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商回过头来,眼神中带了杀气,而这时柳玉茹的伞撑在了他的头上,温和道:“夜深雨重,妾身住所不远,这伞公子拿着吧。”
洛子商微微一愣,柳玉茹将伞交到洛子商手中,微微一福,便转身离开。洛子商瞧着她的背影,有那么瞬间恍惚,旁边侍卫忙道:“公子?”
“继续找。”
洛子商扭过头去,冷声道:“立刻调兵过来镇压这些人。”
说着,洛子商收了伞,在人群中继续找着人。
柳玉茹走到边上,迅速绕到船对面的房子里等候着,当船快要起锚时,柳玉茹看准了时机,迅速朝着船边冲了上去。叶世安站在船头,见到柳玉茹过来,他忙伸出手,将柳玉茹一把拉上去。
而这时,洛子商在码头之上骤然回头,他看见大船慢慢离开岸边,而大船之上,一袭素衣立于船头,旁边站了个青年。
那青年看身形与叶世安极像,而那女子就在片刻前,才同他打过招呼!
洛子商脑海中迅速闪过与柳玉茹交谈的种种。
茅屋中女子持着团扇含羞一笑,渡口前女子持伞而立气度从容。
这是雨天,她却没有外袍,只有一件单衫。
她方才才说,自己要回去了,却就在那条船上,而她身边那人,像极了叶世安。
她一个女子,家中无人,寻的是沧州认识的情郎,如今找不到情郎,又怎么会离开?!
而她一个千金,之前还见着奴婢,如今身边怎么就空无一人站在码头,而她撞他那片刻,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准?
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洛子商猛地反应过来。
“拦住那艘船!”
他暴喝出声:“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边的人手根本来不及拦住一艘已经扬帆起航的大船,周边早就乱成一片,他根本叫不动其他人。
他奋力挤开人群,朝着那大船冲去。而柳玉茹也看见了人群中的洛子商,她瞧着他的模样,便知对方是意识到了真相。
她稍稍一愣,未曾想过对方居然发现得这么快,但如今已经上了船,洛子商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她便站在船头,含笑看着洛子商朝着船追过来。
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便抬起手,遥遥朝着他作了一揖,朗声道:“洛公子,后会无期。”
“你给我站住!”
洛子商被逼停在岸边,暴喝出声。
然而柳玉茹却是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入了内舱。
叶世安和她一起进了内藏,叶韵坐在里面,她脱了外袍,身上还染着血,看见叶世安和柳玉茹进来,叶韵愣了愣,片刻后,她猛地扑了过去,抱住叶世安,颤抖出声来:“哥……”
“莫怕。”
叶世安拍了拍叶韵的背,沉稳道:“哥哥在。”
叶韵闭上眼,下唇轻颤,她什么都没说,许久后,却是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来。
叶世安一时手足无措,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柳玉茹。柳玉茹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禁声”的姿势。
叶世安没办法,就是僵着身子,仍由叶韵哭着。等叶韵哭够了,柳玉茹扶着叶韵上了床,便去睡了。
叶世安和柳玉茹都有些睡不着,两人便干脆去了甲板,雨下过了之后,船行驶得安稳许多。柳玉茹和叶世安吹着夜风,她笑了笑道:“后面打算去哪里?”
“去了幽州,便待在幽州吧。”
叶世安看着前方:“范叔叔是个好官。”
“我都忘了,”柳玉茹笑起来,“你父亲与范大人渊源颇深。”
叶世安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涩。柳玉茹叹了口气,她看着面前的人,这人和顾九思不同。顾九思会哭,会将话说出来,坦白赤诚,从不遮掩。而这人自幼以栋梁之训教养长大,他容不得自己露出片刻狼狈软弱。她想要安慰,也无从下手,片刻后,只能笑着道:“说起来,韵儿似乎对你误解颇深。我记得以前韵儿同我说,你心里只有仕途,是个冷心冷情的哥哥,如今看来,倒是她误会你了。”
“倒也不是误会吧。”叶世安低头看着夜里翻滚的水面,淡道,“相比其他人,我的确不知道如何同妹妹相处,我打小没怎么陪过她,我只知道,她若出事,我护着她便够了。这是信念,也是责任。”
“有你这样的哥哥,其实已经足够了。”柳玉茹笑了笑,“小时候我就经常想,我怎么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小时候,”叶世安有些好奇,“你不觉得我木讷么?”
