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殊……”叶青文苦涩出声,“能如你这般想的人,太少了。”
“那又如何呢?”
江河摇着扇子:“既然要找一个好的男儿,那自然是少的。不好的,嫁了又做什么?难道你们叶家还养不起一个姑娘?”
叶青文没再说话,江河想了想,似也觉得说得太过,他轻咳了一声,慢慢道:“罢了,不想这些,你我是好友,想哄我降辈分,别想了。”
两人说着话,就传来叶世安的声音道:“叔父,到喝药的时间了。”
叶青文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同江河道:“失礼了,今日对弈就到这里吧,在下先行告辞,我让世安送你。”
“不必了,我熟路。”
江河摆手道:“我喝完这杯茶,便自己走。”
叶青文应了声,起身领着叶世安离开。等叶世安走远了,江河才道:“出来吧。”
旁边没有动静,江河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笑道:“一个小姑娘躲着我都听不出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叶韵才从一边转角处,慢慢吞吞走了出来。
江河从容从旁边取了杯子,放在棋桌边上,抬手道:“坐吧。”
叶韵没说话,她规规矩矩来了江河身前,江河替她倒了茶。
叶韵神色平静,江河扬了扬下巴:“你叔父还没下完,你来吧。”
叶韵应了一声,抬手落子。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棋子啪啪而落。
江河棋风老练,看似散漫无章,却总在一颗落下后,布成插翅难飞的局。相比江河,叶韵的棋风虽然沉稳,却幼稚了许多,步步谨慎,便总被江河棋招杀得措手不及。
叶韵见棋盘上落子渐少,终于道:“年少时母亲曾对我说,嫁人最重要的,是合适。”
江河没有说话,叶韵慢慢道:“其实我与大人,哪怕没有情爱,也可作一世夫妻。叶家与顾家联合,那会是最好的结盟。”
江河顿住棋子,片刻后,他想了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叶韵,慢慢道:“你一个小姑娘,别这个年纪想什么结盟不结盟。若你真有这个想法,你记住我一句话。”
江河靠近她,神色认真: “这人世间最牢固的盟约,便是利益一致。除此之外,什么婚姻誓言,都不堪一击。”
第133章
这话把叶韵说愣了。
江河低下头去,落子之后, 又吃了她一大片棋子, 江河开始捡着棋子, 慢慢道:“婚姻无法保证这些, 所以与其想着把自己的婚姻如何更有价值,不如想着把自己变成一个有价值的人,然后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说着,江河笑起来,他的笑容带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明亮:“别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去换一些用其他东西更容易得到的东西。你还小呢。”
叶韵没说话,那片刻, 她竟真的觉得, 自己还小。
面前是一位长者, 他指引着她,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叶韵沉默着, 好久后, 她慢慢道:“可是,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喜欢。每个人人生都有喜欢的人吗?”
“不一定吧。”江河想了想, “可是如果你坚信自己不会喜欢一个人,可能真的就没了。”
“江大人,”叶韵犹豫着道, “也喜欢过人吗?”
这话把江河问愣了,他眼中闪过些什么,这是叶韵头一次从江河眼里, 看到他似乎也把控不住的东西。然而这情绪只是一闪而逝,江河笑起来,慢慢道:“喜欢过吧。”
“为何不在一起呢?”
叶韵有些疑惑,江河苦笑:“所有的喜欢都要在一起吗?”
“叶韵,”江河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人一辈子,遇到一个互相喜欢,还能在一起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你还年轻,喜欢都是慢慢培养的,你要给别人机会,这也是给自己机会。”
叶韵没有说话,她看着江河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机会了。”他轻轻出声。
这话让叶韵忍不住侧目,她不由得道:“为什么?”
