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想起来就瘆人。
湖南湖北离得近,柳冠国跟仇碧影打过几次交道,算旧相识,几句话一过,先番那拘束劲儿就没了:“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儿,刚把蝙蝠从嘴边挪开,嘴里还在吞吸着……又笑得咯咯的,把手伸给你说,来呀,绑我呀……”
“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五姐你说,我哪敢绑她啊,万一她存着什么坏心思,绑回去正中了她的计……”
仇碧影说得中气十足:“劲松这事可没做错,我告诉你,真正身上有料、肚里有货的人,从不搞这些花花架子,越是把场面搞得花哨、诡异,装神弄鬼吓唬人的,就越是说明,她走到绝处、没辙了。”
五姑婆的话自然是对的,柳冠国殷勤点头:“那是,那是。”
仇碧影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问你啊,从放火到你们找到那个姓白的,中间隔得久吗?”
柳冠国摸不透她用意:“不久,不久,我们孟助理,临场反应很快,马上就派人下去找山肠了。虽说找到她是花了点时间,但她等于是被堵在瓮中了——当时只要是洞子口,都围了我们的人,她出了洞,也没处跑啊。”
仇碧影说:“我不是说这个,劲松反应再快,派人下崖,总是需要时间的对吧?”
柳冠国迟疑着点头:“是,一刻钟……还是有的。”
“那一刻钟内,她如果马上出洞,还是逃得掉的,是吧?”
柳冠国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她为什么不走呢?”
对啊,柳冠国又摆出了自己的观点:“所以我才认为,她留下来是有阴谋的。”
仇碧影答得模棱两可:“那倒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她被什么事绊住了,走不了。”
说话间,已到了那截通肠的洞前,又是几个人迎上来,把仇碧影引上了上行的钢梯,孟劲松早已在洞里守候多时了,听见动静,紧走几步来接。
仇碧影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环视洞内。
白水潇居然也在,估计是孟劲松知道她要看洞,一并带过来让她过目的。
这女人手足被绑,原本神情有些委顿,见仇碧影进来,腰背旋即挺起,眸子里多了几分警惕戒备,却又很快笑起来,声音倒还挺悦耳,带三两分娇媚:“要杀要剐,你们倒是赶紧的啊,又弄了个老女人来,吓唬我啊。”
她咯咯地笑。
孟劲松怒道:“你给我闭嘴……”
仇碧影轻拍了一下孟劲松的手臂。
她脾气是火爆,但还不至于被一个女娃子三两句话给激怒了,她上前两步,说了句:“娃娃,别去笑人家老女人,老天对你好,才会让你活到更老的岁数,它看不上你,你想老还没这机会呢。”
白水潇心头一凛,嘴唇翕动了下,没再说什么,后头站着的柳冠国等,见仇碧影三两句话就让白水潇闭了嘴,俱都面现得色,觉得实在解气。
仇碧影细看这山洞。
很大,尽头处有个洞口,犹有三两蝙蝠零星吊挂,腥臭味已散得差不多了,但那股子焦味还是隐隐约约,仇碧影招手让孟劲松过来,低声问他:“你觉得,是祖牌吗?”
山鬼这头知晓内情的人,都听说过祖牌的诡异,这东西像是对人脑有影响,能在瞬间让人变成一具浑无知觉、只听使唤的傀儡,至少一两个钟头之后才能恢复原样,孟千姿之所以探山胆,究其原因,就是祖牌作祟,是以仇碧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祖牌。
孟劲松不敢下定论:“是有点像,但又不是一回事,而且,我们在这洞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牌位。”
仇碧影说他:“糊涂!”
“祖牌既然能影响人的脑子,它就非得让人无知无觉吗?它就不能和你交流、给你洗脑?再说了,水鬼家叫它祖牌,是因为它是祖宗牌位,但是谁告诉你,它一定就是个牌位形状?”
