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传下来就没传下来吧,历史上,各行各业,失传的、断代的,多了去了,也无所谓多这一样。
这个人,是真的见过伏兽金铃。
孟千姿心中疑窦丛生,她端着枪,慢慢绕到螳螂人身侧,又绕至身后。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更多的字,它写:你在那里,你要小心,你……
为什么都用“你”字打头呢,好像真的要对她嘱咐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螳螂人后脑上、褶皱的皮层间,突然一掀,睁开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睛来。
与此同时,它的双臂双腿,猛然往后翻折,趾爪尖利,直取孟千姿头颅:它后脑多出的那块,居然是张无鼻无嘴的脸,四肢可前可后,运用自如,换言之,它背后,也是个人!
妈的,就说不可能这么配合!
孟千姿一咬牙,枪口急垂,对准那双眼之间扣动扳机,就听啪啪数声枪响,直打得那玩意儿脑浆四迸,但它身体居然没立刻死,细长的胳膊腿急速在地上窜动,窜出了几米开外,还扭动痉挛了一会儿,才没了声息。
孟千姿站着不动,还持枪等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气,然后低头看那些字。
它写的是:天梯,你在那里,你要小心,你会死在那里。
妈的,果然写不出什么实在的东西来,这是在咒她呢。
第119章 【13】
孟千姿出了洞穴,尽量远离洞口, 让过往山风洗涤盈满腥臭的鼻子, 省得影响接下来的追踪, 又拨了个电话给冼琼花。
冼琼花还没睡,当然了,哪能睡得着啊,这消息她还捂着呢:孟千姿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 她就是第一责任人。
难怪大多数人都不愿担责任,没尘埃落定之前, 太煎熬了。
她飞快接起电话:“姿姐儿, 是要后援吗?”
孟千姿说:“不用, 进山了,他们跟不上我。”
跟不上……
冼琼花立刻反应过来了:“你是用了山风引?你那腿, 真不想要了?”
用山风引的人逐味而动, 速度相当快,普通人压根追不上, 冼琼花就是担心她那腿,剧烈运动,肌肉撕裂,这可怎么得了。
孟千姿低头看自己的腿:“没关系,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 以后装条多功能腿,说不定比原装的强……七妈, 你联系一下那个宗杭。”
这是事来了,冼琼花不觉坐直身子。
“问问他,那个最后的营地,失踪的水鬼,一共多少人。我怀疑其中有一部分,已经被……”
她停顿了一下,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好:“已经被‘它们’给夺舍控制了,袭击江炼他们的,就是这些人——它们攻击营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你也得加强戒备。从现在开始,我每隔半个小时,给你发一次经纬定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再联系你。”
冼琼花还没来得及应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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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先把当前的定位给发出去了,长吁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颈之后,重新循味而去。
那股味道很淡,好在如一脉柔韧游丝,尽管有时会突然失掉了,但原地站定,四面嗅查之后,又能很快接上,方向还是那个方向,看来昆仑山这个目的地,是不会错的了。
孟千姿心念微动:这几个前水鬼,明显是从漂移地窟出来的,按照神棍的设想,漂移地窟不漂移之后,很可能蛰居昆仑——现在这几个怪物,又在往昆仑行进,而四妈在昆仑那头的搜山,突然见血要命……
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两地相隔好几百公里啊,开车没一天都到不了。
……
正待翻过一个山头时,孟千姿蓦地停下,过了会,侧身向南,又嗅了嗅。
有血腥味,味挺重,不凉,没有动物的那种臊臭,应该是人。
孟千姿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折向,循着那血腥味过去。
走了一公里左右,乱石渐多,偶尔下脚去踩,会有滑石哗啦啦滚落,孟千姿不得不取出手电照明——灯光里,她看到自己呼出的团团白气:越来越冷了,巴颜喀拉是一连串褶皱山脉,越高处越冷,一山有四季那是惯常事儿,山脚下还牛羊漫步、绿草如茵的,上头处却雨雪交加。