江河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天空,好久后,他才出声:“因为我心里有人了。”说着,江河眼里带了几分怀念,“你们都没见过她,要是你们见过便会知道,若是喜欢这个人,还想喜欢上其他人,太难了。”
叶韵愣了愣,江河似是觉得失态,他低笑一声,张开了小扇,摆了摆手,故作潇洒道:“行了,叶韵侄女,你想开点,我走了,不送。”
叶韵静静看着他离开,等他走了之后,叶韵坐在石桌前,她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她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这是一个包裹着石头的纸条,纸条上是沈明歪歪扭扭的字。
“……跟着九哥当河工,晚上躺在河堤上睡觉,风太冷了,这个石头漂亮,送给你。你不要觉得石头破,好看的玉石花钱就能买,这么好看的石头,得靠运气才能遇到。不过你要是喜欢玉石也行,我攒钱给你买……”
叶韵静静看着上面的话,七月底的风带着夏日燥热轻轻拂过,她静静看着上面的字迹。
她的内心像一口结了冰的古井,她躺在冰里,仰头望着这人世间所有的热烈与美好。有人固执砸着石头,她听见冰面“砰砰砰”的声音。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慢慢折好,收了起来。
他还是太傻了。
叶韵想。
顾九思第二日醒来,他便收到了江河的信,他高烧刚退,从柳玉茹手里拿了江河的信来。
江河简短说了一下朝廷里的状况,最后留了两件关键消息:
沈明自便;
秦楠,现在认识了。
顾九思看着这两句话,柳玉茹从他手里拿过信,有些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思想了想,随后道:“舅舅的意思是,沈明的去留,由沈明自己决定,而秦楠他之前不认识,这次秦楠参了我,他认识了。”
“舅舅为什么提到秦楠?”
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低着头,思索着道:“上次写信的时候,我同他提了秦大人,问他认不认识。”
柳玉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顾九思靠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后,他忍不住道:“你说秦楠为什么要参我?”
“他看不惯你和傅宝元这些人同流合污?”
柳玉茹斟酌着开口,顾九思皱起眉头:“他怎么不去参傅宝元?”
这话把柳玉茹问住了,她想了想,又道:“所以,他和傅宝元这些人是一伙儿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也荥阳王思远作威作福,朝廷却半分消息没有。
可是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秦楠那挺直了腰背的背影,尤其是柳玉茹,她忍不住想起初来荥阳时那跪下的女子,她出声道:“可是……秦大人看上去……”
“我明白。”
顾九思说着,看向窗外。
沈明正急急忙忙赶过来,顾九思见他神色慌张,皱眉道:“你昨个儿是不是犯事了?”
“哥你听我说,”沈明走上前来,跪到顾九思床头,认真道,“秦大人吐血了。”
“你把他打吐血了?!”
顾九思震惊出声,沈明赶紧道:“不是不是,”他忙道,“你听我说,昨个儿我路过,本来我想打他。”
听到这话,顾九思和柳玉茹对视了一眼,沈明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接着道:“没想到,人没打成,刚好遇到他被人追杀,我就出手救了他,然后当时拉他起来的时候激动了点,他那个,就旧疾犯了……”
说着,沈明有些心虚道:“就,就喷血了。”
“你……你是怎么个激动法?”
柳玉茹试探着询问,沈明不好意思笑了笑,比划着道:“就,抓着领子,砸……砸到了墙上,手压在胸口……”
听到这话,顾九思慢慢道:“还真是激动啊……”
“那人呢?”柳玉茹皱起眉头,沈明不好意思道,“还……还躺着呢。”
“活着躺着,还是?”
顾九思幽幽开口,沈明赶紧道:“活着!绝对活着!我昨晚守了一夜,大夫说没事了,只要好好继续养就行了。”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沈明小心翼翼道:“哥,他们说,等秦楠醒了就要去告我,说殴打大臣犯法。我不怕犯法,我就想着,我现在被参,是不是会给您带来麻烦啊?”
“你不怕被参?”顾九思转头看他,沈明疯狂点头,“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你着想啊。”
顾九思想了想,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他突然道:“快,我帮你写封信回去,你辞官去。”
“啊?”
沈明有些发蒙,顾九思接着道:“我现在就写,你在救秦大人的路上不小心导致秦大人旧疾突发,于是你为了弥补过错,好生侍奉秦大人,决定辞官留在荥阳。”
“我懂了。”沈明听到这话,立刻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继续留在荥阳。而且事儿提前说了,他参就参去吧,老子都为他把官辞了,还有人能说什么?”
“对。”顾九思点头道,“而且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盯着他。”
“盯着他做什么?”
