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神棍瞅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失踪到现在,差不多也快二十四小时了。营地目前是三姑婆倪秋惠当家,我还没见过她,但是听说,位次很高,她跟当初的段小姐一样,是山髻。”
  江炼的笑渐渐隐去了:“你说真的?”
  神棍抬起手,给他看手上的绑绳:“你老哥哥我……的祖上,当年应该是个叛徒。还有啊,况祖的那个口述,好像是我……写的,因为我把那些字纸上没出现的话,都给顺下去了,‘山鬼叩门、其穴自现’之后,就是下九阶,祭凤翎,焚龙骨……”
  卧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炼脑子里一团乱,说他:“慢着慢着,你一件件说,千姿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失踪的?”
 
 
第140章 【11】
  神棍从昨天早上开始讲起。
  那张和周围的山形山势完全对不上的路线图,江炼突如其来的沉睡, 景茹司一行的遇险, 孟千姿和冼琼花的先后驰援, 两个诡异的肠口,以及两只先行探路、却惨遭不幸的雪鸡。
  他只能讲到这儿:洞里情形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截止目前,进去的人没再出来过。
  江炼听得很仔细, 但坦白说,这些信息, 于现状无补, 于救援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他问了句:“那你觉得, 千姿她们是出事了吗?”
  神棍摊手:“不好说啊,也许是出大事了……”
  见江炼脸色不对, 又改口:“又也许是在里头迷路了, 还可能走岔了道,走去另一个山头了——雪鸡是出事了, 但鸡不能跟人比啊,更何况孟小姐她们装备还那么齐全。”
  也对,江炼心下稍安,虽然这“安”, 是自己硬按头掰来的。
  他追问:“那现在怎么说?三姑婆来了, 她怎么打算?”
  神棍朝不远处的一顶帐篷努了努嘴:“她把那个黄松叫下来了,估计是想问得更仔细点吧……至于怎么打算, 肯定得进去救啊。二十五个人呢,还包括好几个重量级的,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江炼也看向那顶帐篷:“这种的,不到实地,没法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也得去。”
  说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把掀开睡袋,赶紧穿衣穿鞋,又拽过背包,急急拣理进洞要用的东西。
  神棍说他:“不着急,没人跟你抢……”
  话还没说完,江炼已经抓起牙刷牙筒出去了,神棍跟出来时,他正站在谷地边沿上,刷了一嘴的牙膏沫子,边刷边看周围的山形——今天天气还算不赖,总体算阴,但没雾,偶尔还有一两线转瞬即过的阳光在半空拖掠。
  江炼含糊地向着他说了句:“那个图,你展开了让我看看,真不像吗?”
  那两页字纸,神棍一直卷插在兜里,闻言掏出了展开,江炼看了图,又看山,百忙间还漱了口水:“还真不像。”
  神棍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孟小姐说,倒过来看,比正着看有感觉。”
  他服务非常到位,又把图倒过来展示。
  会画画的都知道,那种一连串起伏不定的山,你把它倒过来看,其实还是“山”,只不过原先的山尖成了山谷、山谷成了山尖而已。
  江炼盯着看了会,又去看山,千姿既觉得“有感觉”,就不会是信口说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两次,还退后了几步,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神棍的心跳得有点快,他觉得有门。
  果然,江炼开口了。
  “你知道是哪像吗?确实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有吗?神棍后悔自己拿孟千姿的话当过耳风、没继续深究。
  江炼指向那幅图:“山的下半部分,确切地说,是山根部分,靠山根的部分都很像。”
  神棍不蠢,怔了会之后,“啊”地叫出声来。
  懂了,之前大家一直聊说,山会塌方、会雪崩,所以上古的山形跟现在不大可能一样,但忽略了一点:除非是整座山分崩离析,否则山根部分,是很难变化的。
  这就好像一棵冠盖茂密的大树,被风吹、被雷劈、被掰折,树冠的形状时刻会发生改变,十年前和十年后,也许大相径庭,但树根处的轮廓走势,却基本不会变。
  神棍激动得有点结巴:“所以,确实就是这……这儿?”
  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起先,大家都猜是这儿,后来看到图对不上,又都以为是别处……
  原来还是这儿,本来嘛,就该是这儿:这儿出现了封箱现场和阎罗他们赶路的山蜃楼,这儿有诡异的肠口,小炼炼又是在这儿长睡不醒……
  想到这儿,他问江炼:“你睡了这么久,就是……睡着的?还是说有点意识?”