很快,她照见了一处蜿蜒的山间裂缝,有二十来米长,宽度不定,最窄处十多厘米,最宽处也不到半米,如一张微微启开的山石巨嘴。
这种裂缝属于山体开裂,成因复杂,有时是因为地震,有时是因为炸山,还有些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山的纹理自然开裂——毕竟山也如人,尽管跟人的计命维度不同,总有老朽塌衰的一天。
她打着手电照向裂隙,这裂隙还挺深的,一时间居然照不到底,电光在下头逡巡了一回,陡然定住。
手电尽头处,恰笼住一张满是血污、双目圆瞪的脸。
孟千姿头皮一麻,旋即就发现,那人居然是韦彪。
这是……死了吗?她嘴唇发干,身子僵了有一两秒。
好在,她很快发现,韦彪还没死,他一只手臂正虚弱地往半空探抓,似乎是在求人救他。
孟千姿深嗅一口气,确定方圆二三里内没有什么大型活物靠近,迅速从包里取出缀绳,一头结在一块稳妥的大石上,另一头过肩绾腰,把手电插在肩扣里,然后从裂口处一步步下去。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很显然,韦彪是被人从裂隙口扔下来的,倘若一落到底,势必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但万幸的是,韦彪人高马大、腰圆背厚,那码子,比一般人大了一两号不止,于那裂缝的收窄处,居然卡住了,不上不下,一直悬吊。
这要是换个瘦子,早见阎王去了。
但这样一来,痛楚也加剧,任谁用胸腹处的挤压去架全身的重量,都不可能好受的,而且,韦彪还受了伤,孟千姿注意到,他嘴里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声,就没个成句的话,小腹上应该是有大创口,就差开膛露肠了,一只手死死捂了兜住,两条空悬的腿痉挛着,似是想找方位来踩,但脚下偏偏就没有能踏的立点。
这特么,简直比下地狱受活剐还惨啊。
孟千姿鼻子一酸,她迅速从包里掏出一管葡萄糖,掏出匕首,横刀削了管头,先喂到韦彪嘴里,吩咐他:“先别说话,保持体力。”
然后又降了一米多,用匕首在相对的山壁上凿了两个上下的凹窝——给她配的匕首,虽然不至于削铁如泥那么夸张,但凿石劈砍什么的,足够应付了。
凿好之后,她两手抓抬韦彪的腿,帮他把脚踏定。
双脚终于能够踏到实处,稍稍分担些胸腹处的压力,于此时的韦彪来说,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了,他啜咬着瓶身,长长呼出一口气。
孟千姿又取了裹带有药粉的绷带,先给他大致包扎了伤口,这才又顺着绳子爬高到与韦彪身位平齐,右腿蹬踏山壁,把身子给稳住。
腿上有些发虚,好像是知觉在渐渐恢复,伸手去摸,大腿的裤面上洇了一层血,孟千姿吁了口气,摸到腿弯处的拉链,把裤管拉开——幸好穿的衣服都是方便拆卸的,否则裹个伤还要脱裤子,忒麻烦了。
她抹掉腿上的血,自己给自己缠绷带,韦彪在边上看她,嘴唇微微翕动,那管还剩了些的葡萄糖,就坠入了裂缝深处,连个响都没听着。
韦彪的声音干涩、微弱、喑哑,从喉咙口硬挤出来:“美盈……”
况美盈?
孟千姿动作一滞,瞬间抬头,连伤都忘了裹。
“孟小姐,你救……救美盈……”
他说话太费劲,孟千姿尽量把话问全:“美盈被那些人带走了?”
韦彪嗯了一声:“她……她发病……”
孟千姿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头升起:“发病了?那种皮肤会自行裂开、还会流血的病?”
韦彪又含糊应声。
这病发的,还真会挑时候,孟千姿沉吟了会,垂下眼帘,继续裹伤:“不用担心,要杀她的话,早杀了,现在不杀,说明一时半会的,还不会杀。”
而且,追根究底,况家跟“它们”,在古早的时候,曾经是一头的:也许正是看在这层情分上,况美盈暂时能得周全。
包扎完毕,她接上裤管,又拿出备用的针剂,给自己做二次注射:“况家女人那种病,从病发到死,还得有段时间呢,想做些什么,还来得及。”
她给自己做肌注,针头入肉的瞬间,有一缕尖细的痛,一路循行,像是正拽着心口,微微扯了一下。
孟千姿声音忽然带了颤,她尽量保持正常:“我问你啊,江炼……”
不问还好,这一问,韦彪居然红了眼圈,颤抖着说了句:“太……突然了,我想回去救他的,他一开始就……”
孟千姿哦了一声,低头慢慢去推推柄,耳边兀自听到韦彪的喃喃:“我们一起长大的,干爷说,三个人要相依为命,是我太没用,干爷这才走了多久,没能救回他,也没保护好美盈……”
推柄推到了底,孟千姿视线也渐渐模糊,她猛闭了下眼,又睁开,拔出注射器,扔掉用过的针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人生,有人死,看开点吧。”
“我没法救你上去,我会把定位发给山户,在顶上做个显眼的记号,你尽量保存体力,等救援。有一些情况,跟你确认一下——方便说话,你就说,不方便,点头摇头,嗯一声,或者给个眼神也行,我看得懂。”
从韦彪口中,孟千姿大致知道了翻车后发生的事。
