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嫁得好,张月儿就算看在她的脸面上,也要好好对待苏婉。
于女人而言,出生是第一次投胎,决定了婚前的命运。那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柳玉茹相信这个道理,所以她从懂事以来,日日夜夜,费尽心机,就为求一门好姻缘。而如今她终于求到了,或许也是因此,张月儿改变了态度吧?
柳玉茹想着,心里放心了不少。
她绣好了一对鸳鸯,觉得眼睛有些疼,便放下了针线,起身去了屋里。
“小姐,”印红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免有些奇怪,“又读书啊?”
柳玉茹应了一声,她将一本《小石山记》拿了出来,柔声道:“上次去叶府,阿韵同我说,叶公子之前读过这本书,十分喜欢。我须得跟上,日后同他才好有些话说。”
印红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小姐,您可想得太远了。为了和叶公子说得上话,您都快成个才女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笑笑,却也没多说。
她低下头去,翻阅着这本《小石山记》。
从她决定嫁给叶世安起,她就一直在和叶韵打听他的情况。叶韵知道她的心思,作为闺蜜,也从不遮掩。叶世安看过什么书,喜欢什么东西,她都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为了日后能同叶世安好好相处,她读过叶世安读过的书,也学会了琴棋书画,能写几首上得了台面的诗,还临了一手和叶世安极为相似的小楷。
她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就等着有一天能嫁给叶世安。一个人努力得久了,付出得多了,难免就有了一些错觉,她同叶世安没见过几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叶世安打从十三岁就去了白鹭书院,她对他的印象都在十三岁以前,可就这样,她心底却就会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是喜欢叶世安的。
她从没想过嫁给其他人。
她看着《小石山记》,心底里想象着叶世安翻看这本书的模样,猜想着他会想什么,等看完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印红,有些苦恼道:“你说叶公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放心吧。”印红笑着道,“叶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说着,印红压低了声,小声道:“很快就回来娶您了!”
“别瞎说!”柳玉茹推了她一把,却笑意不减。她私下会放纵一些性子,印红也知道。两人玩闹了一阵,柳玉茹才洗漱睡下,睡前她睁着眼,看着旁边的书,她也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小声开口道:“叶公子,你要快点回来,我这辈子,可就靠你了。”
说着,她就将书抱进了怀里,仿佛抱紧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第二天清晨,柳玉茹照常起身,她先是临摹了几幅字帖,不久后,就听到了外面喧闹之声。她有些奇怪,便同印红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印红应了声,然而她出去没片刻,便折回来道:“小姐,守在外面的侍卫说您被禁足了,我也不能出入,他找人去看了,等一会儿回我们的话。”
柳玉茹点了点头,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后,外面送了早饭过来,柳玉茹同来送饭的侍女道:“劳烦您去同月姨娘说一声,便说我想去见见母亲,问她可否。”
侍女应声下去,柳玉茹等在屋中,印红同她道:“小姐,要不您先吃点东西,等吃完了,再去看看。”
柳玉茹知道印红说得也是,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没搞清楚,就先慌了。于是她故作镇定用了早饭,然后等着人来。
然而她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双眼有些困顿,这样突如其来的强烈困意让她有些不适,她忍不住道:“印红,我怎得这样困?”
“困?”印红有些疑惑,“小姐要不睡一睡?”
柳玉茹有些迷糊了,她困得不行,含糊着点了头,便由印红扶着上了床。印红笑着道:“小姐可是昨夜没睡好,今天困成这样?”
柳玉茹没说话,她头一沾在枕巾上,便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绵长,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印红轻轻唤着她:“小姐,小姐。”
柳玉茹愣了愣,印红忙道:“小姐,起来了,月姨娘来了,说是有话要同你说。”
柳玉茹听到这话,忙起身来。
她头有些疼,这种不自然的不适感让她内心警戒起来。可她仍旧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撑着起身,梳洗过后,到了外堂。
张月儿已经等候了一会儿了,看见柳玉茹进来,她面上露出了几分哀愁:“玉茹……”
柳玉茹看见张月儿的表情,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张月儿叹了口气道:“玉茹,我今日来,是要同给你说一件事儿。今日,”张月儿犹豫着道,“今日,顾家来下聘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猛地睁大了眼。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然而她却也不明白。
顾家来下聘了。
顾家怎么会来下聘?!
