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时间:2019-09-20 07:40:28

  而紫微宫的众人却恨不得暗器能再快一点儿,每回暗器将要追上大汉,又缓下来,他们便攥着掌心暗暗可惜。
  大汉绕着桩台外圈跑了了几十圈,连小小一角衣摆都碰不着。
  小小皓腕微抬,纤纤玉指,若不是知道她在操控暗器,还以为她是在调筝弄弦。
  一弦一动,便是银叶翻飞,寒光罩满大汉全身,叫他逃无可逃,逼得他满台乱转,自己跌下桩台去。
  大汉方才只见眼前一片银光,还当自己必然瞎了,谁知毫发无伤,虽则丢脸,到底保全了眼睛。
  他站起来便走到小小跟前,对小姑娘一作揖:“褚某服了。”
  襟前背后衣裳湿了一片,额上汗如雨下,对着小小一点头,便退回人群中去。
  一阳真人沉声道:“桑小小,胜。”
  紫微宫士气高涨,奉天观出师不利,更憋着一股狠劲,接下来的比试,反而是奉天观赢得更多。
  把紫微宫比道经道符时拉开的差距又扯平了。
  谢玄对奉天观的武道十分感兴趣,师父教他的就只有一套剑术,而奉天观中人人都有所长,比如章九行,他除了使拂尘,还会使剑,只可惜方才时间不够,要不然他还真想见识见识拂尘剑一刚一柔该如何施展。
  他抱着胳膊站在桩台下看奉天观与紫微宫相斗。
  看人拆招,在心中比划,精彩之处也跟着一并叫好,还对小小道:“你方才吓唬那人确是厉害,可那是因为你在圆桩台上,落桩便败,那人只有这方寸之地能逃,要是当真对战,你只有攻敌不备,抬手毙敌,方才取胜。”
  小小听了,抿唇摇头:“吓退了他便罢了。”
  谢玄看她一眼,眼中含笑,伸手揉了揉小小的头:“也轮不上你去。”
  有他在,怎么会让小小出手。
  两人一看一边对谈,谢玄还比划剑招,终于轮到闻人羽。
  谢玄目光炯炯,他一直想跟闻人羽比一场,却一直都没有机会,闻人羽不会御风术,也不会使暗器,倒要瞧瞧他怎么取胜。
  闻人羽抽了一把长剑跳上台,目光一动,就见谢玄小小并肩立在台边,正往他这里看过来。
  闻人羽心里一亮,起了一招苍松迎客:“道兄请罢。”
  谁知对方极不客气,八卦刀当头而来,上缠头,下砍腿。
  八卦刀比寻常单刀更窄更长,也更重,使这刀的人腕力臂力更强,闻人羽不急不徐,待他过来,身子轻抬,又倏地下落。
  脚尖踏住刀尖,将刀踩在桩上。
  等那人插刀,闻人羽便借力上跃,腕花点剑,直刺对方手腕,逼得他不得不退。
  谢玄挑挑眉毛,顺人之势,借人之力,是他方才和章九行打斗之中悟住的道理,打过片刻方才游刃有余,但闻人羽是自对方刀来之前,就已经膝盖微曲,做好了要上跃的准备。
  闻人羽虽使剑,但这套刀法,他必是纯熟的。
  谢玄是因敌变化,不拘成法,闻人羽是胸有成竹,一招递来,他总有招可拆,不知肚里藏了多少功夫。
  谢玄越看,越是肃然。
  小小一看师兄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握了他的手掌:“师兄上场,也会赢他!”
  谢玄一听,摸鼻笑了,若单看出招的人,且不是他的对手,就是闻人羽也得打过了才知道。
  闻人羽处处压制对方,又不赶尽杀绝,每到那人喘不过气,便下手微松,反激得对手心头火起。
  连出三刀猛刺向他,闻人羽微微皱眉,长剑刺出,直击腰间,将要刺到,又回剑用柄,剑柄撞在那人腰上。
  长剑脱手而出,那人也被打落桩下。
  闻人羽用剑柄击人,也是不想伤人,他旋身落地,伸手要扶,那人将他一把推开。
  闻人羽只笑一笑,转身走了。
  比试到此时,今年七星宴上位列的几人也大概出了名次,除了小小谢玄横空出世,与双方推算了也差不多。
  谢玄笑嘻嘻勾着闻人羽的肩,要他尽地主之宜,带他们进京痛快吃一顿去。
  一个道童拦住了谢玄的去路:“谢师叔请留步,您还得再赛一场。”
  谢玄将剑扛在身后扛,皱了眉头看向道童,道童噎了一下,对谢玄说:“比试之后,又再抽签,二十五人,只留十人,谢师叔被抽中了。”
  其实谢玄并没被抽中,他自来运气极佳,又怎么会被抽中再比一场。
  但再比一场也是小事,谢玄并未放在心上,把剑一立:“还跟谁比?”
