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孟千姿也要去吗?
江炼心头一紧,脱口说了句:“孟小姐的腿不是很方便,我看她就不用……去了吧。”
话到一半,才发觉自己属于多管闲事,但说都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毡房里静了一会儿。
末了,景茹司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得意味深长:“我们会注意的。”
……
事不宜迟,定了午饭后出发,江炼和神棍先回去收拾行李,出了帐篷,江炼有点沮丧,问神棍:“我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神棍回想了好一会儿,确认江炼在毡房里说的话屈指可数:“关心孟小姐的腿,怎么会是说错话呢?”
江炼苦笑,四姑婆那个语气,“我们会注意的”,真是满满的嘲讽意味。
仿佛在说:我们不知道千姿的腿不方便吗?我们不关心她的身体吗?要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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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山鬼动用了四辆车,挑了约莫二十个好手随行,景茹司领队,冼琼花坐镇营地,以便策应。
八人队最初的入山点,是一条进山的狭沟,地图上没地名,但据说当地人把这条沟叫“才旦”,而藏语里,“才旦”代表寿命永固,这寓意让江炼想起“阎罗生阎罗”,总觉得意义深长。
车到时,有几个藏人已经牵着牦牛在沟口候着了,这些牦牛都是黑色,体型壮大,虽是家养,那挠弯向天的牛角,倒都弯出些不驯的野性来,为首的那只最大,背上背了个木制带折叠遮棚的卧椅,卧椅是老物件,木质发黑油亮,转角处被摩挲得光滑圆润,看得出上了年头了。
江炼这才省得,孟千姿是不用走路的,他长吁一口气,又觉得自己也挺傻的:两位姑婆怎么可能放她下地呢,自己还巴巴上去提醒,实在多此一举。
不过,他还是觉得,孟千姿应该在营地歇着,没必要来。
一行人把行李都搬上几头牦牛的背,分前中后队,向着沟内行进,因为是轻装上阵,速度倒是不慢,连神棍这样的,都没拖后腿。
走了一段之后,江炼觑了个空子,赶到孟千姿身边,伸手在卧椅上敲了敲。
牦牛走得晃晃悠悠,孟千姿这阵子本就渴睡,让它这一晃,险些睡着了,听到声音,低头看他:“嗯?”
这么大群人,只有她一人坐牦牛,高高在上,很有点地主老爷出行的派头,江炼问她:“腿好点了吗?”
孟千姿回了句:“不用力就不疼,这种小颠簸还过得去。你呢?”
江炼说:“一样,比你强点,毕竟走路不用肩膀。”
又说她:“你来了也是白来,不能打不能跑,一路躺着做大爷……就不能好好待在营地养伤吗?”
孟千姿斜他:“我就这么没用?你们现在所有人……”
她指指前队,又示意后队:“都是我在罩着,懂吗?”
原来,为了确保安全,她这一路都会启用“山风引”,等于为队伍罩了个结界、开启了雷达,三五里路范围内,来自活物的异动,都能侦测到:要知道,一般手枪的射程,也就五十米左右,哪怕是专业的狙击-枪呢,一千五百米射程顶天了,三五里的感应距离,足够保险。
景茹司和冼琼花,其实也会“山风引”,但她们施展开的效果就远不如孟千姿了,所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你全程躺着都行,就当抬了口雷达锅随行了。
原来如此,江炼肃然起敬,正待夸她两句,孟千姿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个东西给你。”
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江炼接过来看。
他即便对化妆品再不了解,也能认出这是一支精致的香水小样,大概只两三毫升,而且,这一定是女用香水,因为那试管样的瓶身里漾动着的,是柔粉色。
拧开盖子一看,还是滚珠头的。
孟千姿说:“你将就用吧,辛辞在他箱子夹缝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掉在那的,不过我闻了一下,味道还没散。”
江炼奇道:“我要用这个干什么?”
孟千姿笑嘻嘻的:“越往上去,山地里的味道就会越单一,这种香水味道,我敢说在这儿独一无二,你擦在身上,我就可以知道,你在我哪个方位,距离我有多远了。就好像风筝一样,有一根味道的线一直延伸出去,但线头一直在我这里……”
后头有两个山户过路,江炼把试管香拢进掌心,孟千姿也住了口。
直到那两人过去,她才继续:“我四妈都没这待遇呢,看你是伤员,我格外照顾你的。”
脚步声杂沓,是后队几个人过来了,江炼放慢脚步,不露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回了句:“我一个大男人,擦这个,你想什么呢。”
……
江炼打定了主意,绝不会用这个,可那一小管香水在掌心捂得温热,有形体有分量,执拗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再加上行路无聊,心里不免冒出七七八八的想法,又有点好奇:只搽那么一点点,能维持多久呢?她一直能闻到?
