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边缘处确实扭曲,跟周围格格不入。”
  江炼如听天书,她居然还能看出“扭曲”?他看过去,只是混沌的灰黑。
  他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你的眼睛……能看出这个呢?”
  孟千姿说:“因为有金铃啊,动山兽、伏山兽、避山兽、剖山、看楼、山风引,都是‘金铃九用’里的,其实我七位姑婆,也都有这种天赋,只是……”
  她试图说得更简单明了:“就好像一个量筒,有一道一升的刻线,我七位姑婆的能耐,要么是0.5升,要么是0.9升。”
  江炼懂她的意思:“都没到一升,但也分出了高下,这高下,就是山肩、山眉、山髻的分别?”
  孟千姿点头:“但我到了一升,可能只是比她们高了那么一点,但这一升是个临界点、及格线,让我具备了‘动金铃’的资格,这金铃……”
  说到这儿,她略弯下腰,尽量不触动伤处,去拨脚边的盖毯,江炼猜到了,很自然地帮她代劳:将盖毯拨到一边,又把她裤角卷起些,露出脚踝边的金铃。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金铃贴肤,她穿的是短袜,脚踝那一截的皮肤露着,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发凉,铃片也冰凉。
  江炼下意识拿手圈捂了上去。
  他掌心温热,又有点发糙,凉热一激,那温热便顺着踝边上延,孟千姿的小腿有如过电,不觉瑟缩了一下,脑子里顿时卡了壳,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这金铃好像一个放大器,把我原有的那些能力,又成倍放大,七位姑婆和我的差距,其实并不很大,但因为有金铃,这差距就成了鸿沟。”
  江炼接口:“所以,你是王座?”
  孟千姿嗯了一声。
  江炼笑,略抬起手,指腹间拈住一片铃片:“这么小的放大器吗?”
  孟千姿说他:“你别不相信,也许它其实是个特别迷你的精密仪器呢?山鬼历代王座,都没人能说清金铃的材质,也不是没拿去实验室分析过,都分析不出来——我听说最早的计算机,有几间房子那么大,后来越来越小,从台式,到笔记本,现在,手机都能凑合当电脑用了,保不准再发展下去,就跟这铃片一样大小。”
  江炼心中一动。
  孟千姿的金铃,据说是山鬼奶奶传下来的,而山鬼又在“黄帝-蚩尤”年代博过存在感,如果女娲的抟土人偶真是那个年代的“机器人”,那说这金铃是放大器也未尝不可——他们看不懂金铃,大概就跟古人看不懂手机是一个道理,古人会说,哎呀,这个非金非铜、手掌大小的砚台块,居然能唱歌、能指南、能让你看千里外的大戏,真是个神器啊。
  所谓神器,也许只是发展和认知没跟上。
  江炼将她裤脚抹下,重新拿毛毯裹好:“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弄?”
  孟千姿想了想:“真想确定山蜃楼的位置,看到所谓的上古图景,还得按照史小海说的,继续往前走。”
  江炼迟疑了一下:“你觉得这个史小海,会不会有鬼?”
  一个失踪了好几天、重又出现的人,总让他觉得不踏实。
  孟千姿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你是怕史小海已经被‘它们’给转化了、引我们入圈套?”
  她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一来,何生知送史小海去医院检查过,他的伤情非常合理,头部摔伤的人差不多就是那样的;二来,‘它们’转化的人,其实都是水鬼。只有两个例外,一是宗杭,二是阎罗。宗杭你知道的,根本没受什么控制,阎罗也几乎没有,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只在阎罗沉睡的时候,才能出来活动一小会儿,史小海是山鬼,想转化大概没那么容易;三来,如果史小海真的被转化了,他其实应该带着我们乱跑、偏离方向,带我们进圈套其实很不明智,我七妈还在后方策应呢,我们出事了,只会引来更多的人。”
  也对,江炼略放了心,随即又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
  他钓过蜃珠,知道这玩意儿出没不定,明儿还会不会有大雾很难说,即便有,山蜃楼也不一定会出现。
  “要么……我记得,你们有一颗最好的蜃珠,上次在湘西借给我用了,这次是不是也调过来,用那颗比较省力?”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随便拿一颗来就行吗?”
  “午陵山的那颗蜃珠,成色很差,但这差只是差在显像,换句话说,它记录下了一切,好比带子是完好的,只是放映机太差,放不出来,所以你看到的,都是破碎的影像。”
  “我调了最好的蜃珠给你,等同于帮助它以完美的画质和音质放映了,但没原始的带子,再好的放映机都没辙。”
  江炼明白了:“还得靠运气,‘等’山蜃楼出现,然后……你钓蜃珠,这颗蜃珠不好的话,再拿好的那颗来……加强功能?”