“怎会如此觉得?”柳玉茹诧异。叶世安抿唇笑了:“韵儿说的,说我没劲儿。”
“那你可就不了解她了,”柳玉茹笑出声来,“她常常同我们吹嘘你多厉害。”
若不是叶韵小时候同她把叶世安吹得如此完美,她当年也不会起那样的心思。
她想起那时候的心思,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叶世安看着她的表情,知晓她是想起往事,不由得道:“你与顾九思还好吧,他可曾欺负你?”
提起顾九思,柳玉茹忍不住带了笑容。她抿唇道:“你觉得呢?”
“那大概是不成了。”叶世安点点头,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其实,此事我辜负了你……”
“不不不。”柳玉茹忙摆手,笑着道,“当是我谢你不娶之恩才是。”
叶世安愣了愣,柳玉茹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大对劲儿,她赶紧解释道:“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的性子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当初也只是装的,我若嫁入了叶家,其实就是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大家。”
“嫁给九思,”柳玉茹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很高兴。我不用守那些规矩,也不用遮遮掩掩。虽然一开始我是挺不高兴,可是你若接触他,便知道,他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人。”
想了想,柳玉茹觉得这话还是不对,她又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叶世安知道她是怕他不高兴,打断她道:“其实于我心中,你和韵儿,都如同我的妹妹。若没有耽搁你姻缘,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叶世安叹了口气:“少时朋友,如今也不剩下几人,玉茹,”他认真开口,“我希望咱们都能好好的。”
柳玉茹听得这话,她抿了抿唇,点头道:“对。好好的。”
船静静前行,夜里无风无月,柳玉茹扭过头去,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顾九思。
很想很想。
柳玉茹走后第三天,洛子商便铁腕手段稳住了扬州。柳玉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却还是有一个人因为不慎被洛子商抓了出来,他严刑拷打了一夜,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洛子商听完柳玉茹如何入扬州、如何兴风作浪、如何离开扬州,整个人面色铁青。
他不敢相信,再三询问:“她身后当真没有其他人?”
“没有……”
被捆着的人喘息着道:“柳夫人原在望都就是风云人物,不是普通女子。”
洛子商没有说话,他沉默着站起身来,同旁边人道:“杀了。”
说完,他走了出去,进入书房,他坐在位置上,拿着口供一直没动,他脑子反复想象着柳玉茹是如何在背后谋划一切,从青州、沧州、到扬州。
他感觉血管中热血沸腾,有种莫名的快感涌上来,他将手搭在旁边纸伞之上,慢慢吐出那个他方才知道、就深深牢记的名字:“柳玉茹。”
而这个时候,顾九思坐在府衙之中,他执着笔,抬起头,看上前来通报的人道:“你再说一遍?”
“夫人让船载着钱粮和其他人先回来了,她让您带人去广阳接她。”
顾九思紧握着笔,他克制着情绪,艰难道:“她为什么留下?”
对方看出顾九思的怒气,不敢说话,顾九思抬眼,冷声道:“说话!”
“夫人说是救人。”
“她如今和谁在一起?”顾九思捏紧了笔,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极限。
“叶……叶世安叶大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顾九思终于忍不住,他猛地摔了笔,怒喝出声道:“她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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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九思(拔刀):我警告后面的男人谁都不准追过来。
第69章
顾九思摔完了笔,大伙儿没一个人敢说话。
顾九思急急走出去, 一面走一面叱喝:“她要救人不会让别人去救?她一个女人,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她能救什么人?叶世安一个大男人, 还要她去救?!”