“看看他到底为什么参我。”
顾九思沉声开口,沈明听到这话,立刻点头道:“放心,这事儿包给我。”
沈明拍了胸口,下午便去找了秦楠。
秦楠刚刚醒过来,沈明便冲了进来,大大咧咧道:“秦大人。”
秦楠抬眼看他,皱起眉头,眼里还带了几分警惕,沈明扛着大刀,认真道:“秦大人,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秦楠听到这话,放松了些许,慢慢道:“无碍,本是旧疾,沈大人救我,我当向沈大人道谢才是。”
“是我鲁莽了。”沈明有些拘谨,偷偷看了一眼秦楠,慢慢道,“那个,秦大人最近不方便吧,要不我照顾您?”
“在下还有其他下人。”秦楠神色平静,“不劳沈大人。”
“那你总还需要个人保护吧?”
沈明接着道:“我武艺很高强,比你那些轿夫强多了。”
秦楠抬眼看了沈明一眼,有些不解:“您到底要做什么?”
“嗨呀,”沈明终于道,“现在外面都传我把你打了,你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呗。”
“您似乎要调离荥阳了。”
“这个没事儿,”沈明高兴起来,大大咧咧道,“我辞官了。”
秦楠愣了愣,片刻后,他似乎明了了什么,恢复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淡道:“既然如此,沈大人自便。”
“那我从今天开始保护你。”沈明立刻道,“秦大人你自便哈。”
秦楠没说话,他不拒绝,也没接受。等第二日沈明上秦家,秦家就不给他开门了。
但这难不倒沈明,沈明翻了墙,就爬到了秦楠院子里,高兴道:“秦大人,我来了。”
秦楠:“……”
沈明怀揣着监视秦楠的任务,便每天过来看望秦楠。他本来以为,一个会参他和顾九思的官员,一定是个大贪官,他应该有很多丰富的生活,但是跟着秦楠好几天,沈明都发现,秦楠的生活非常简单,每天就是去县衙办公,然后回来。
他在百姓心中似乎很有声望,大大小小的事,百姓总喜欢来找他,而他的确也都是,大多都会处理。
刺史的事不算多,他官阶高,每过七日,便可休沐一日,他休沐的时候,才会离开府衙,他也不做其他事,就是到隔壁村子去,给隔壁村子里的孩子上上课,发点吃的。
这个村子人不多,大多都是老幼,沈明跟着秦楠去村子里,一起帮着村子里的人修房子,讲课,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个村里的男人呢?”
“没了。”
秦楠平淡出声,沈明有些奇怪,诧异道:“怎么没了?”
“这里原本是没有村子的。”
秦楠敲打着钉子,同沈明解释:“后来成立有一些人,家里的男人死了,就留下老幼,成立待不下去,最后我便让人全都安置在了这边。这边有些薄地,他们能干活的会种点地,我也会接济。”
“这一个村,”沈明诧异道,“都是你接济?”
秦楠点点头,沈明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你有这么多钱吗?”
秦楠听到这话,皱起眉头,认真道:“在下月俸二十两银子,每月五十石粮食,每年绢布二十匹,棉布一百匹,这个村一共五十人。加上他们自己的钱,绰绰有余。”
“你……你挺有钱的哈。”
沈明察觉到秦楠生气,打着哈哈。秦楠看着沈明,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
沈明每天跟着秦楠的时候,黄河固堤也到了尾声。
八月连着下了七、八日暴雨,洪水钦天监所测,如约而至。
那几日顾九思都睡不好,黄河每次大雨,都多少要有受灾,这一次顾九思虽然按时完成了加固,却也不确定最后结果。因为这一次的洪水来得比过往都要积累得多,夜里柳玉茹睡觉,都觉得雨声大得她不安稳。
每天晚上,顾九思和柳玉茹都不敢睡得太死,顾九思都在等着急报,怕哪里受灾,他方便赶过去。
黄河可能决堤的口子,顾九思都已经让人提前疏离,等大雨结束之后,各地灾情上报上来,这一年黄河虽然也有一些决堤,但是因为提前疏散,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是近百年来,第一次黄河受灾没有人员伤亡的例子,顾九思拿到了结果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还是旁边柳玉茹扶住了他,顾九思才舒了口气,赶紧道:“我这就上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