  这回再比,便是跟上场得胜的人来比了。
  这一回与他对战的是紫微宫的道士,闻人羽一望便道:“那是三师兄的弟子。”
  又是一阳真人的徒弟,谢玄勾唇一笑,萧广福被紫微真人罚去扫台阶,什么锦衣道袍和金莲花冠是穿戴不得了,只能穿一身蓝布素衣,戴个黑纱冠,每日扫阶。
  要将紫微宫中所有台阶扫过,才能休息。
  这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千级。
  谢玄碰到他一次,他气得脸色铁青,不恨自己有眼无珠,反恨谢玄小小暗施诡计,让他丢脸。
  一阳真人端坐席上,双目微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徒弟将与谢玄对战。
  谢玄听见闻人羽的话,诧异的看他一眼,他虽说得低声,却意有所指。
  闻人羽几日之前还万事不通,在道士中像个贵公子,在贵公子中又不染俗事,没想到不过几日,他就变了。
  谢玄两肩一动,伸腿转腰:“多谢你了。”
  说着跃上台去,抖着脚道:“赶紧,老子饿了。”
  一阳真人冲小徒弟使了个眼色,徒弟跟着跃而上,抱拳道:“晚辈见过师叔,师叔可得手下容情。”
  一话先喝破谢玄的身份,他虽年纪比谢玄大,可谢玄的辈份比他高,长辈自然该让晚辈。
  谢玄“呵”一声笑了,上桩就先讨便宜,他又哪里会害怕这些,瞥了一阳真人一眼,干脆大大方方道:“好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那我就让你三招。”
  说着将剑回鞘,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看着对方。
  小小这下急了,她知道师兄的性子最受不得激,对方摆明了就是想占便宜,他竟还大大方方让他占了。
  急得小小问闻人羽:“这人厉不厉害?”
  小小一向神色淡漠,除了谢玄之事,什么也不关切,此时面上泛红,似芙蓉初生,一时酸涩:“紫微宫中一年一考,他在第三代中算得武艺高强。”
  闻人羽是实话实说,但看见小小蹙眉忧心的模样,忍不住加了一句自己的见解:“但比谢兄还远远不足。”
  小小心中略定,冲闻人羽感激一笑,觉得闻人羽到底还是个好人。
  谢玄一说这话,那人便躬身作揖,口中称道:“多谢师叔。”
  报背一亮,兵刃飞出,他使的是蛇形剑,豆豆本来老老实实的盘着,一看这个抬起头来,伸着脖子看向台上,“嘶嘶”了两声。
  还以为台上游走的是一条银蛇。
  小小按住它的脑袋:“你乖,师兄不会输的。”
  谢玄早防备着他这一招,这还是跟玉虚真人学来的道理,双方对战,对方心中先自怯了,口中虽在说话,脚下动作却瞒不过。
  对手剑来,他便闪身避过。
  那人也知谢玄下盘极稳,既然双手背在身后,便专心攻他下盘,剑尖钉在木桩上,刺得木屑纷飞。
  谢玄纵身跳跃,看他剑剑都下狠手,皱起了眉头。
  那人自知自己只有三招的微末优势,必要在这三招之间将谢玄打落桩台,几剑都刺不着他,心中暗急,鞋底一碾一踢,寒光乍现。
  谢玄一只脚牢牢钉在桩上,仰身弯腰,这人分明在鞋尖上暗藏薄铁片。
  分明犯规,一阳真人却当作没有瞧见,徒弟一抬鞋尖,他便低头饮茶,再抬起头时,铁片已经收回鞋中。
  谢玄退开一步,他笑一笑:“你可是广字辈?”