又一次暂作休息时,他瞅着前队已远、后队未至的短暂时机,迅速拔下盖子,拿滚珠头在颈上动脉处略滚了一下,又做贼心虚,手忙脚乱地收起。
重新上路时,便有些疑神疑鬼,生怕自己这一路行走,周身散发芳香因子,会有山户在背后议论指点,难免有点不自然,不过走了会,见身周人等压根就没发觉,又渐渐放松。
只是,走着走着,前头不远处的孟千姿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他高傲地昂了昂下颌。
第124章 【18】
日暮时分,山里开始起雾。
因为人已经在相对高处行走了, 所以极目下望, 很多雾气是从沟谷间升腾起来的, 像是下头架设了数不清的巨炉、焚烧时扬起的大股白色烟气——只不过,这些烟气是冰冷的而已。
而峰顶也开始飘雾,有熟悉藏区的山户说,那些不是雾,是顶端的积雪被大风扬起, 在高空张成了猎猎的旗帜,下头的人看不清, 常以为是缭绕峰头的雾气。
总之, 这场景极美, 这一带经年累月无人涉足,夕阳的嫣红里带橘色, 这颜色抹渗进漫山遍野的雾, 使得山里的一切妖冶而又瑰丽。
景茹司选了块相对平坦的低地,抓紧太阳落山前的最后时间扎营。
那个摔傻了的山户叫史小海, 一路上都走得很卖力,忽然被叫停,急得团团乱转,拿手指向前路, 口齿不清地重复:“往前, 还往前……”
何生知这一路,都在当史小海的保姆, 耐着性子劝他:“先休息,睡了觉,有了力气,才能继续走。”
史小海应该是听不进去,因为直到吃完晚饭、江炼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看到他紧攥空的折叠汤碗,反复念叨着“往前”、“还往前”。
……
即便有孟千姿的“山风引”打底,山鬼还是安排了四班倒的夜间巡守,江炼伤还没好,不用轮值,他乐得承这情,和神棍共享一顶帐篷,早早就躺下了。
阖眼没多久,忽然想起了什么,摸出那瓶试管香,偷偷又往颈上抹了一道。
别人不知道,她必然会知道的,他这也算是用你知我知的方式,在向她道晚安了。
江炼带着极大的满足睡去,满心以为会有个好梦。
夜半时分,还真的做了个梦,只是,是否“好梦”,还真没法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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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到段文希。
梦见还在凤凰眼,第三口棺材刚刚开盖,里头的尸骨被挪至两头。
棺底处掀开了一块盖板,两道长长的软梯,静悄悄从盖板的缺口处放下。
段文希和阎罗两个人,各自蹬一道软梯,进入了那个凤凰眼,段文希毕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气力有些不济,反而是阎罗下得快,蹭蹭几下,差不多到了底。
棺底的环室里,只有浅浅的积水,中央处的圆台上,插着一根周身笼罩七彩晕光的、羽形极美的凤凰羚。
阎罗眼底迸射出惊喜的亮光,已经伸出手想去拿了,忽然又缩回去,面上换了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近乎谄媚地转头向段文希道:“段当家的,您来。”
段文希看向那根凤凰翎,赞叹不已,伸手便去拈。
梦里,江炼显然是个旁观者,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忽然着急起来,大声喝止:“别动!别动!”
可惜了,他是透明的,也是无声的,段文希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只是屏住呼吸、近乎虔诚地看向那根凤凰翎,而那羽翎似有引力,慢慢吸附到了她的手上……
江炼醒来时,嘴里犹在呢喃着“别动”这两个字。
怪了,怎么会做这么个与自己无关的梦呢,而且,他为什么要阻止段太婆去拿那根凤凰翎?那根单独插立于圆台的翎毛,有什么特别寓意吗?
他一时半会睡不着了,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神棍睡得正熟,鼻息声时重时轻。
帐篷里一片漆黑,外头却相对亮些——倒不是打了灯,为了避免成为靶子或目标,营地没亮灯——这亮,完全是天光、雪光、月光,以及一切自然而生的光亮。
江炼有些烦躁,索性穿上衣服出来。
外头的雾更大了,因为没灯,人在对面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走了几步,前头突然有个声音问:“干什么的?”
