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又往下照,这一下,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都差点停了。
就在下方十几米远处,洞壁上竖着一片锋利的冰片,边缘又薄又韧,可以想见,如果不是暂时停住,而是加速下滑的话,只消一秒功夫,人就会被滑切成两半,都不带哼一声的——而由于惯性,那两半身体大概还会合在一起下滑、好一会儿才会出现运动不同步的搓移。
只看了一眼,江炼额上就冒冷汗了,心口处也凉飕飕的,如冷风过路:这可完了,摩擦力这么小,指不定下一秒,两人又会往下滑了。
他喉结滚了滚,轻声说了句:“你那条腿,是在岔道里是吗?”
神棍嗯了一声,嗯得又惶恐又悄声。
江炼咽了口唾沫:“我托你,你得……两条腿都进去,得换道,赶快。”
哪消他说,神棍另一条腿,已经拼命往那个岔口里送了,其实另一条岔道,也未必安全,但总好过眼前这条分分钟要命的。
江炼把袖珍手电的卡口别进衣领,背心处用力抵住筒壁,仰头看神棍进展:神棍的两条小腿,已经进去了,但他是头朝下的,身子怎么也拗不过去。
江炼一咬牙,伸手勾住缚绳,脚往筒壁上一蹬,一个挺身,把神棍推蹴了上去,神棍瞬间滑入那道岔口,正如江炼所希望的那样,下坠的势头之强,把这头的他也拽拉了过去——不过,两人虽然成功实现了换道,但本质上说,还是两截香肠,还是不断往下,只不过,换了上下位置而已。
但是,谁知道这条新换的筒道里,会不会还有冰片刀、或者尖刺呢?
两人还是老一套,更加激烈地去蹬撑,如同两只翻滚在筒壁里、垂死挣扎的大蜘蛛,但这一次,运气没那么好了,一直没能止停,好在多少和缓了降速,再然后,很突然的,一下子跌撞到什么,脚底下终于踩实了。
神棍已经滑晕眩了,眼前金星乱晃,江炼忍住五内翻滚,拈起领口夹着的手电去看。
这筒道的最后一截相当窄,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些局促,往上照,就是一截扭曲的筒壁,泛着冰面特有的莹亮,看着特别绝望。
江炼心算了一下滑坠的时间:“那个坡面上,大概有不少根通下来的……”
他本来想说“肠子”,再一想,“山肠”这词已经被用了,而且,这些筒道,比山肠要细得多了:“……血管,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走上去了就会出事。”
神棍终于回过气来:“是啊,先头那根,人滑过去肯定死了,这根……安全吗?”
在这种地方谈“安全”,似乎有点不切实际。
江炼又把手电往下照,心头不觉咯噔一声。
脚下踩着的,居然不是实地,像块镂空的青铜板,他蹲下身子,努力想透过板上的空隙看清外头,但手电光尽处,只有一片古怪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黑亮。
他又拿手去摸青铜板的边缘。
筒壁上结满了冰,按理说,这块青铜板的边缘处也该是被冰冻住、“焊”死的。
然而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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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江炼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这块板,好像是从外头装卸的,而且,最近应该装卸过。”
神棍半张了嘴,秒懂:“那这不就像个笼子?人家在外头把板一抽,就……逮到我们了?”
江炼示意了一下腰间的喷火器和枪:“那不一定,我们在这儿,也是一夫当关。”
现代火器和装备让神棍稍稍放了心,他仰头看上方的筒壁:“那咱们……怎么出去呢?”
江炼解下背包:“从上头走不现实,攀冰需要专业的工具,我俩这样的……没戏。我倒是希望,真有人从下头抽板。”
这样,还能有机会从下头脱困。
不过,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人来抽板,江炼拉开包链,抽了根能量棒给神棍:“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事,一时半会不会完。”
神棍接过来撕开,拗了半根递回给江炼,江炼接在手里,却不忙吃,怔了一会,才问他:“你说,千姿会掉进这种……血管里吗?”
他眼前又掠过那片竖插着的森冷冰刀。
神棍边嚼边皱眉:“不会吧,她要是滑进那条冰刀血管,那也……太惨了吧。”
江炼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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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让孟千姿选,她大概不会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比滑进冰刀血管强多少。
她就快抱不住段文希的冰尸了。
起初,她是抱住冰尸的肩颈部位的,努力了几次想爬上去,非但没成功,身子还不断往下移坠,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抱的已经不是冰尸的肩颈,而是腰部了。
更糟糕的是,她腿伤的麻药,药劲过去了,偶一撑动,就痛得半边身子直哆嗦。
不能这么长久地吊下去了,她意识都快涣散了,有几次,甚至只想不顾一切、闭上眼睛睡觉。
头顶上方传来“哦哦哦”的声音。
哦你个头啊,孟千姿仰起头,吼了声:“你!”
