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客气。”
平素师父就是见着了官府来人,也是一样冷淡自持,怎么偏偏就对两个小贼这么礼遇。
萧真人斜了他们一眼,自己这两个徒弟还真是睁眼的瞎子,宝贝放在眼前,也认不出来。
至于谢玄口中那个不许他们提及道号的师父,萧真人虽心存疑虑,但道门中脾气古怪的大有人在,越是古怪就越是厉害,把他们请上山来,探一探虚实。
若真有个厉害的师父,那便结交一二。
要是没有这个厉害的师父,也能凭白得一把宝剑。
萧真人一面出城一面吩咐徒弟:“你们俩留下,看着他们。”
清正还不明白萧真人的心思,清源却眼睛一转:“师父可是是瞧中他们身上的东西了?”
萧真人瞥他一眼:“你倒还不算太蠢。”
两人正想着将功折罪,愿意留下为师父分忧,萧真人也怕蒋家那个妇人闹出动静来。
对两个徒弟道:“也留神看看蒋家,上头说要来人,却不知何时来,你们招子放亮些,可别误了大事。”
紫微宫掌南道,奉天观掌北道,两个道门每隔五年都会派人来巡查门下道观的功过。
一阳观属南道,萧真人接手一阳观将近二十年,天高皇帝远,在池州过得极是舒服,每回来的都是他的师兄弟,这回却不知谁要过来,不能不打起精神对待。
清源一口答应:“师父放心,保管师父满意。”
萧真人骑马离开,清源清正在街市上找到了谢玄小小。
谢玄牵住小小的手走在长街上,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停下买了一串。
小小张嘴咬了一半,递到谢玄嘴边,谢玄把剩下的半个都叼下来,嚼在嘴里,余光一瞥,瞥见清源清正跟在他们身后。
谢玄突然长眉一皱:“麻烦。”
小小一时不解,回头一望,眼前朦胧不清,街市上处处是人,五蕴之气杂乱,她眨眨眼也还是看不清。
谢玄搂住她的肩头:“两条尾巴,咬得倒紧。”
他们是要办正事儿的,跟的这么紧,还怎么办。
谢玄嚼完山楂,吐出个山楂核,问小小:“想不想演皮影戏?”
小小舔着冰糖葫芦,轻笑一下,露出两颗糯米牙:“想!”
小小还很小的时候,被师父驮在肩上进镇看过一场皮影戏,乡下班子,皮影做得十分粗糙,可两个孩子却看得起劲。
回去之后还时常念叨两句,师父便趁着酒性随手撕出几个纸人,支起白布,给他们“演”了一段皮影。
演的是道士抓鬼的故事,那纸人道士还知道自己跳上跳下,寻一根短树枝,当剑那样在手中挥舞,小小纸人,很是威风。
等小小大些,师父就教她剪纸人儿,剪出来的小毛驴能自己在桌子上走一个时辰都不停。
师父还许诺过,等小小再大点,就教他们扎纸马纸驴,抛出来便能成活物,还能驮着人走。
可还没等到小小长大,师父就不见了。
两人有意在城中转来转去,绕了东城绕西城,他们长在乡间,日日都要走山路,脚下有力,可把清源清正累得够呛。
倒也不是瞎转,而是让小小看城中哪家清净平和,谢玄暗暗记下门户,预备顶着土地公的名号去当散财童子。
转了大半日,买下各色彩纸、剪刀、针线、蜡烛和零碎布片。
身后那两条“尾巴”越咬越紧,一刻不放,看着师兄妹二人进了春来客栈。
谢玄特意要了一间靠街边有窗户的屋子,进屋就大开了窗,在窗前呼喝小二去买糕点切肉,还拍着包裹:“道爷我有的是钱。”
清源清正藏在街市檐下,目光紧紧盯着谢玄小小这间屋。
谢玄心中冷哼,“啪”一声关了窗,这二人夜间不来便罢,要是敢来,非吓得他们满地打滚不可!
小小坐在桌前,铺开彩纸剪子,她问:“剪些什么模样的?”
