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白水潇也息了想逃的心,只呆呆坐着,有时低头看向小腹、浑身止不住地哆嗦,有时又温柔含笑,似乎无惧无畏、死也瞑目。
  ……
  外头传来邱栋的声音:“辛爷,你这散步散错了方向吧。”
  白水潇怔了一下,空咽了下喉头,明知看不见,还是直盯着帐篷门的方向。
  辛辞,她记得这个人,在孟千姿的宴席上、在云梦峰那间被改造成医务室的客房里,还有刚刚,被催吐时。
  就听辛辞说:“不是散步,我要了点药水来,你让人给白小姐擦擦吧,你看她脸上那伤口。”
  邱栋不屑地说了句:“这就不用了吧?”
  辛辞却答得认真:“哪怕明天就处死呢,今天也得让人吃饱饭啊,难道你关着她,看着她伤口烂掉吗?”
  能听到邱栋轻蔑地笑,似是不愿帮他传递,只没好气地说了句:“你进去自己给吧,里头有人。”
  门帘轻动,辛辞走了进来。
  大概是没想到里头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过了会,讷讷地把药水瓶递给其中一个,那人不接:“这女人杀了我们兄弟,我还给她上药?”
  边上的人也说风凉话:“辛小哥,你们做化妆师的,是不是对女人特别好啊?见人哭两嗓子就受不了了?你是没看到她杀人时的狠吧。”
  辛辞解释:“不是的,这一码归一码,她是杀了人,但我们不能跟她一样吧……”
  话还没完,一直没出声的那个人呸地一声,吐了口痰在辛辞裤边上。
  辛辞涨红了脸:“哎,你这人……”
  三人都不理他,还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白水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辛辞也来了气,蹲下身子,拿棉球蘸了点酒精,想塞给白水潇,见她被捆着,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自己帮她擦拭。
  脸颊微凉,旋即有刺痛切进伤口,白水潇忍住了,没躲。
  那个吐他痰的人说了句:“辛化妆师,这女人会使唤虫子,小心她放一条在你身上。”
  辛辞瑟缩了一下,往后避了避。
  白水潇惨然一笑,轻声说了句:“我没虫子,你不用担心。”
  辛辞不敢看她的眼睛,嗫嚅着说了句:“白小姐,杀人偿命,这事,没人帮得了你……我看,你还是坦白从宽,有什么事,你向五姑婆交代了吧。”
  白水潇呢喃了句:“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辛辞抬头看她:“你是不是被那个洞神控制的啊?你跟山鬼又没仇,做错了事,肯定是身不由己、受他逼迫的。白小姐,你把事情向五姑婆说清楚了就行,这里头有个主犯从犯的分别,你可不能稀里糊涂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给别人背这黑锅啊……”
  白水潇忽然激动地仰起脸,嘶吼了句:“没有,不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的!”
  辛辞猝不及防,药水瓶险些脱手。
  白水潇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看,那表情,像是要从他身上咬下两块肉来才能出气:“我又没做错,是你们来害我们,我拼命保护我爱的人,有错吗?啊?你来杀我,我当然就要杀你,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她再也不复初见时的脱俗和灵秀,神智似乎也有点迷乱,瞪着一双几乎暴突的眼,再加上脸上血肉横翻、几乎要纵扑过来的架势,辛辞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腿脚一软,一屁股坐翻在地,还是边上两个人过来,把他半扶半拽了出去。
  出帐篷时,还能听到白水潇神经质似的诘问:“我有什么错?啊?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
  辛辞坐在地上缓了好久,这才歇过劲来,起身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想起白水潇那张脸,又是一阵心悸,捂着心口一通喘。
  边上有人咳嗽,是孟劲松。
  辛辞索性把胸口捂得更紧,还闭上了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老孟啊,我不行了,你跟五姑婆说,换个人吧,这种卧底的事,我可做不来。”
  孟劲松说:“你不是对她挺有好感的吗?”
  辛辞悲愤:“那不是刚有好感,她就杀人了吗?啊?我是守法良民。再说了,你现在告诉我她身上又有蛊虫又有异形,我能不怕吗?我蹲在那儿,腿肚子都哆嗦,生怕那个异形爬我身上。”
  孟劲松安慰他:“不会的,那东西要能随意爬到人身上,早爬了,轮不到你。”
  又补了句:“五姑婆夸你表现不错呢,白水潇这人疑心重,忽然对她好,她反会疑心,你尺度把握得刚好,既坚持立场又适当释放同情,第一次就很有收获。”
  辛辞莫名:“我还有收获?”