说到这,她回身欲坐,早有那脑子机灵的,张开了帆布折叠椅过来摆定。
仇碧影稳稳坐进了椅子里,吩咐左右:“把这洞,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怕蹬梯子架高,给我搜找一遍,尤其注意那些不起眼的石缝附近、有没有掉石屑的,那都是刚被凿过的。”
话刚落音,就见白水潇一张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第61章 【05】
一时间, 整个山洞里人声喧搅, 许多折叠钢梯搬送了上来,不少山户爬上爬下, 重点查看各处犄角旮旯,就差拿个放大镜寸寸去探了。
白水潇紧抿着嘴唇, 眼帘低垂, 一动不动,只被绑缚着的手, 偶尔抽搐似的轻动一下。
仇碧影坐在帆布椅里, 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到底不是十八九岁精力无穷的时候了,湖南湖北,马不停蹄地开过来,还是有点累的——她眼睛闭着,耳朵却是直竖, 不放过任何一处传来的异样声响。
孟劲松把柳冠国拉到一边, 低声询问自他见到五姑婆、至入洞这一路上,五姑婆都说了些什么, 柳冠国一五一十复述、几乎是一字不漏,还给孟劲松划重点:“五姐似乎特别在意,这个白水潇能跑而不跑,觉得她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给绊住了。”
……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山户嚷嚷起来:“这,这儿, 新凿的,这石屑还附在边上呢,伸手一抹都是。”
仇碧影睁开眼睛,先去看白水潇。
白水潇一脸木然,木然中又掺了点无畏,眼观鼻鼻观心,反安静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循声看去。
叫嚷的那山户正站在梯子上半截:果然是高处,这山洞大部分地方都被火燎黑了,乍看上去黑糊糊一片,不细瞧是瞧不出什么蹊跷的。
仇碧影示意那山户下来,自己蹬梯子去看。
那一处山壁,果然被凿出了一条狭隙,缝隙不长,也不大,看深浅,似乎只够塞得下火柴盒大小,但必是嵌得极紧,有种天生长在石中的感觉,伸手去探,角落处常年阴湿,甚至有水珠附悬。
仇碧影心里有七八分准了:听说祖牌实际上是“水精”,水精水精,她虽然不知道具体何指,但既沾了个“水”字,想必对环境是有要求的——水鬼家的祖牌,只有下了水才能作妖;漂移地窟里的那个诡异大块头,更是常年浸泡在水中的,而且还是三江源的纯水。
再一低头,下方是飘落了些细碎石屑。
这一处,没有什么方便的攀踩点,没梯子的话,想爬高凿物,是很费力的一件事儿,这女人能跑却没跑,看来就是被凿这东西耽误了时间。
仇碧影看了白水潇一眼,又一步步倒蹬下来,问孟劲松:“搜过她身上吗?”
孟劲松点头:“搜过了,发髻里都拆散了看过,没有。”
“仔细搜过吗?”
孟劲松面上一窘,趋近仇碧影,低声说了句:“是搜过了,男女有别,崖上全是男的,怕不方便,我还特意从下头的营地调了两个女山户上来搜的。”
仇碧影嗯了一声,又坐回帆布椅里,眉头拧起,半晌没言语。
白水潇忽然抬起头来,齿缝里迸出一句:“没错,是有东西,重要的东西。”
她面有得色,转头示意了一下尽头处的洞口:“我就是怕你们找到,所以费劲心机凿下来、扔下去了。”
“听说下头大的没边,还有许多吃人的凶兽,你们下去找吧,找个一年两年,没准能找到。”
说到末了,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好整以暇挣了挣绳索,以便自己被绑得更有仪态。
仇碧影在这笑声里倚入帆布椅,慢慢阖上眼睛,面色如常,并不受她扰乱。
过了会,她叫:“劲松。”
孟劲松趋前一步。
“你觉得她说的,可信吗?”
孟劲松迟疑了一下,不管是回答千姿还是姑婆们的问题,他总有被端详审视的不安全感,必得思量再三、圆融作答。
他说:“也不是……没可能的。想让东西不落到我们手里,扔下去,的确是个法子。”
丛林里找东西,是件相当难的事儿,君不见有人在山头失踪,当地组织大量人力、地毯式搜找,还得找上个几天几夜呢——那还是找个大块头的人,这种小物件,往下头一扔,还不是泥牛入海?更何况,崖底凶险莫测,山鬼根本没法组织大规模查找。
仇碧影嗯了一声:“是个法子。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孟劲松支起耳朵,预备听这第二种可能。
仇碧影却岔开了话题:“我听说,最初找到这女娃娃时,她假装自己也是受害者,往自己身上划了十几刀?”
没错,这事别说亲见了,光提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孟劲松点了点头:“是。”
仇碧影喟叹:“所以说啊,这女娃的想法,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可能会往下头扔,我看她……不一定。”
白水潇脸上的笑慢慢僵住,面色又白了几分。
仇碧影说得不慌不忙:“而且,有一件事我没想通。”
“我听柳冠国说,找到她的时候,她在吞吸蝙蝠的血?”