“什么吓人剪什么,别给他们留胆儿。”
小小举着剪子弯眼一笑,照着那个吊死女鬼的模样,剪出一个个人形来。还在每个形态各异的小纸人嘴上,都用针缝上一条红布剪成的长舌头。
两人自离开家乡,已经有许久没起过这玩闹的心思了,小小没一会儿就剪了十几个出来,自己也觉得剪得好,拎起纸人拿给谢玄看:“师父看见了,一定会夸我的。”
谢玄看她这样高兴,也跟着开怀,作弄那两个道士倒放在其次,小小开心才更要紧,他也拿了张纸,随手剪了个歪七扭八两个人儿。
比给小小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两个小人站都站不起来,歪嘴斜眼很是难看,谢玄自己看了都觉得不成样子,揉成一团扔进纸堆里。
小小取过一张新纸,用同一张纸剪出两个小人。
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都梳着道士头,两个纸人手牵着手。
谢玄拿在手中细看,越看越觉得像,果然活灵活现的,取笔磨墨,在两个纸人身上画上符。
把大的拿到嘴边呵口气,落地这小纸人便活了,歪歪扭扭跳动起来。
小的那只纸人送到小小面前,让她吹上口气。
两个纸人见面便亲亲热热挨在一块,大纸人儿跳到小小的鞋面上,又伸手去拉小纸人。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顺着小小的裤管往上爬。
小小坐稳了,一动也不敢动,看它们爬得十在吃力,伸出手摊开掌心,两个小纸人便跳到小小的手掌上。
小小将它们送到桌面,大纸人牵着小纸人冲小小作揖。
等小小剪纸的时候,两个纸人便帮她抬剪刀,谢玄画符的时候,两个小人儿又帮他推墨盒。
直到掌灯,那两个纸人累得气喘吁吁,往纸堆中一躺,没力气再动了。
小小心疼它们,把它们捻在手掌上,放到枕上,让它们俩也相互抱着睡着,还用方帕做成小被子,把它们俩盖在被中。
想了想,把谢玄剪的那两个从纸堆里翻出来,压平了夹在衣裳里。
三更时分,只听窗棱轻轻一响,屋外有人攀上了窗户。
谢玄闻声即醒,闭眼假寐,鼾声一长一短极有规律,让屋外的人以为屋内两人还在熟睡。
窗纸被轻轻戳了一个洞,屋里黑洞洞的,清正眯着眼往屋里看,只见床帐垂落,道:“这小贼倒舒服,白白占着一个,咱们要想开开心,还得往妓馆去。”
谢玄听见,勃然大怒!
清源示意清正低声:“听说蒋家给了这两个小骗子十两银子,他们身上肯定不止这个数儿,咱们哥俩正好发一笔财。”
十来两银子,可够去妓馆搂着粉头吃几顿好酒的了。
坏了法袋,师父必要惩罚,不如替师父把东西带回去,两个云游的野道而已,丢了东西就算知道是他们下的手,也不敢惹上一阳观。
谢玄两只手环抱着小小,他一醒,小小也跟着醒了,她的眼睛,白天迷迷蒙蒙,夜里却分外清明,屋中一切纤毫毕现。
窗格轻轻一响,两人推窗入屋。
睡在小小身边的两个小纸人也醒了,纸人谢玄拉过帕子,把自己和纸人小小藏在里面。
两个道士在屋里找了一圈,回身看见谢玄的竹篓搁在床下,见这模样,更觉得这篓里藏着许多银两。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伸手到床下勾那个竹篓,只觉床帐一动,还以为是谢玄醒了,可他鼾声不停,就又放心去摸竹篓里的钱袋。
摸到石绑绑的一个布袋,捏在手里仿佛散碎银子,急忙忙要把钱袋拖出来,手指上一痛,似被什么尖嘴东西啄了一下,“哎哟”一声痛叫。
两人闹出这个动静,床上两人竟然没醒,谢玄也没了声息,不禁狐疑起来。
一人挑开帐子一角望进去。
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长舌女鬼,两只细长鬼爪按在谢玄胸口,长舌头悬在他脸上,正在吸食他的阳气,越是吸,他的面颊就越是瘪进去。
清源清正倒抽一口气。
女鬼闻见了生人味道,旋过头颅,见是两个年轻男人,瞬间松开谢玄,眼中红光一闪,飞扑出帘帐。
两人瞬间傻眼,这……这莫不是索了蒋文柏性命的女鬼?蒋文柏的死状,两人今日才看过,记忆犹新。
清源当场腿软,跌坐在地,眼看女鬼鲜红的舌头就要卷上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女鬼趴在他身上闻来闻去,似乎是当场被吓死了,又抬头追寻起另一个。
清正两只手哆哆嗦嗦结印,口中驱鬼法咒还没念完,颈间一凉,女鬼的舌头卷了上来。
他闭着眼睛,胡乱把身上的东西往外扔,混乱之中也不知扔了什么出去,一下把“女鬼”打在墙上。
推窗要跑,就见刚刚昏倒的清源一条腿已经翻出窗外,原来他是装晕闭气,让女鬼以为他死了,找清正当目标。
两人从二楼跌下去,摔在青砖石上,这一条街上都是饭馆铺子客栈,最怕的就是夜里进偷儿。
一听见动静,那些守铺子的伙计,灶下留火小二全都披衣起来察看,远远还有人追了出去,一条长街的灯火都点亮了。
谢玄小小跳出帐子,趴在窗沿,伸着两个脑袋看清源清正一路逃蹿,谢玄哈哈大笑。
笑完了对小小道:“走,咱们办正事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纸人谢玄:我保护我师妹。
小·无名英雄·守财·纸鹤:啾啾啾啾(是我啄了胖道士的手)
土地公:蹲在神台默默等香火
第11章 揽香火
谢玄原以为一阳观的名头这么响亮,清源清正又跟着萧真人学道,多少该有些真材实学,要是一下从帐中飞出个女鬼来,必然是不信的。
这才反其道而行之,叫他们先看见“女鬼”趴在他的身上吸阳气。
没想到这两个草包这么没用,才看见一只女鬼就吓得这个样子,后头预备的十几个纸人都还没派上用场。
长街灯火亮了一路,还有城中巡夜兵丁冲去抓贼,谢玄和小小脑袋搁在窗沿上,看那两个胞包抱头鼠窜。
等灯火渐息,谢玄背起竹篓,轻悄悄跳下去,又反身接住小小。
两人趁着夜色,潜入池州城西。
城东是富户,城西是平民,白日里他们粗看了几家,俱是宅顶之气清正平和的,先给这几家送钱。
小小掏出纸剪的土地公,谢玄落笔成符,冲纸人吹一口气,纸人轻飘飘飞过土墙,到人窗前一停,将银两摆在门前。
拐杖“笃笃”叩一两声门,等人出来开门,纸人便退到墙边。
夜晚灯火又黯,只能看得清一个轮廓,分辨出是个柱着拐杖的老人,谢玄拉小小藏在墙后,适时叫了一声:“土地爷!”