  他一通惊吓,已经把刚才的对答忘得差不多了。
  孟劲松在他身边蹲下,递了根烟给他,辛辞摆摆手表示不要,他现在连拈根烟都嫌费劲。
  孟劲松说:“你没听出来,白水潇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吗?她认为自己只是自卫,起因是我们要害他们,是我们先动的手,而不是她。”
  慢着慢着,辛辞有点印象了:“她还说,她在保护自己爱的人,卧槽,她爱的人是谁啊,洞神?在哪呢?”
  孟劲松示意了一下他的肚子:“可能在那里头,还没催吐出来。”
  又拍拍他肩膀:“千姿应该刚到湘西,就被她给盯上了,她一定调查过山鬼,也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外人,对你的戒心不那么强,再加上现在,你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再接再厉,说不定还能从她那套出什么来,我跟邱栋他们打过招呼了,会更主动地配合你。”
  配合个屁,辛辞忽然想起了什么,抖抖索索去拈裤脚,想跟孟劲松说,这班人太恶心了,居然把痰吐他裤脚上。
  哪知一抬头,孟劲松已经去得远了。
  很好,非常好。
  辛辞放下裤脚。
  你等着,等千姿回来,你给我等着!
  ++++
  从石峰返回崖下的这一路,并不因为来过了一次就变得平顺:照旧耗时耗力,再加上断水断粮,反走得更慢。
  到崖下时,算算时间,已是傍晚。
  神棍眼尖,隔着老远,就看到崖底有什么东西跃来窜去:“哎,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那东西无比雀跃,一路纵奔而至。
  是那只上去报信的小白猴。
  形象比先番更滑稽了些,肩上多了个挎包,那小白猴窜动的时候,挎包打着身体,啪啪响——看形状凸起,里头应该塞了一小瓶水和不少能量棒,看来上头也预计到下头吃食快告罄了。
  小白猴到了近前,并不往孟千姿身上扑,蓦地定住,然后转过身,非常神气地挺起后背给她看。
  神棍还记得,之前它的背上,写了个“人”字。
  定睛看时,“人”字还在,只是添多了一横,成了个“大”字。
  神棍不知就里,奇道:“大?大什么?”
  江炼没吭声,默默数了数,“大”字是五出头。
  果然,就听孟千姿说了句:“是我五妈到了。”
  再等了会,半天上翛翛有声,仰头看时,三根结实的长绳,一路疾放,直如灵蛇般直探了下来。
 
 
第63章 【07】
  既受了五姑婆的夸奖, 辛辞觉得, 卧底这事,他还可以再熬一熬。
  晚饭时, 他又“经过”那个帐篷,“凑巧”看到邱栋他们只顾自己吃、而没给白水潇送饭, 于是起了争执。
  邱栋嚷嚷:“我还给她吃?这女人这么命硬, 我不信一顿不吃就能饿死了。”
  辛辞则是一贯的说辞:“一码归一码,人家打仗的时候, 还不让虐待俘虏呢。”
  最后的结果, 是邱栋冷笑:“要送自己送,老子不伺候这种女人。”
  于是,辛辞端着餐盘进去了。
  进去了之后,又挨一通冷嘲热讽,他要求给白水潇松开手上的捆绳、好让她拿筷子吃饭,对方则奚落他:“出事了你负责?要么你喂, 要么向后转, 门在那儿。”
  说到后来,还推了他一下, 辛辞这小身板,哪经得住推?踉跄着差点摔倒,气得一张脸通红,心说做个戏, 何必这么认真。
  不过这一幕,落在白水潇眼里, 着实让她有点感激。
  她没有生疑。
  她知道辛辞不是山鬼的人,之前几次见面时,也注意到了他看她的眼神,那是男人倾慕女人的眼神,她晓得自己有这个魅力。
  而且,这人懦弱、死板,而又较真,他不会也不敢放了她的,只会和那些凶巴巴的山鬼据理力争、为她争取点名曰人道主义的便利。
  她看着辛辞气咻咻放下托盘,忽然就有点同情他:“这儿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辛辞莫名其妙:“哈?”
