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好事,正是因为对方发狠、一心想把江炼给抓住,才一再耽误行程,反为她赢得了时间,否则,它们抓住神棍和况美盈的当夜便出发,两天时间过去,山风引的效果大打折扣,找起来可就难了。
江炼点头:“确实没罢休,只走了一个,那个螳螂人还在,你也知道,西北的山光秃秃的,没太多地方可藏,只要它在高处,一切尽收眼底,我们只能蜷缩着,不敢跑,也不敢有大动作。”
饥寒交迫中,江炼和陶恬又熬过了一夜,终于熬到了那个螳螂人离开,两人大喜过望,还怕是计,又躲了一阵子才现身,但心头到底忐忑,向着螳螂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一段路,就是在这段路上,发现了况美盈的头饰。
孟千姿心头一突:“这是……饵吧?”
韦彪和况美盈早就被抓了,而且听叙述,韦彪两人和江炼他们逃跑的方向完全南辕北辙,况美盈的头饰,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那儿。
江炼嗯了一声:“我当时也怀疑是饵,但它至少暗示了一点,那就是美盈在它们手上。”
“所以你又跟了?”
江炼反问她:“换了是你,你能怎么做?”
也是,当时两人已经迷失了方向,不可能再回到事故原处,乱摸乱撞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紧况美盈这条线了。
孟千姿感慨:“这个螳螂人,还挺聪明。它知道你们就在附近,与其费心去找,不如下饵来钓……”
怪不得韦彪说,螳螂人回洞之后,那个投石男就让步了、即刻驱赶着几人上路;半途处理了韦彪之后,那螳螂人也没有再前行,看来是负责断后兼一直等着江炼呢。
她喃喃了句:“那你运气还挺好,居然跟住了、没被发现。”
江炼自嘲地笑。
哪有说的那么轻松?他一路磕磕绊绊,尽量去寻蛛丝马迹,但还是没跟住,但巧的是,远远的,忽然听到了况美盈的哭叫和神棍的嘶吼声。
那一刻,正是韦彪被螳螂人带走、况美盈和神棍不顾一切上去阻拦的时候。
江炼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却依据这声音定位,带着陶恬偷偷绕到了它们前头,预备着在合适的地方偷袭。
他指了指周遭:“就是在这儿,以逸待劳,准备偷袭来着——我这准头,只能等对方走近才敢下手,但是它们渐渐走近之后,我才发现少了一个,当时就觉得不妙……”
孟千姿想起片刻前看到的那杆射歪的箭:“它们早有防备、反偷袭你了?”
江炼苦笑默认。
孟千姿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神棍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说来好笑,神棍没被两人说话声吵醒,没被冻醒,反而被饿醒了。
不过这几声肚子叫提醒了孟千姿,忙把包里那几根能量棒倒出来,剥了根递给江炼,又扔了根给神棍,问他:“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神棍的回答让她啼笑皆非:“我是很快被抓住的。”
不然呢,既不能打,又跑不快,当然很快就被抓住了。具体是被一棍子敲晕,醒来的时候,韦彪和况美盈已经在边上了。
好吧,他这逃生经历,还真是乏味可陈,孟千姿下意识屈起手指点数:“射箭的,投石的,螳螂人,还有那个使木棍的,是不是就这四个?”
神棍把能量棒咬得嘎吱响:“应该就这四个,我只见到三个,那个射箭的,我都没见着。”
江炼正待点头,蓦地想到了什么,脱口说了句:“不对,至少五个。”
他一颗心跳得厉害:“当时,我已经杀了那个射箭的,又射翻了投石的。那个投石的嘬哨向同伴求救,我记得是三个方向有声音回应它,二加三,至少是五个。”
五个?
孟千姿心中一紧,不觉坐直身子。
神棍也停止了咀嚼,愣了两秒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四下去看,声音都变调了:“五个?那最后一个,在哪呢?一直也没见露过面啊……”
说到这儿,面色忽然白了:“陶……陶小姐,一个人带了枪去外围警戒,不会出……出事吧?”
第121章 【15】
孟千姿让神棍这么一说,瞬间头皮发炸,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 说:“不会。”
为了佐证, 她让两人先别说话,自己阖上眼睛,又仔细嗅辨了一回周遭的气味:至少目前,周遭这二三里的范围内,除了几个人, 没大的活物,也能感觉到陶恬, 味道疏疏淡淡, 温度也平和, 距这儿约莫不到一里。
她睁开眼睛,再次摇头:“没有, 那最后一个, 不在附近。”
神棍莫名,下意识也去嗅鼻子:“你是闻出来的?我怎么闻不到?”