身后略有骚动,一众山户均觉反胃:那情景,太有画面感了,而且当时一片焦臭、满地血腥,被砍削在地的蝙蝠还在垂死振翼,随便拈个细节出来,都让人思之欲呕。
孟劲松还待答一声“是”,仇碧影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我就琢磨着,这该多恶心啊,是人都知道,蝙蝠不但发出恶臭味,身上还携带了很多病菌,连狂犬病毒都有——这得多大的勇气,拿自己的嘴,去吸它冒血的喉咙?”
孟劲松心头一阵不适,还得配合着仇碧影:“是。”
“除非她当时走投无路,需要借什么事儿,去掩饰自己的某个举动——这事必须足够骇人听闻,让人一见之下,注意力全被吸引了开去,而忽视了她本来的行为。”
说到这儿,她睁开眼睛,重又坐起身子,目光锥子一般,盯视着面色难看如死人的白水潇:“她在吞吸东西,但未必是蝙蝠血,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吸蝙蝠血——她把那块凿出来的东西,给吃下去了。”
一众哗然间,白水潇嘶声尖叫:“你胡说八道!你这个老女人,你胡说八道!”
仇碧影笑了笑:“是不是胡说八道,待会就知道了。”
又吩咐孟劲松:“给她催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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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小时,五姑婆整治白水潇的事儿就在崖上崖下传开了。
辛辞在崖上听见议论,也不知揣了什么心理,也下了崖,他现在是个闲人,哪都能晃荡——见人群都在某一处站着说话,于是近前去看,却并不见白水潇。
有人抬手给他指向:“那儿呢。”
辛辞往更下方走了十来步,忽然听到女人的干呕和呜咽声。
他骇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紧走几步,绕开挡住视线的几棵杂树,又拨开灌木丛,一眼就看到邱栋拧着眉头、抱着胳膊坐在一边,不远处,两个膀阔腰圆的山户正揪摁住白水潇、拿匙柄给她压喉。
白水潇手脚被缚,身子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不断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哽咽哭音,看上去极其凄惨。
辛辞脑子一热,脱口说了句:“哎哎,你们这……该办事办事,别虐待人啊。”
他是个普通人,也是个文明人,不大消受得住这种动手的事儿:这年头,都尊重人权,哪怕真是个杀人嫌犯,都不能上刑讯,还得允许人家请律师辩护呢,更何况,白水潇还是个女人。
那两人被他这么一喝止,都有些手足无措,白水潇得了这片刻喘息,伏地痛哭不止。
邱栋叹了口气,走上来揽住辛辞的肩,把他揽到一边:“辛爷,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要说山鬼嘛,下崖、攀山、撸袖子打架,那是个个没得说,但说到类似“逼供”,谁都不擅长,也无从下手,再加上面前还是个几乎哭断了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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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还是邱栋想起跟刘盛兄弟一场,气上心头,带头给白水潇灌了碗生鸡蛋调油,这才打开了“局面”——本来就做得束手束脚了,又被辛辞扣一句“虐待”,难免窘迫。
但这种事,你能让五姑婆、孟助理或者柳冠国来做吗?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
辛辞也知道自己那点分量,不够在这发号施令,再加上邱栋说得在情在理,只好嗫嚅了句:“那也得注意……方式方法……”
身后有人闷声说了句:“我来!”
回头一看,辛辞登时没了话说。
是刘盛的影身,王朋。
这些日子,王朋一直随队,虽说化装没先前那么逼真了,但半为缅怀半为尽责,每天都还会捯饬一下,外人看来,仍是顶了张刘盛的脸,而他越是去“扮演”刘盛,心头的那股怨懑和不平也就更深。
他冷冷说了句:“我来!看到女人哭就心软了,要讲什么方式方法,那她当初杀刘盛,有没有讲究过方式方法?你们都健忘,人死得久了,你们就不痛不痒了,可我这脖子上,还顶着这张脸呢。”
说完,大踏步越过两人,向着白水潇走去。
王朋这张脸,胜过一切厉色言辞,辛辞面上火辣辣的。
白水潇见到王朋的脸,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忽然扭动身子、拼尽全身的力气向辛辞滚蹭过来,她没法用手,只能拿额头拼命去蹭磨他鞋面:“我求你了,你救救我,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救救我。”
辛辞尴尬得很,忙蹲下身子去阻止,又讷讷说了句:“白小姐,你杀了人,是必须要受到惩罚的,这个……我也救不了你。”
白水潇满眼是泪,抬头看他:“你报警好了,我是杀人犯,让我去坐牢,别让我留在这儿,我求你了。”
这法子好像也可行,辛辞抬头看邱栋:“要么,就报警抓她好了,她吞了你们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照X光,找医院解决,何必这样……折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