江炼吓了一跳,他都没察觉到那儿站了个人,下意识答了句:“去方便一下。”
这一对答过后,两人同时认出对方来。
原来是孟劲松。
孟劲松自被孟千姿罚了一次、“放大假”之后,整个人低调收敛许多,连话都少了,虽说事出有因,但多少跟自己有关,江炼为免尴尬,也就很少和他照面。
没想到,这时撞了个正着,好在是半夜,又有大雾,看不清面色,也就没那么窘迫,江炼加快脚步,想从他身侧过去,没提防踩到一块石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孟劲松笑了笑,说:“我们都用亮子,习惯了,你的眼睛不一定能适应,打手电吧——山上不好走。”
说着,抽出手电扔了过来。
江炼抬手接住:“不是不开灯吗?”
“营地不亮灯,这手电光才多强,打个一时半会的没什么。”
江炼谢过他,走到营地后头远处,即便四下无人,还是选了块较为隐蔽的大石,方便完,打着手电正往回走,无意间手一抬,手电的光一扫,正扫到一张脸。
江炼初时还不以为意,以为撞见了又一个夜半出来方便的山户,及至仔细一看,只觉得脑子里轰然有声,整个人定在当地,周身的血都凉了。
这人,毫无疑问,一定是“它们”之一、那个螳螂人的同类。
是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第五个”吗?听千姿说,水鬼营地那一趟失踪,共计二十七人,“转化”有一定的几率,九六年那次,百多号人暂活了二十多个,五比一左右,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成功率是否有提升。
但最低不会低于五个。
这人身材不高,脸的形状很奇怪,像牛,额角一侧有突起,另一侧也有,但小得多,以至左右不对称,脖子上像围了圈肉色的围脖,细看就知道不是,那是畸生的又一对胳膊,末端还有趾爪。
更骇人的是,这人的脸正笼在灯光尽头,直勾勾地瞪着他。
江炼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他出来方便而已,一侧的肩膀不便使力,唯一的“武器”,就是手里这个没什么分量的手电了。
要么,把手电砸过去、转身就跑吧,虽说高原缺氧,剧烈运动容易上不来气,但为了活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跑的时候,他还可以大叫,巡夜的人就会过来帮忙……
他打定主意,迎上那人目光,脚尖慢慢外挪,正待甩手狠掷,那人却突然回过头去,紧接着身子调转,向着黑暗中疾步而去。
江炼猝不及防,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那人是要引他去看什么稀奇的——那人的神色动作,倒像是被谁喊了过去。
他手心冒汗,急喘了几口气定神,并不准备跟过去,自己现在这战斗力,跟过去了也是送死。他后撤两步,迟疑地拿手电照向那一片,想看看那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回去之后好通知孟劲松他们。
几下乱照之后,又一件让江炼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他居然看见了神棍!
不知道是不是也出来夜尿,神棍的身子掩在一块大石后头,只露了个脑袋——野外方便,没有固定场所,一般都是自找“掩体”。
只不过,神棍并没有看江炼,而是皱着眉头往一侧张望,似乎那儿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要命了,那东西还在附近呢,江炼脊背发凉,正想出声示警……
真特么怕什么来什么,就见两条章鱼须般细软的胳膊,自后绕住神棍的脖子,瞬间就把他拖进了石后。
江炼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往脑袋里冲,这种时候,救人要紧,也顾不上什么从长计议了,他大吼一声“神棍”,又往营地方向急嘬了几记哨响,便向着那一块急奔而去。
夜晚的劣势在此时展露无遗,到处都是山石,灯光一移开,再打上去,哪哪都一样,江炼反复比对,才确认了那一处,急冲过去一看,不觉暗暗叫苦:大石后头,是道狭缝,尽头处通往谷地,也就是说,一出狭缝,遍地山石耸峙,七八条天生的夹缝道,或往上,或旁出,想拐去哪都行。
什么神棍,什么怪物,早不见影了。
这当儿,孟劲松带着几个人,亮着手电赶了过来,营地处也陆续亮灯——虽说原则上避免亮灯,但现在出了状况,自当别论。
孟劲松的手都已经按上腰间的枪了,问他:“怎么了?”
江炼气喘不定:“有那东西,神棍让它给带走了。”
孟劲松脑子里一炸,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失职:这时段该他轮值,没发现状况也就算了,还丢了个人!
他心跳得厉害,手电急照向江炼指的方向:卧槽,这么多条岔路,这可怎么追啊,分开追的话,又怕被各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