“哦”声停了,过了会,雪鸡小小的脑袋,从那个洞沿处探了下来。
孟千姿说:“你去给我找救援,懂不懂?找救援!我们有二十几号人困在这里,总能找到一两个的,懂吗?滚去找!带人来!你不是会飞吗?给我飞!”
哪怕只带回一个人来,也能拽动锁链,把她给拉上去。
雪鸡的头又缩回去了,过了会,她听到雪鸡的翅膀扇动声,心下大敢安慰。
然而,又过了一会,再过了一会,那翅膀扇动声还在上头,有一两次,她甚至看到雪鸡滑掠过那个洞口。
特么的,我是让你飞行表演吗?
她怒吼了一句:“我是让你死去找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吼得太凶了,正忙着飞来飞去的雪鸡吓得一个哆嗦,居然从洞沿处倒栽了下来,孟千姿眼睁睁看着它惊惶失措、翅膀乱扇,滑撞在一侧的山壁上,又骨碌滚了下去,很快,就滚得看不见了。
孟千姿气得眼前发黑。
这就是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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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半根能量棒还没吃完,忽然隐约听到咕噜翻泡的声音。
他“嘘”了一声,侧耳去听,过了会,忽然意识到什么,伏下身子去看。
果不其然,那片诡异的黑亮逼近了。
神棍什么都没看见,但见江炼脸色发白,自己也有点变腔调:“怎么了?”
“下面是水,涨水了。”
涨水了?神棍怔愣了会,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让它涨上来,我们是不是就……淹死了?”
江炼冷笑:“不止,如果涨上来,它很可能会结成冰,到时候,我们就会冻在冰柱里。”
冰柱?
神棍突然想起黄松提起过的,那两个被冻在冰柱中的山户。
难不成,就是在这儿被冻成的冰柱?
他慌得牙关直打颤:“快快快,小炼炼,我们赶紧往上爬。”
这特么怎么爬啊,江炼背心发凉,迅速翻动背包,他虽然不是山鬼,但也领了山鬼同等装备,山鬼的装备,多为攀山准备……
找到了,他掏出一包岩钉和一把折叠手锤,让神棍帮他拿着岩钉,自己则紧张地寻觅有可能下锤的地方。
咕噜咕噜的翻泡声更近了,江炼额上渗汗,好在,终于让他找到和肩同高的一处、可以下岩钉的地方。
他迅速将钉尖抵上冰面,重重下锤,一时间冰屑乱飞,一根凿好,水已经漫过了青铜板。
江炼屈起一条腿,吩咐神棍:“快,先踩着我的腿上。上去了赶紧找,高处还有没有能下锤的缝。”
神棍一脚踩上江炼的腿,又伸手去抓岩钉,一抓之下,连人带钉,扑通一声砸落下来。
这岩钉,连抓力都吃不住,更别说去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了。
此路不通,江炼只觉得耳膜处嗡嗡震响,他给自己、也给神棍打气:“没事,咱们再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水已经漫到脚踝处了,从登山靴的靴口灌了进去,脚下一片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半身水湿、刚爬起身的神棍忽然一把攥住江炼的胳膊:“小炼炼,你……你听见了吗?”
江炼和神棍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嘴唇都有些不受控地发颤。
听见了,那是愈来愈近、由高极低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顿了顿,两人一起抬头,看向高处。
那是铺天盖地的……说不清是什么,灰褐色,如同山石,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团团滚滚,似潮水,如蝗团,顺着这血管、沿着筒壁,向着下方卷了过来。
第144章 【15】
神棍吓得魂飞魄散,上路不通, 下路重新成为首选, 他大吼:“小炼炼, 快,你有枪,把这青铜板打掉,咱们到水里去!”
其实神棍压根也不会游泳,但管它呢, 先顾眼前,到了水里, 再想水里的法。
也是条出路, 江炼拔枪在手, 错开脚,对着青铜板和筒壁的接缝处就射, 神棍在边上用力剁踩, 只盼着奇迹出现、那青铜板突然被跺跌下去,然而并没有, 倒是水下有什么东西,被水的浮力所带,撞贴在了镂空的青铜板的那一头。
水位已经到小腿了,透过漾动着的冰水, 江炼依稀看到那东西的轮廓, 他脑子里蓦地一空,大叫:“箱子!那个是不是箱子?”