  他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配合”他,帐篷里的那三人不避白水潇,大肆挖苦耻笑了他一通:什么娘里娘气,毫无胆色;什么细胳膊细腿,婆娘心肠,没事瞎慈悲;什么夹着尾巴做人,明里暗里常被人整……
  听得白水潇心生恻然,看他的目光都柔和了三分。
  辛辞叹气:“嗐,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谁的日子又是好过的。”
  他掰了角饼,递到白水潇嘴边。
  白水潇咬住,慢慢嚼了。
  给白水潇开的是小灶,菜式样样都不错,这是辛辞提议的:美食会让人心情放松,白水潇吃得舒服了,自然就肯多说些话了,而多说,必然多漏。
  他觉得自己怪聪明的,千姿回来之后,他要向她好好邀个功。
  白水潇也是接连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的了,忽然间吃上这些油炸酥脆的,舒缓的味蕾松弛了紧绷的神经,整个人有些恍惚,又有些惘然。
  辛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依旧是坚持立场又释放善意,絮絮叨叨兼窝窝囊囊,白水潇觉得他好笑,但这好笑里又带傻气,并不让人反感。
  过了会,辛辞迟疑地发问:“白小姐,我听说你是落花洞女,是嫁给洞神的?”
  白水潇随口嗯了一声。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见识少……这是不是你的一种臆想幻觉啊?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这还有不生气的?白水潇两眼一翻:“你放屁!”
  辛辞哆嗦了一下,攥紧手里的勺子,默默去搅碗里的米粥。
  算了,跟这种外行,没什么好计较的,白水潇的气又平回来:“你感觉不到、看不到,不代表人家就不存在。”
  辛辞“哦”了一声,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又虚心求教:“那就是说,你能感觉到他?”
  白水潇有几分自得:“那当然。”
  辛辞挠头:“那他长什么样啊,是不是高大威猛、充满男子汉气概?对你又温柔、又体贴?家务抢着干的那种,绝不让你受累?”
  他知道自己问得蠢:连形体都没有,干个屁的家务——但没办法,蠢呆的滥好人,是五姑婆给他定的卧底人设。
  白水潇的面色几经变换,时而迷茫,时而又幸福甜蜜。
  像一切忍不住向外人炫耀伴侣的人一样,她终于开口:“他当然是好的,我跟他在一起,心里……安稳得很,再痛苦委屈,到了他身边,也就什么都忘了……”
  辛辞心说:这不就是鸦片烟吗,你抽上两口,也会觉得安稳幸福无忧无虑、烦恼全消啊。
  “长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辛辞惊得脱口说了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呢,这男女在一起,连长相都不知道?”
  白水潇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他的,但他那匪夷所思、就跟天要塌下来一样的神色,又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冷笑着说:“你懂什么?”
  “你们这种俗人,当然在乎皮相,女的要漂亮、男的要帅气,不止皮相,还要有钱、有房子、有地位、有学识,真不知道你们喜欢的是人,还是那一堆听着好听的花花架子。”
  “然后呢,等这个人失去了容貌、变穷、没地位没学识的时候,你那喜欢也就淡了是吧?”
  辛辞没吭声,毕竟……这世上男女情-事,大概率是如此。
  “但是真正最纯粹的感情,不应该是超脱这些的吗?不在乎你的皮相、贫富、地位高低,不在乎你是生是死,不在乎你是有肉身、还是无形物质,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辛辞哑然。
  白水潇呢喃有声,已经不是在跟他说话了,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对着全世界宣证:“那些人都不懂,只会嚼舌头说落花洞女是被夺走了魂,疯疯癫癫的,又说嫁给了洞神,毁了毁了……”
  “他们懂个屁,只懂男人女人、床上翻滚,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可悲,活得这么可悲,还自以为正常,还在背后笑我。不过我无所谓,我可怜他们。”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那个机会和运气遇到这种感情——我愿意为他死,为了保护他,我什么都敢做,哪怕豁出这条命呢,我没做错,保护自己的爱人,天经地义……”
  “我就是后悔,其实我有机会杀了孟千姿的,我太贪了,想要她长久听话,反被她逃了,是我错,我对不起你,现在搞到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说到后来,喉头哽住,泣不成声。
  辛辞听得头皮发麻、目瞪口呆,但念及职责所在,要一字一句记下、好去转达给五姑婆,又只能默默听着——他觉得这话偏激而又惊心,后背止不住阵阵发凉。
  就在这个时候,白水潇的啜泣声忽然停住了。
  停得非常突然,像是喉头被什么扼住了:一般情况下,那种拖着音的啜泣,是不大可能停得这么干脆彻底的。
  辛辞的心头掠过一阵掺带了不祥的异样,他抬头看白水潇。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