当时,车上的人四散奔逃,依着神棍的建议,各跑各的、尽量分散,没人知道那个司机孙耀藏着没动。
况美盈晕死过去了,自然是由韦彪背着,他慌不择路,一口气奔出了好远,大晚上的,又没有灯光照亮,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到了后来,身周一片死寂,反不敢跑了,怕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引来什么东西。
韦彪觉得山上会比旷野安全,毕竟山上有遮有挡的,所以他一路往山里走,想找个山洞或者避风的地方凑合一晚——等到天亮了,事情或许会好办些。
他在半山腰处找了个避风的所在,抱紧况美盈,自己不敢阖眼,警惕地环视周遭。
因为一直没异样,他心理上有些放松,后半夜打起了盹,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打盹醒来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山梁上,立了条诡异的影子。
是那个螳螂人,当时,它的四肢都是翻折开的,又细又长,手脚着地,头颅又奇大,看起来极其瘆人。
韦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暗自庆幸自己的藏身之处还算隐蔽,那个螳螂人在距离两人很近的地方走过一两回,好在没发现什么,又渐渐走远。
况美盈就是这时候发病的。
皮肤的撕裂,那可相当难忍,况美盈在昏睡中胳膊一抽,呻-吟出声,尽管韦彪当即捂住了她的嘴,那个螳螂人还是又被招回来了。
韦彪捡了块石头在手上,看着那黑影背对着他停于身前,心说一不做二不休,砸晕最好,砸死活该,哪知刚一抬手,那螳螂人就扑到了他身上,一条细长的胳膊牢牢钳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双腿腾跃,带着他不断奔窜——这螳螂人若停下,韦彪或许还能跟他厮斗一番,但它一直不停,谁能架得住自己脖子如被套上了缰绳般一直拉着跑呢?
他不断挣扎,双腿踢踏,很快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是在孟千姿到过的那个洞穴里了,当时天已大亮,整个人手脚被绑,况美盈躺在他身边,身边蕴积了一小滩血——头遭发病,症状还算轻微。
神棍也在,颓然坐在一边,他倒是没被捆,可能那点战斗力,根本不入对方的眼,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挨过打,眼镜的一边镜片裂了,鼻血长流。
洞穴里,没有那个螳螂人,只有一个包着头脸、只露眼睛,敞着衣服的男人。
这男人的身体很可怕,白茬茬的颜色,像在水里泡久了,又肿又烂,乳下有个大的创口,但没有血,只翻着肉,手里头拽着根绳,绳头上结了个网兜,里头兜了块石头。
见韦彪醒了,神棍低声吩咐他:千万别有异动,那个投石男的准头很可怕,刚刚,他想寻个机会去套个话,那人一个抬手,那块网兜里的石头荡过来,破了他的镜片,还让他流了鼻血。
又说,这种结绳投石,是很久很久以前、古早的时候才流行的。
韦彪不关心这些,他只奇怪,那个螳螂人哪去了,还有,大家都被拘拿在这,少了司机,少了陶恬,那两个,是逃出去了呢,还是仍在被猎杀?
就这样,硬生生捱到了半夜,又有个高大的男人进来,同样包头遮脸,身形比韦彪还要粗壮,拎一根木棍。
木棍男停在投石男跟前,明明没发出声音,但很奇怪,韦彪觉得这两人在交谈,那个投石男似乎很愤怒,整个人歇斯底里,还不断去指身上的创口。
过了会,木棍男也坐到一边。
况美盈已经醒了,吓晕过一次之后,多少有了点耐受力,这次没晕,只挨着韦彪瑟瑟发抖,有时候哭,半是为了自己开始发病,半是为了江炼。
就这样,三个人挤成一团,粒米未进,又过了一夜,这一次,韦彪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一个白天,那个螳螂人已经回来了,和两个同伴凑在一处,依然是那种无声的交谈,螳螂人还一直拿手去指神棍和况美盈,这样韦彪心底生出不详的感觉来:为什么单单不指自己呢?
看得出来,投石男仍然恼怒,但似乎是被说服了,没过多久,就过来拽拉三人。
况美盈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被推着走,神棍倒是大大折腾了一番,还跌落了眼镜,不过韦彪怀疑,神棍是故意的,他大概想给搜救的人留下点线索。
三人就这么被驱赶着,开始了在山里的跋涉,况美盈是累不得的,这也是好事,她一个人拖慢了整个进度,再后来,就到了这个山头,那个螳螂人像是早知道这儿附近有山裂缝,拖着韦彪便走。
情形一片乱,况美盈失声哭叫,神棍也试图过来帮忙,韦彪奋力反抗,混乱中,被螳螂人尖利的趾爪剖了腹,又被半拖半拽着带走,扔了下来。
被扔时,太阳还没落山,也就是说,那差不多是七到八个小时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