柳玉茹身形晃了晃,旁边印红也连忙扶住了她。印红整个人都慌了,她清楚知道柳玉茹多想嫁给叶世安,也知道柳玉茹在日日等着叶世安,怎么就……怎么就会有顾家来下聘呢?
“父亲,”柳玉茹由印红撑着,艰难道,“父亲……怎么说?”
“老爷他已经应下了。”
张月儿惋惜出声,柳玉茹痛苦闭上眼睛。
张月儿站起身来,握住柳玉茹的手,柔和道:“玉茹,这事儿,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父亲也是为你好。”
柳玉茹轻轻颤抖,她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张月儿拉着她坐下,同她语重心长道:“原先你要嫁入叶家,其实你父亲就有顾虑,叶家言情书网,规矩森严,我们商户之家,你嫁过去,别人怕多会轻贱于你。而且叶世安如今已去科举,未来前途无量,若去了东都为官,日后怕是又有其他际遇,万一当了陈世美,你成了糟糠妻,倒时你的日子就难了。”
说着,张月儿又露出几分难过来:“而且真到了东都,山高水远,日后父女难以相见,你父亲心里也十分难受。正巧顾家上门提亲。你父亲想着,顾九思这人,虽然不学无术了一些,性子也放荡了一点,但顾家家大势大,顾夫人的兄弟在东都担任高管,顾老爷又是扬州的首富,而顾九思没什么建树,日后也不会去东都,你就可以留在扬州,金山银山吃上一辈子。而且我们也同顾家谈过了,顾老爷和顾夫人十分看重你,日后嫁过去,你就是稳稳的正室大夫人,家中还不是由你说了算?日子攥在手里,顾九思那性子,就随他去好了。”
柳玉茹不说话,她在张月儿的话语里,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家来提亲了,以顾家的财力,必然许下重金,重金面前,嫁个女儿算什么?得罪叶家算什么?能把钱攥在手里,那才是最重要的。
张月儿为什么禁踏足?今天早上她为什么吃了早饭就困顿?那都是张月儿为了定下这门亲事做的铺垫,就怕她出来闹,怕她不答应这件事!
可她怎么甘心?
柳玉茹几乎是咬碎了银牙。
她花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了叶世安。
她将自己一辈子的期许都给了叶世安。
到头来却告诉她,要嫁给顾九思?!
这个扬州城所有大户千金都避之不及、闻之色变、人人都骂是混世魔王的顾九思?!
说什么为了她好,说什么日后她坐吃金山银山,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可若是那个梦是真的呢?!
如今幽州节度使已经是范轩,若是那个梦是真的,嫁给顾九思,她赔上的不仅是一辈子,还是一条命啊!
她固然不畏死,可她死了,她母亲怎么办?
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孩子,一个无子的女人,在家中随时面临着被休弃的危险,若是她死了,谁来给她母亲撑腰?谁来照顾她母亲?
而且,她若真的没了,她母亲还能活得下去吗?
柳玉茹心里想着,整个人都冷了下去。
张月儿见柳玉茹不说话,她拍了拍柳玉茹的手,温柔道:“玉茹啊,你别想不开。你若嫁进了顾家,夫人也会过得好的。且不说其他的,就说夫人的病吧,以前大夫就说了,夫人这病啊,就得靠一些名贵药材养着,只是咱们家没这本事,找不到夫人要用的药,你若嫁进了顾家,这天下什么天材地宝找不过来?玉茹,”张月儿半似劝导、半似威胁,眼里满是担忧道,“为你母亲想想,嗯?”
柳玉茹没说话了,她张开了眼睛。
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她静静看着张月儿,被这样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张月儿心里突然有些发寒,她觉得柳玉茹似乎是看明白了她所有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大可能。
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明白什么?
她心中的顾虑一闪而逝,片刻后,她就看见柳玉茹低下头,有些难过道:“我……我可否同母亲商量一下?”
“傻孩子,”张月儿温和道,“你父亲已经决定了,聘礼也收下了,你还有回头路吗?”