  那人剑尖微顿,看了一阳真人一眼,这才说道:“不错,师父赐名,丁广山。”
  一阳真人的徒弟,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来排行,他是最小的弟子,也跟在一阳真人身边最久。
  谢玄又笑一声:“我见过你大师兄,他嘴皮子功夫厉害,你脚下功夫厉害,正好一起扫阶修行,你这小师弟,帮帮你那大师兄。”
  丁广山听见嘲讽,只道谢玄是有意拖延,不再跟他搭话,连绵出剑。
  谢玄便如一只大鹏鸟,在四周桩上腾挪,脚尖一点,旋即离开,只见满台上都是他的身影,一时竟不知他落在何处。
  丁广山咬牙笑了一声:“师叔,这落空的招式,可不能算在让招里。”
  谢玄微微一笑:“好。”
  等他三招出尽,恐怕谢玄抽剑报复,发力往后退去,脚刚落桩,就觉得木桩一松,还不及站稳,根根木桩碎裂开来。
  劈柴一般四散五裂,丁广山“轰”一声落在碎木之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抬头去看,就见谢玄一脚抬架在腿上,一脚踩在唯一一根未裂的木桩上,势如苍松,轻若浮云。
  对丁广山咧嘴一笑。
  一阳真人手中茶盏一倾,茶水淋漓在袍上。
  踏步将木桩震裂,一阳真人自忖自己也能做得到,可他要站桩提气,慢慢发功,一脚一脚跺裂,似谢玄这样,蜻蜓点水,不费吹灰,那便只有……只有……师父能做得到了。
  方才谢玄那一手剑法,只是叫人惊叹,此时他却叫人心生骇意。
  紫微真人在山台上瞧见,白眉微垂,掌心拂在拂尘上:“好。”
  小道童手把茶壶,走到石栏边替紫微真人倒茶,倒了满杯,一抬目,握着壶把的手一松,茶壶刚要落地,就被托了起来。
  紫微真人摸摸小道童的头,慈和一笑:“烫着没有?仔细一些。”
  小道童抱着茶壶应声,不觉背心出了一层冷汗。
 
 
第90章 小儿啼
  谢玄跳下唯一一根完好的木桩,等他落地之后,那根方才还矗立着的木桩,应声而碎,木屑四散。
  他微一侧身,对着一阳真人挑挑眉头,不等一阳真人说话,下巴一昂,洋洋宣道:
  “谢玄,胜。”
  一阳真人面色铁青,握着茶盏的那只手不住颤动,谢玄笑嘻嘻走到他身边:“三师兄,你这个小徒弟太不老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这当师父教的。”
  方才紫微宫的弟子们心头就憋着一口气,从来门中比试只论功夫高低,丁广山鞋底藏着薄铁片,人人都瞧见了。
  还当一阳真人会出言喝止,谁知他假作吃茶,浑然不见,既气愤又羞惭。
  是以谢玄得胜,紫微宫一众弟子们喝彩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一阳真人站起身来:“桩台被毁,明日再比。”
  说着一刻也不停留,拂袖离开,小徒弟们跟在师父的身后,收拾茶盏拂尘,连看都不敢看向师兄们。
  堂而皇之的偏袒自己的弟子,若对方是奉天观的,也还罢了,偏偏是同宗同门,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谢玄抻了抻腰,一只手勾住小小的肩,一只手揉着肚皮:“你饿不饿?我饿了。”
  方才进城还得赶得及回来,这会儿进城,逛不了多久就宵禁了。
  谢玄给小小使了个眼色:咱们上山打只鸡来,烤着吃。
  闻人羽适时说道:“家母之事,多赖桑师妹与谢师弟,吩咐我一定要请你们去竹林精舍用饭。”
  谢玄摸了摸脸皮,再吃素,他可把脸皮都给吃绿了,可既然是闻人羽相邀请,总得给他个面子:“成罢,那今儿就再吃一天素。”
  既然是去竹林精舍作客,总不能空着手去,好在山间多生野花,小小摘了一大捧,抱在怀中带给大夫人。
  明氏正在屋中预备斋菜。
  住进紫微宫后山之后,她便跟着儿子吃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在竹屋门口等儿子回来,远远看见山道上走来三个人。
  小小抱着一捧山间杂花走在最前面,谢玄背着手,时不时摘一朵花来,塞到她怀中。
  等小小怀中的花越来越多,谢玄便接过手去,高举着,跳跃着上阶。
  离得越近,明氏越能瞧见儿子脸上的表情,看得她心中一疼,赶紧将叹息咽下,换上笑脸,迎接他们。
  “夫人。”小小先打招呼。
  跟着是谢玄,他把挡着脸的花束往下一放,也叫一声:“夫人。”
  明氏脸色一变,她怔怔盯着谢玄的脸,出神了半日。
  直到闻人羽上前:“母亲?怎么了?”
  明氏摇一摇头:“无事,是我眼花了。”她见过谢玄一次,可那次她心力交瘁,眼前昏花,几步开外就瞧不清楚,并没细看谢玄的相貌。
  在山间养了多日,不仅身子轻快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定睛一瞧,心内一个尘封多年的影子逐渐清晰。
  “你……你是姓谢?”
  谢玄点点头:“不错,我姓谢,单名一个玄字。”
  明氏缓缓点头,又笑起来:“进来罢,饭已经好了。”
  她将几碟小菜盛出来,摆在桌上,盛饭的时候,依旧时不时看向谢玄,看得谢玄一头雾水。
  坐下挟菜的时候,明氏按捺不住,轻声问他:“你当真姓谢,不是商家出身?”
  谢玄皱皱鼻子:“原来在村里倒是种过田,没做过生意。”
  说完才恍然,明氏说的应当不是商贾,而是姓商。
  谢玄道:“我的名字是师父起的,不知自己原来姓什么。”
  明氏越看越像,目中竟落下泪来,谢玄小小一下慌了,都看向闻人羽,闻人羽也满面不知所措:“母亲,这是……怎么了?”
  明氏眉目低垂:“无事,只是这位谢小兄弟,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她待人是极好的。”
  小小心中一动:“我师兄像谁?”
  明氏默然不语,给他们盛起汤来:“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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