  江炼随口答了句:“做了点噩梦,没什么特别的。”
  神棍好奇:“什么噩梦?”
  江炼没心思给他讲梦:“还不就是……跑来跑去的那种。”
  他盯着倪秋惠那头的帐篷,盼着下一秒,里头的人就能掀帘出来、整装待发。
  神棍很是不满:“小炼炼,你态度能不能端正一点?不管好梦噩梦,都折射出了人的精神世界,每次我做的梦,都很关键……”
  江炼心头有点焦躁:“你的梦当然关键,但我又不是你。”
  神棍奇道:“你怎么知道你的梦就不关键?我问你,你确认你这次昏睡只是因为半夜贴了神眼?万一是因为别的呢?万一是……跟这个地理位置有关呢?你在湘西、广西,也半夜贴神眼的话,也会做这样的梦?”
  江炼心里咯噔一声。
  还真不好说。
  他想起了梦里那大得没有边际的雾团,还有自己面对雾团时、那无法自控的冲撞和渴求。
  他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梦说了。
  神棍果然来了兴趣:“你去了那儿两次?第一次铃声消失了之后,你又回了那儿?”
  江炼点头。
  “为什么回去?”
  说不清楚,睡了这么久,脑袋有点昏沉,江炼伸手摁压了一下太阳穴:“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似乎心里觉得,就该去,而且想去。”
  “你怎么找到路的?听你的说法,去那儿并不顺畅,一会攀山,一会滑坠,有时还得穿过幽深的通道。”
  江炼答不上来:“就……很自然地,找到那儿了。”
  “然后,你想进去,还进不去?”
  “对,”江炼想起梦中情景,不觉打了个寒噤,“忽然之间,变得很躁狂,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那股欲望,有点像……”
  他也不知道这比喻是否合适:“有点像吸毒的人,看到毒品,那种没廉耻没下限不择手段,特别疯魔。”
  神棍“哦”了一声,表情有些讳莫如深。
  江炼留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直说。”
  神棍选择了说得迂回:“小炼炼,科学点说,你那叫意识迷失,迷信一点,那就叫灵魂出窍,我问你啊,你的灵魂……渴求什么?”
  江炼没领会到他的点:“……自由?”
  神棍没好气:“你是不是散文诗看多了?灵魂!出了窍!身体!躺在那!你的灵魂渴望回到哪里?啊?”
  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是道送分题。
  江炼懂了:“灵魂想回到身体里?”
  “哎,对咯!”神棍点头,“就跟鸟归巢、刀入鞘、乌龟找王八一样……”
  江炼皱眉:怎么听起来像骂人呢。
  “这是天性,灵魂和身体分了家,它当然想回到皮囊里去,但是,你却被巨大的欲望驱使着,往别的地方去了,也就是说,那个雾团,比你原装原配的身体,对你的吸引力还要大。我问你,那会是什么?”
  简直匪夷所思,有什么会比回到原生的身体里更重要?江炼下意识说了句:“没有吧,宁可舍却旧皮囊,总不会是羽化成仙得永生……”
  他蓦地顿住。
  神棍知道他已经开始入巷了,简直比他还激动,攥起拳头,仿佛要为他打气似的:“你再接着……接着往下说……”
  灵魂想觅个归处,身体只是暂时的归处,但有一样东西,比身体更稳固、更持久……
  江炼喃喃了句:“水精?”
  “对了!”神棍激动地一拍大腿,奈何手是被绑着的,这忘形之下的一拍,险些把自己拍了个趔趄,“你说像不像?我开始还没想起来,后来你说像吸毒的人渴求毒品,我才发觉,那是一种特别强烈的生理需求——身体的生理需求,你还可以凭借理智去控制,但如果是精神上的生理需求呢?”
  “还有,”他说到兴起,滔滔不绝,“你提到,能从雾-->>
  流中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绪信号,轻蔑的、讥笑的、鄙视的——像不像是很多很多人?像不像是‘它们’?”
  江炼浑身一震:“你是说,漂移地窟的那些‘它们’?”