“你要是退了亲,月茹,你便再也找不到顾家这样的人家了。”
这一点张月儿没说错,如果她真去退了亲,她这辈子,或许就只能往下嫁一些贫寒子弟,屠夫商贩了。
柳玉茹沉默了片刻,做出认命的姿态,继续道:“既然父亲和月姨娘已经定下了,那便定下吧。但叶家那边……总该有个说辞。”
“这个你放心,”张月儿立刻道,“我已经派人去同叶老夫人说过了,顾家这么突然下聘,谁都没想到,顾家家大势大,我们也不敢得罪,叶老夫人会理解的。”
柳玉茹说不出话了。张月儿谋算着一切,没有给她留半点余地。
这一刻,她很想撕破脸,和面前这个女人同归于尽。
然而理智克制住了她。
她没有,她甚至还含着眼泪,低着头,哑着声道:“姨娘做事如此周全,月茹也放心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柔声道:“姨娘,今日也到了我母亲用药的时间,我心里放心不下,想去照顾一下,不知可否?”
张月儿沉默了片刻,她心里琢磨着,柳玉茹终究是要嫁给顾家的,能不结仇就不要结仇。现在柳玉茹看上去似乎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继续当个好姨娘,未来才能钓大鱼。
于是她柔声道:“若你不嫌累,便去看看,多照顾照顾你母亲。如今你也定亲了,咱们也不用做给外人看,这禁足令便免了。”
“谢姨娘。”
得了允许,柳玉茹感谢了一番,张月儿心满意足走了。
等她离开后,柳玉茹抬起头来,她捏着拳头,神色冰冷。
“小姐……”印红有些害怕道,“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柳玉茹没说话,她只是同印红道:“你把外院的芸芸叫来,让她跟我一起找我娘去。”
印红不明白柳玉茹要做什么,只是应声下去了。
等印红走了,柳玉茹坐在椅子上,她咬着牙关,终于低下头去,让眼泪肆意流了出来。
完了。
她清楚知道。
不管她报复再多,做再多,她这辈子,已经完了。
第7章
印红很快把那个叫“芸芸”的姑娘带了过来,这时候柳玉茹已经哭完了。
她在印红来之前,用水清洗过自己的脸,面上镇定平静,若不是那双有些泛红泛着水汽的脸,根本看不出她哭过。
来得姑娘身段苗条,长得清丽温婉,往那里一站,看上去便似弱柳迎风,让人十分疼惜。柳玉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道:“芸芸,你母亲可好些了?”
听得柳玉茹问话,芸芸忙道:“谢过大小姐帮携,我母亲好多了。”
“芸芸,”柳玉茹叹了口气,“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问问你,我不久就将出嫁,日后在柳府,你可能帮扶我母亲一二?”
芸芸愣了愣,柳玉茹忙道:“我只是问问你,你若愿意,那就留下,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芸芸听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她笑起来:“小姐说笑了,奴婢家贫,又生成这模样,寻常人家去不得,大户人家进去,要么当着歌姬,要么就是陪床,能成为大夫人开脸的妾室便是福分,又怎会不愿意?”
“我是怕委屈了你。”柳玉茹迟疑着道,“你毕竟这个年纪……”
“小姐,”芸芸叹了口气,“奴想得明白。其实能荣华富贵过一辈子,奴觉得没什么不好。况且大小姐对芸芸恩同再造,芸芸心中愧疚,能帮着小姐照顾夫人,芸芸也觉得高兴。”
得了这句话,柳玉茹终于放下心来,她拍了拍芸芸的手,和芸芸吩咐了两句后,便让人给芸芸洗漱,换上了衣服,去了苏婉的房里。
苏婉还在房中熟睡,她本就病弱,大半时间都觉得困顿虚弱,一日之中常在睡着。柳玉茹不敢打扰,侯了一会儿后,苏婉慢慢醒来,柳玉茹忙上前去,服侍着苏婉起身。苏婉用茶净口,被柳玉茹扶着到了饭桌前,柔声道:“今日我听外面十分热闹,是不是叶家来下聘了?”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僵了,苏婉未曾觉得有异,拿了筷子,同柳玉茹继续道:“叶家来下完聘,这事儿也就算定下大半,叶公子我特意让人去打听过,是个好儿郎,日后你嫁了他,我也就不担心了。”
“母亲……”柳玉茹犹豫着开口,苏婉回过头来,看着柳玉茹,有些疑惑:“嗯?”
“不是叶家。”柳玉茹终于出声,苏婉微微一愣,眼中带着不解。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苏婉,认真道:“来下聘的,不是叶家,是顾家。”
苏婉面露惊色,她握着筷子,忙出声道:“哪个顾家?”
“顾九思。”柳玉茹几乎是咬出了这个名字,苏婉整个人都呆了。
“顾九思……”她猛地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整日赌钱斗殴、不思进取、仗着家里为非作歹的顾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