孟千姿斜他:“谁都能闻出来, 还要我干什么。”
江炼也好奇:“你有这本事,那岂不是……”
孟千姿知道他想多了:“不行的,‘山风引’其实局限性很大,像城市里, 人太多, 味道也杂,什么下水道的、垃圾堆的, 一种味道过重,就很容易把其它味道压过去——这儿之所以能施展得开,是因为人口密度低,每平方公里大概一个人都不到,动物也少,又没有太多植被,人的气息以及奇怪的气息,相对好识别。”
神棍嘀咕:“那不是还不如狗吗?人家警犬,你给它嗅嗅犯罪分子的物件,它还能在城市里展开……”
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不妥,生怕孟千姿揍他,赶紧缩脖子,江炼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接茬反驳:“那不一样,比狗还是强的。狗只能追着一种味道,千姿这种,可以分辨出不同的……”
孟千姿一肚子没好气,果然,只要动用山风引,跟狗的高下对决,总是免不了的。
好在,江炼也察觉到失言了,立马急刹车转弯:“那个……美盈怎么也参战了?”
江炼对况美盈的要求实在不高,能不被吓晕,他就已经很欣慰了。
神棍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不想活了啊。”
原来,韦彪被螳螂人带走之后,况美盈哭得嗓子都哑了,还曾偷偷跟神棍说,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今太爷刚死没多久,江炼就死了,韦彪也凶多吉少,她的绝症病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她会觑个空子跟这两个怪物拼个同归于尽,到时候神棍趁机逃走就行,不用管她了。
神棍唏嘘:“况小姐……真是,看不出来,还有这勇气。不过,志向是远大的,实力嘛,确实不行。”
江炼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况美盈已经开始发病了,一时间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在对这一天,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变色失态。
他沉默了一下,才笑了笑:“怎么大家都认为我死了吗?”
神棍说:“不然呢,当时那情况,它们上来就射死了一个司机,你又被射得滚翻在地,我们的车翻了之后,韦彪那样孔武有力的,都被抓回来了,你自己揣摩揣摩,谁还能觉得你还活着?”
说到这儿,又转向孟千姿:“孟小姐,不是有个司机逃出了吗?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愤愤:“韦彪让他停车的时候,他就嚷嚷说没救了、保活人要紧,我就不相信他会跟你说小炼炼还平安。”
孟千姿敷衍过去:“别嚷嚷了,保存点体力,待会出山,可没人抬你。”
这话在理,大山里车开不进来,路还得靠自己走,伤员或许能分到担架,自己这种只流了点鼻血的,多半没指望。
神棍不吭声了,过了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身子一蜷,又打上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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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也阖上眼睛。
但心头盘桓着太多事了,没法像神棍那样心无旁骛地说睡就睡,顿了顿,听到身侧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他睁开眼睛,看到孟千姿卸下了右腿的一截裤管,正拿酒精球擦拭腿侧流下的血迹。
山里还是冷的,鼻息和说话时的呵气都会遇冷成雾,孟千姿露出的那截腿很白,但这白在漫山的清冷里就多了点萧索意味,江炼压低声音,说了句:“你那腿,是用了强效针剂吧?”
孟千姿没想到他还没睡,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把裤管接回。
江炼继续往下说:“我干爷给我讲过当年南洋打仗的事,说是战地上会用这种针剂,有些人被炸掉了胳膊,打一针也不觉得疼,疯狂地往前冲,或者往回跑。”
孟千姿转头看他:“你不睡一会吗?”
江炼答非所问:“你也以为我死了?”
孟千姿不想聊这个,人还在就好,人没出事,心也定天也清,那些“以为”,就让它散了吧。
她搓了搓手:“真是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冷,腿都发僵。”
江炼朝她张开一边手臂:“要不要过来?”
孟千姿斜乜了他一眼:“你个伤员,你就算了吧。”
什么意思,瞧不起人么?江炼拿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没受伤的那侧肩膀:“我这边,还能靠个人呢。”
孟千姿笑,犹豫了一回,还是把头枕到了他肩上,江炼单手搂住她,下巴蹭住她发顶,说了句:“把手给我。”
孟千姿嗯了一声,两只手都伸给他,江炼单手包住她的,只觉得她手上寒凉,不觉又握紧了些。
日头高起,山里没什么遮盖,入目清透,明明白白。
江炼叫她:“千姿。”
这语气听来郑重,孟千姿抬眼看他。
江炼说:“这趟,我如果真死了,世上少了个人关照你,你该更关照自己才对——跟自己的腿较什么劲?如果折腾废了怎么办?”