窗台上,水缸边,落下几块碎银,正解了这几家的燃眉之急。
第二日一早,池州城的人就不再传蒋家女鬼索命的事儿了,反而谈起土地爷显灵威,赐下金银救病救急的事儿。
小小坐在豆花摊上,用勺子舀着豆花,一口一口吹凉。
谢玄要了两屉蒸饺,翘着嘴角听了两耳朵。
“糖水摊那个宋寡妇,逼债的欺她们娘俩孤儿寡妇,都把人牙子领到家门口了,说是今儿就把那丫头带走,昨夜里土地一显灵,这回可不必卖女儿了。”
“我听说了,是白雪香不从良,要买了女孩子去调教,宋寡妇今日摊子都不开了,一早就带着女儿去土地庙酬神了。”
师兄妹两个相视而笑,谢玄心中得意,还与人对谈两句:“当真是土地爷显灵?”
那人听他口音就是外乡人,见他不信,越发认真:“自然是土地显灵,好几家人都看得真真的,就是土地爷的模样,今日一开城门,几家都去烧香了。”
有说宋寡妇平日虔诚,土地爷才会显灵保下她女儿。
还有刘老头一家,病得抓不起药了,土地爷一给就是一个银锭子。
谢玄赞叹一声:“池州的土地竟这样灵验,那咱们也要去拜一拜,出门在外也好保佑平安,最好啊,是能请一张画像回去。”
连他这外乡人都要去拜了,豆花摊子上的人纷纷商量着要去拜土地,去一阳观回回都要抽一笔香油钱,拜土地公可没这些规矩。
何况萧真人才闹出作法不灵的事,拜真神可不比拜人有用。
土地公躺在神台上大睡,迷迷蒙蒙打个哈欠,听见庙门外有动静,眯起眼睛一看,庙门陆续陆续来了一波人。
土地公一下坐直了,近几年来除了小小和谢玄就只有那个女鬼来过他的小庙,没了供品,连老鼠都不来偷吃了,怎么今天这么多人。
打头是个戴孝的妇人,脸色憔悴,手里挽了个竹篮,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两人一进庙门就下拜,女孩从竹篮中取出清香,跟母亲一起点香磕头:“土地爷救我女儿出火坑,就是救我们母女两条性命,我已请了您的画影供奉,家中虽贫,也绝不断了您的香火。”
丈夫欠债,人一死,债便落到母女俩身上,利滚利,光卖糖水怎么够还。
讨债的拿出张契约,上面按着丈夫的手印,说日子到了还不出钱,便要把女儿抵给他们。宋寡妇昨儿夜里已经预备下拌了耗子药的甜糖水,母女两一起寻死。
若不是土地公的拐棍敲门,今日已是身在黄泉。
拜完扫土拨草,把土地庙扫得干干净净。
土地公端坐在神台上,每来拜一个,他身上便落一道金光,从早晨到黄昏,人便没断过。
还有富户听说这事儿,来替土地庙修屋,庙前的杂草拔个干净,给神台添上黄帐。还烧香下拜,定吉日给土地公重塑神像。
土地公这些年里身上的彩衣也斑驳了,拐棍也腐朽了,得了供奉,虽泥塑还寒酸,神力却大涨,掐指一算,是那两个小娃帮忙,笑眯眯捻着胡须:“善极,善极。”
小小谢玄吃饱了肚皮,慢悠悠回客栈去,还没走到门前,就见清源清坐在客栈对面的茶寮里。
假借喝茶,偷偷摸摸盯着客栈二楼。
他们昨夜好不容易才跑脱,窝囊窝囊藏了一夜。
天色一白,清源便道:“那两个小贼这会儿尸身都硬了,咱们正好去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