水流急涌, 那东西在青铜板下只贴停了不到两秒,就不见了,神棍急低头,什么都没看见,情势紧急,他早忘了“箱子”是什么,声音和身体一起筛糠般抖:“什么箱子?”
再然后,世界忽然静止了。
筒壁里那潮水般卷席而来的咔嚓声,消失了。
什么意思?冷汗自江炼脖颈滑落、没入衣领,他和神棍对视了一眼,慢慢抬头。
看到了,来了,就在头顶,最靠前的那些,距离他们的眼睛,不过三两厘米。
江炼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就是一粒粒的小石子,个头跟蝗虫差不多大小,和山壁一个颜色,如果它们不动、落在地上,他会以为是碎石块;停在山壁上,他会以为只是山石嶙峋的凸起。
然而,它们是在动的。
这场景就有点恶心了,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石虫子,像蜂巢里无数爬进爬出的蜜蜂那样垒成一团,几乎堵塞了整个筒壁,看着看着,人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石壁皲裂成了无数的小块,在蜿蜒流淌。
水到大腿了。
神棍的喉结滚了一下:“小……小炼炼,它们怎么还不下来啃我们?”
江炼说:“不知道。”
腰间还有喷火器,但根本屁用没用:你朝着上头喷,油料滴落下来,他和神棍会死得更惨——火烧加高温碳化,不会比被石虫子啃吃了舒服多少。
只对答功夫,水到腰了,江炼握枪的手尽量高抬:这些石虫子攻击,他们会被活活啮碎啃吃,不攻击,他们会困死在水中,然后冻在晶莹的冰柱里。
就这样吧,江炼反平静下来:“如果它们下来,或者水淹过头,我就给你一枪吧,至少咱们能死得舒服点。”
神棍嗯了一声:“照着头打,你别枪法不准,还让我受一遍枪罪。”
江炼笑。
就在这个时候,大群的石虫子忽然动了,江炼心头猛跳,扣在扳机上的手险些压下,但他立刻发现:这些石虫子是在离开。
什么意思?怎么会走呢?这儿没别人,三、四、七姑婆乃至孟千姿都不在,没人会避山兽,它们怎么走了?
神棍的声音都变调了:“它们……走了?小炼炼,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只可能是……
江炼突然大吼:“快,你抓住它们!抓住!”
神棍的头皮一阵寒麻,它们不来啃吃他,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抓住它们?嫌死得不够快吗?
江炼的声音也嘶哑了:“你不懂吗?是因为你,就像山胆断在你手里,巨鳄冲着你去一样,是因为你!只要它们不动你,你攀住它们,就能上去了!”
卧槽!
神棍也不及细想,只把那句“就能上去了”听入了耳,然而石虫子退得也不慢,他这片刻迟疑,水已经到了胸口,伸手也已经够不着那些石虫子了,说时迟那时快,江炼一个深吸气,瞬间沉入水中,抱起神棍的双腿往上一送,神棍大吼一声,两只手掌下拼命扒按住无数石虫,这手感怪异无比:时而冷硬、时而温软,仿佛这东西还能呼吸……
骇得他根根汗毛倒竖,但这骇意很快被巨大的狂喜淹没:两只手掌乃至手臂下,仿佛粘上了吸盘,根本不用他使什么力气,身子已经如搭顺风车……呃不……顺风虫,蜿蜒而上。
他激动道:“小炼炼,我上来啦……”
就听哗啦一声水响,江炼紧抱他的双腿,也被带出了水面,神棍急闭了嘴,这才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要是一个不慎挂不住,那可是生机尽丧、一跌两命啊。
他掌心冒汗,手底下趴拉得更紧,恍惚中,觉得这些石虫子像成群的蚂蚁,而自己和江炼,是被蚂蚁拖回巢的大虫子。
他战战兢兢朝下头喊话:“小炼炼,咱们就一直被这么……拖着走吗?”
江炼浑身水湿,现在又被拖着在冰壁上游走,发梢都已经结冰碴了,嘴唇也冻得青紫,他说了句:“看情况,只要不在这鬼地方、安全了,咱们就撒手。”
接下来,就是一番“血管”游走,江炼的猜测没错,这些血管不止一根,真的像神经元树那样交叉错通,洞壁都挂了冰。
他想起那诡异的涨水:也许在这儿,水涨水落是反复进行着的,水落之后,洞壁上挂着的残水瞬间成冰,年复一年,才形成了今日这交错如网的冰血管规模。
人失足跌进了这种地方,真是比进陷阱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