重眼!”
第一重是阴眼,能见鬼神,一重已经难得,这个小女娃娃天生阴眼不说,年纪这样小,竟然还开出第二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