原来是要说这个,孟千姿哼一声:“我乐意,你死了,我愿意给你陪葬一条腿。”
江炼一时语塞,顿了顿说她:“同样是走黄泉路,人家带的是亲人的眼泪和牵挂,悲情而又浪漫,我扛着你的腿……别人会怎么看我?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孟千姿哭笑不得,伸手就去拧他的嘴,江炼没躲,由她拧住。
对视之下,孟千姿心头一悸,不觉松开了手。
江炼轻声说了句:“我说真的,千姿,死了的人和打翻的牛奶没区别,再也回不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由它去吧。”
孟千姿让他说得胸腔内一阵酸涩上涌,她埋首在他怀里,很坚决地说了一个字:“不。”
风筝断线,犹有线头缠绕指根,牛奶真打翻在这,她就在这凭吊、立碑,哪怕百年之后也埋在这呢,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世上,有人活成乱麻,一刀即断,有人活成莲藕,百十刀招来万千缕。
她大概是个莲藕体质,没法由它去,由它去了,也会屡回头。
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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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切都顺利得很,那让人心头忐忑的“第五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山鬼的后援也在预料的时间内到达。
这山谷,怕是千百年来都不曾迎接过这么多人,队医第一时间包扎了孟千姿的腿伤之后,赶紧召来担架把她先送出去——山鬼的登山杖是碳素钢的,有螺纹接口,两根一接就是个担架边杠的长度,穿进带边套的长条帆布,一副简易担架也就成型了。
孟千姿留了话,让江炼也上担架,但他没上,毕竟自己伤的是肩膀而不是腿,既能走路,也就不好意思大剌剌让人抬他,而且说实在的,他从小吃苦惯了,有些“福气”,送到跟前也享得不自在。
他在况美盈的搀扶下跟着大部队离开,走的时候,山谷里还留了不少人,有人把那两人的尸体装入尸袋,还有人在边上咔嚓拍照,陶恬解释说,这次的事挺大的,晚点应该会有个完整的调查报告出来。
江炼不关心什么报告,只是担心孟千姿的腿,他仔细回忆队医给她包扎时的情形,一会觉得队医的脸色很是凝重,一会又安慰自己,那人只是长了张不苟言笑的脸。
就这么走走停停,到下午时,才出了山界。
前车都已经走了,只剩了四五辆等着载人,江炼躺进一辆suv的后排,听到窗外有人聊天,说是距离昆仑那头的营地还有七八百公里。
真是漫长的旅程,江炼阖上眼就睡了。
一路无梦,睡得像块死沉的石头,再醒来时,居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当时,车已停下,不远处传来重型货车过路的轰隆声响,江炼睁开眼睛,第一时间都没能适应半天边的灿灿银白。
他闭了会眼,再睁开看,这才看清车是在公路边——一条蜿蜒的山间公路,前后左右都是延绵起伏的山岭,山岭的上部都是雪盖,打眼看去,像是一片连绵雪原。
这种公路,周围荒僻到死,但公路本身并不寂寞,因为总有各色车辆匆匆而过,有车就有人,有人就有吃喝拉撒需求,所以在一些便利的路段,会自成小型“社区”,开几家毡帐旅馆、活动板房饭店以及小卖店。
停车的地方,就是这么个小型社区,还颇为热闹,能听到外头人声喧闹,江炼正奇怪车上怎么就只剩自己了,忽听到哗啦一声车门声响,抬眼看时,是陶恬上来了,还带上来一股糯热的香气。
她又惊又喜:“你醒啦?美盈还让别吵你呢,说让你睡到自然醒。”
江炼看向她的手,肚子咕噜叫了两声。
她手里有个掰开的红薯,薯心还在往外冒热气,外皮烧得有点焦,瓤是诱人的金黄。
陶恬噗嗤笑了出来,很大方地掰了一块递给他。
江炼单手撑住身子坐起,这才伸手接过,倒也不急着吃,而是示意了一下外头:“这是……停车休息?”
陶恬说:“已经是新营地了,你看不出来吗,那些开店的、进出的,都是山户。”
说到这儿,不能不提一笔昆仑山的特殊之处。
昆仑山,号称中华龙脉之祖,横跨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地理位置和战略位置都很特殊,其中某些地段,长年有军队驻守。
倘若真是游客,公路进出来去匆匆也就算了;只两三个人行动,也容易掩藏行迹;但大群人员的长时间进驻,必然会引起有关部门的监控和注意,这也是为什么景茹司之前安排搜找时,要把人员尽量打散,二十多个小队,以游客、登山或者考察的名义派往各个山头——真的两百多号人群聚同一地段,不出一顿饭功夫,就会被请走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