  没错,神棍索性敞开了说:“它们在水精里安身,而你,是个过路的孤魂野鬼,你想进去,怎么可能进得去?它们看你,当然像看痴心妄想的跳梁小丑。你以前贴神眼,也不是没贴到过晚上,虽然这次更晚些,但也不至于几乎回不来吧?这种种迹象,让我觉得……”
  他压低声音:“我们之前,关于漂移地窟漂回了昆仑山的猜测是对的,而且,很可能就在附近。”
  江炼没来得及答话,他的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喧嚣吸引了过去。
  那是倪秋惠带人出帐、准备开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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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千姿倒头下拜的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欲出肠口,门左寻手”。
  因为她看到,脚下那两根绳桥的端头,分别套系在光门下侧的两只……手上。
  这么说也不确切:光门下方原本有两个大石疙瘩,看上去就像附着于山壁上的不规则凸起,绳桥的端头似乎是穿透、焊死在里头的,所以不管如何摇晃,都相当坚固。
  但现在,那两个大石疙瘩张开了,像极了攥着的拳头伸展开五指,孟千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连带着绳桥,就已经跌落下去。
  身子急速下坠,耳边呼呼风声,孟千姿下意识抓紧绳边,脑子里掠过两个字。
  完了。
  她脑子里有了个大致的轮廓:这绳桥的两头,一定都是攥在那看似石疙瘩形状的、怪异的拳头里的,她这一“叩门”,不知道激发了什么,拳头松开,整个绳桥都往无底深渊处坠落。
  九曲回肠,她这一趟,怕是要摔断肠了。
  都说人死前,一生中重要的人和事都会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接下来,她的走马灯看来是要营业了,她希望江炼能早点出场、别当压轴的那个,现在是拼速度的时候,别他还没走马、她就摔扁了。
  正心念急转,身子突然一顿,那感觉,像是这绳桥忽然被什么人接住了,她的身体像空竹般,在绳桥上来回震荡,耳边嗡嗡作响,因着急坠,已经听不清声音了,抬眼时,只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洞口,正在缓缓移动,洞口的两侧,同样有两只石疙瘩手,而绳桥的这一侧端头,正兜在那两只手里。
  孟千姿胸腔内翻江倒海,头晕目眩,恶心地想吐,但这两天吃得不多,什么都吐不出来。
  洞口为什么在移转呢?“九曲回肠,一日三转肠”,难道说,现在到了“转肠”的时候了?
  这念头刚起,要命的又来了:她看到,那两只石疙瘩手,同时向外撤开。
  下一秒,那几乎让人抓狂的急坠又来了,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孟千姿咬紧牙根,双目紧闭,两手死攥着不放——果不其然,感觉上,过了五六秒,另一顿又来了。
  孟千姿在绳上急荡,这一次,她扭头去看:没再听到那只雪鸡的扑腾声了,是摔没了,还是途中急窜到山壁上了?
  这一回头,真叫她哭笑不得:那只雪鸡居然还在,也不知道它使了个什么法子,两只脚爪相交相错,竟将身子倒挂在了绳上——它身子轻小,不住挂荡,就跟卤水铺里倒挂着的鹅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有只鸡跟她共进退,好过孤身一人。
  孟千姿吼了句:“你抓紧了啊……”
  话还没完,急坠再次开始。
  这急坠,孟千姿在心中默数了,一共九次,到后几次时,她整个人都已经迷乱了,半空吐了酸水,偶尔睁眼,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偌大洞壁上,有肠口缓缓移转,像巨大的眼,目视着她一坠再坠。
  最后一顿之后,好久没再有动静,孟千姿把头探向绳桥外侧,气喘不匀,半张着嘴欲呕不呕,狼狈得如同一条垂死的狗。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绳桥下方半米处,好像就是……实地。
  卧槽,太想念脚踏实地的感觉了,她这辈子,都不想经历这种让人碎心裂胆的急坠了,孟千姿从绳桥上翻了下去,滚了一滚之后,后背贴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背心处一片冰凉,那是内层的衣服早湿透了,也凉透了。
  这一通急坠下来,孟千姿暂时失聪,眼睛也看不清了,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重得还不止两三层,她空睁着眼睛,觉得满目发白,透着阵阵阴寒,而半空中,有个硕大的、形状诡异的头在盯着她。
  什么玩意儿?
  孟千姿心头一凛,用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爬起,伸手就去拎腰间的喷火器——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喷火器已然很轻,但这是她最趁手的武器了。
  这一爬一走,天旋地转,模糊间,也分不清是自己往那东西走,还是那东西朝着自己冲过来,孟千姿觉得它像蛇,却又披挂着牦牛才有的、长而厚密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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