  孟千姿默认。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还真不好说。
  山鬼都知道,蜃珠是“一包水”,但依托大雾出现的山蜃楼,蜃珠会是……一坨雾吗?
  这让她怎么钓?
  ++++
  第二天,孟千姿没急着出发,先跟景茹司商量了一下后头的安排。
  景茹司也知道,再往下走,很可能就是八人队出事的地方,那地方还有山蜃楼,使得情势又诡异三分。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放慢速度、谨慎前行,冼琼花则加快速度,带一个小队过来,备足射灯,顺便也给孟千姿送抱蛛。
  不过,这最后一段路并不很长,速度放得再慢,日暮前也到了。
  这是一片山间相对开阔的谷地,甚至还有一片高原海子,在阳光下呈碧蓝色,天暗下去之后,颜色逐渐灰蓝,到末了,就是一片泛水光的黑。
  神棍一看到这儿就有点紧张,他说不清梦里是个什么地势,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得是开阔的平地,不然,那些人如何四下排开、点算箱子呢?
  更何况,还有高原海子:龙是喜欢水的,没准那条陨落的巨龙,之前就住在这片海子里。
  他越想越激动,但在这儿,是不好太激动的,果然,激动到后来,居然有点缺氧。
  孟劲松给他拿了瓶氧气,神棍把口鼻都凑进漏斗样的吸嘴里,大口呼哈吸着,样子颇为滑稽。
  比神棍更激动的,是史小海,他指向谷地边缘处的山:“向前,向前,爬上去,轰,掉下来。”
  天快黑了,冼琼花还没到,景茹司可不敢冒险派人陪史小海再去爬什么山,她下令就地扎营,史小海老大不高兴,拽住何生知嘟嘟嚷嚷发牢骚,何生知烦得要命,职责所在,又不能凶他,只得耐着性子安抚。
  晚饭前,孟千姿得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四野茫茫苍苍,白气涌动,已然有起雾的迹象了。
  坏消息是,冼琼花人在半路,给她打了个卫星电话,劈头一句:“这次你别指望抱蛛了,它死了!它们死了!”
  说“它们”,是因为冼琼花带了不止一只。
  孟千姿忍俊不禁,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知道不该笑的,但没办法,冼琼花居然用这种报丧式的口吻说抱蛛,莫名好笑。
  冼琼花没好气:“姿姐儿,你笑什么?就这么好笑?”
  孟千姿咳嗽了两声:“抱蛛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冻死了。在大本营看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怕它不禁冻,还让人在玻璃罐子外头包了厚实的一层,谁知道进山就不行了,我看它那样子就不对,一路都注意着,现在全死了,带了三只,死得一个不剩,都僵了。”
  挂了电话,孟千姿才回过味来:这儿的蜃珠,昨晚上已经被她定性为“成色不好”了,抱蛛没法用,就意味着她钓不到这颗蜃珠,也没法给它做修复。
  只能拼运气了,希望这颗蜃珠不是太烂。
  她安慰自己,上古那群人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古方言,不听也没关系,只要显像给力,还是可以接受的。
  ……
  入夜之后,营地灯光全灭,方便孟千姿用肉眼观察山蜃楼是否出现、又是在哪个方位出现。
  神棍抱了瓶氧气,坐在掀开了门帘的帐篷内等着,这瓶氧气是新的,孟劲松塞给他备用,还说:“神先生,不管看见什么,你尽量克制,不要太激动。”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做了那么久的梦,而今可能就要身临其境了,能不激动吗?
  江炼坐在他边上,看周围四散疏落的帐篷,这种地方,席地而坐太冷了,除了外围值夜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帐篷挪向谷地低处、掀开帘门,不声不响地坐在黑暗中守候。
  看着看着,江炼居然觉得,有等待盛大演唱会开场的心情。
  不像吗?
  届时,很可能谷底中央处就是舞台,而这一个个帐篷,是山户们的包厢看台,灯光亮起时,观众偃声,看一幕远年大戏,千古长歌。
  ……
  也不知坐了多久,朔风渐烈,温度持续走低,江炼裹着睡袋缩成一团,几乎打上盹了。
  神棍有点沮丧:“今晚不会有了吧?小炼炼,你对山蜃楼比较熟,这种的,一般几天出一次啊?”