顾九思一面说,一面却是从屋子里开始拿行李,同时同侍卫吩咐道:“给我调一队人马,吩咐黄龙帮我守着望都,准备好行李盘缠路引,这就出发。”
所有人没说话,只知道低着头做事。大伙儿都感觉得出来顾九思憋了口气, 至于憋什么气, 其他人不清楚, 木南却是知道的。
木南不敢说话, 低头悄悄瞪着回答的人。
救人就救人, 一定得把救谁说出来做什么?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也没有办法, 木南就跟在顾九思身后, 听顾九思吩咐调人:“望都军营里最好的精锐借调一百人过来。”
既然是救人,人不能带太少,可也不能太多, 太多就是军队出行,青州怕是不容易过去。一百人恰是一个商队长途跋涉之数,倒也不会过分引人注目。
如今时间紧急, 必须轻骑赶往。
如今他在望都颇有威望,若是放在以前,人是决计叫不动的,然而如今他将望都治理得欣欣向荣,望都上下都服气,军队里的人军饷够了、兵器好了,更是对他感恩戴德。于是一百轻骑很快就借了出来,顾九思也准备好,带了木南就往城外赶。
木南跟在顾九思身后,他直觉这人憋了口气,他驾马和顾九思持平,小声道:“公子,您别生气了。”
顾九思没说话,他打着马,一路往前,好久后,他才淡道:“我没气。”
木南没敢再说话,一行人策马疾驰,顾九思看着天边明月,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他知道自个儿在气什么,可这样的话他又不能说出来,都是自己妻子了,他还要和一个外人去挣柳玉茹心里的位置,他心里也觉得丢分。
可是这情绪控制不住,他知道柳玉茹是怎么嫁给她的,过往他不在意,在意起来,就总会想起当初柳玉茹哭着同他说那一句“我本该嫁给他的”。
那时候她语气里那份绝望隐忍,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
柳玉茹心里有叶世安。
对于柳玉茹而言,他和叶世安是完全不同的。叶世安曾是她最仰慕的男人,而他顾九思在柳玉茹心中,与其说是男人,不若说是责任。
她对他所有的爱意,所有感情的表达,都稳重又平静,就像一条涓涓流淌的河水,没有半点波澜。
和他内心那份炙热与波澜截然相反,而这样的平稳,绝不是爱情。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木南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察觉到顾九思的动作,赶紧道:“公子,您没事儿吧?”
“你话怎么这么多?”顾九思有些不耐了,打马超了过去,怒道,“离我远点儿!”
船行了四天,船便停靠了港口进行补给。这时候已经到了青州,船刚刚靠岸,柳玉茹便发现有一行新客上来。
这些人大概有十几人,纷纷配着刀刃,这些人虽然客客气气,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股子肃杀之气。柳玉茹在船舱上见了,沉吟了片刻,便到了甲板里,同叶韵和叶世安道:“我猜是洛子商派的追兵来了,我们下船,换陆路赶路。”
叶韵和叶世安没有多说,立刻收拾了行李,同柳玉茹一起下了船。
他们刚刚下船,那些人便开始在船上打听他们的客房。而柳玉茹三人一路狂奔,入了城中后,柳玉茹便去买了一辆马车,她让两人上去,叶世安忙道:“我在这里,怎么好让你一个小姑娘驾车?”
“你受了伤。”柳玉茹笑着道,“韵儿又不会驾车,我驾车也是应当的。”
叶世安摇了摇头,却是固执道:“又不是什么重伤,我不能让你驾车。”
柳玉茹有些无奈,她笑了笑,只能道:“那你赶一段路,我赶一段路,我们换着来就好了。”
叶世安这才应了,柳玉茹便拉着叶韵上了马车。
柳玉茹明显察觉洛子商的人在追他们,对方是追踪的好手,船上没抓到人,他们很快就查到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找到了买马车的地方,随后开始不断追捕。
为了刻意躲避他们的搜捕,加上叶世安身上的伤的影响,柳玉茹打了几次转,终于才甩开了他们。这样一耽搁,到达广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了。
叶世安的伤势一直没有好好医治,一路耽搁下来,伤口发炎灌脓,驾着车时便从马车上直直摔了下来,还好地上没有什么尖锐石头,捡回他一条命来,柳玉茹见得了情况,知道若是再耽搁怕是不行了,只能带着叶世安去了邻镇的医馆。医馆里的人给他清了脓,又开了药,叶世安尚且昏迷着,柳玉茹和叶韵两个人也累到极限,迫不得已,只能歇在了小镇。
柳玉茹不敢停留在医馆,她揣测着,若她是洛子商,到了这个时候,必然会重点让人排查医馆。于是她就让叶世安和叶韵休息在马车里,她自己在马车外,就宿在城外,方便随时逃脱。
她夜里睡不安稳,半夜时分,她突然被马蹄声惊醒,回过头来时,便看见有人朝着他们过来。
对方目标明确,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应当是找到了确切消息。柳玉茹没有迟疑,立刻同车里的叶韵大喝道:“护好你哥!”
说完她便扬了鞭子,马飞快冲了出去。叶韵在马车里抱着叶世安,感觉马车因为过快的速度摇摇摆摆,她一只手抓着叶世安,另一只手抓着窗户,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