  江炼回他:“难说,不同的地方,不一样。我在午陵山蹲点了一两个月,也才见到四五回……”
  说着说着,眼皮下耷,还真小睡上了。
  感觉上,也没睡多久,蓦地脑袋一坠,又醒了,一睁眼,立刻发觉和睡前不同:营地多了好些人,正急匆匆走来走去。
  边上的神棍目光炯炯,小声给他播报进展:“冼家妹子到了,现在在各个方位布灯呢。”
  灯光就位,看来“演出”要开始了,江炼精神一振,赶紧坐正,顿了顿,又看向孟千姿的帐篷方向:她必然是没休息过,一直在观察方位,不管是山风引还是看楼,都是很消耗体力元气的事,这两天,她虽然地主老爷样躺在牦牛背上、一步路都没走过,但实实在在,是最累的那个。
  他想起兜里的试管香,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抹一道,和她打个招呼,忽然听到尖锐的嘬哨声。
  这嘬哨声有如号令,顷刻间,四下灯光大亮。
  射灯约莫有二三十盏之多,灯光强劲,光柱雪亮,方位显然经过排布,高低错落,将谷底一隅打得纤亳毕见。
  长夜做幕,沟谷为台,那一处,图像碎裂,快闪不停,颇像电视信号遭遇干扰,紧接着,突然正常。
  江炼看到了一片雪白。
  那是茫茫雪地,雪地上,沟口边,正有一头牦牛晃悠悠走出,为这幕大戏开场。
  要不是江炼记得很清楚,今儿扎营,冷归冷,但绝没有下雪,他几乎真要以为,是孟千姿一直乘坐的牦牛误入场内了。
  神棍一愣,脱口说了句:“不是说,上……上古吗?”
  江炼转头看他:“这么多年了,蜃珠得记录下多少场景?不一定一下子跳到点算箱子,什么牦牛迁移、藏人打猎,说不定都能看到,总得有个调试的前奏……”
  话还没说完,神棍的面色一下子变了,他瞪大眼睛,脖子上青筋迸起,鼻翼翕动得厉害,说话都结巴了:“那是阎……阎罗?”
  江炼一怔,下意识循向看去。
  第二头牦牛正自沟口处走出,牛背上坐了个人,昂着头,戴藏式毡帽,脖子上还绕了好大一串松石蜜蜡项链的,赫然就是阎罗!
  只是显像仍旧不好,频有扰动,阎罗偶会头身分离,牦牛也会突然肢体离析,颇为诡谲。
  第三头牦牛紧随其后。
  这一次,用不着江炼去认人了,因为至少有六七个山户惊呼出声:“段太婆!是我们段太婆!”
 
 
第126章 【20】
  在山鬼中,段文希属于传奇人物, 相片什么的一直有流传, 再加上这趟进昆仑的人都是为了搜找她的遗体的, 对她的相貌很熟,是以立马就认了出来。
  景茹司也呆了,段文希失踪时,她才十几岁,跟这位段嬢嬢压根连面都没照过, 也谈不上有感情,之前搜找尸体, 照办是照办, 私下里很不以为然, 觉得人都死了四十多年了,尘归尘土归土, 天收地葬就好, 何必非得劳师动众去找这么多此一举……
  而今看到这场景,才发觉自己想得浅薄了:不一样的, 这是山鬼一脉、仰止前辈,同宗同族,同根同蔓。
  她眼圈发热,下意识说了句:“快, 这个要拍下来, 给大姐看……”
  冼琼花倒还淡定,提醒她:“四姐, 山蜃楼没法拍的,只能肉眼看。”
  这当儿,那牦牛驮队已然全部出了沟口,孟千姿看得分明,一共有四头牦牛,两头驮货,两头骑乘,没向导,也没人牵引牦牛——这倒也正常,牦牛是高山牛种,属于“山兽”,有段文希在,可以驱驾自如。
  至于驮的货物……
  目光所及处,孟千姿一颗心跳得厉害:其中一头牛背上,麻布包覆着的,分明就是个箱子形状。
  那口箱子,阎罗果然带进了昆仑山!
  她屏住呼吸,垂于腿侧的手不觉攥起:她已经不关心什么上古场景了,只想知道当年段太婆发生了什么事,这颗蜃珠成色不好,显像还在扰动,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一幕就会跳掉……
  驮队还在行进,段文希举起相机,四下取景,意态颇为悠闲,前头的阎罗却展开一张牛皮卷,望望周遭,又看看卷图,好像是在找路。
  阎罗手里果然有路线图,八成就是从况家那些黑三爷认为不值钱、装卷轴书册的箱子里找到的,孟千姿口唇发干,大叫:“江炼!”
  就听江炼远远答了句:“知道了。”
  探身看时,江炼已经向着那一处飞身冲奔下去。
  景茹司不明所以:“他……他干什么?”
  孟千姿紧张得手心冒汗,暗暗祈祷这显像能持久些、别那么快跳掉:“江炼会贴神眼,只要他能看到一眼,我们就能知道牛皮卷是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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