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海问自己,他心里恨不恨北溟?
他自问要在年轻的时候,他也许会恨的。
北溟携妻女来做客的那一年,是觉出异样了吧?那一年孟冬还那样小,他抱着儿子,还给北溟自夸儿子像老子来着。他们那么好的兄弟,北溟有所疑惑,为什么不问他呢?
十多年之后,北溟真正确认了问题,倾其所有去弥补他的那个无心的错误,用上了生命的代价。
到了这个年纪,梁若海只剩下发自心底的悲愤。那个潘多拉的魔盒,无论是谁将它找出来,盒子始终存于人世间。
总有人会打开它,总有恶人会用尽他的恶意。
柯语微亲手打开了它,要说恨,梁若海只恨自己后知后觉,恨这反噬来得晚了些。
而那个人世间最有趣的伙伴,那个帮他追回老婆,又帮他得了儿子的北溟,天人永隔了。
云海问都没有开口问,当着二人的面,直接删除了柯语微日志中的所有与基因试验相关的记录,而后再次开始查验那些数据,怕它们的痕迹没有被真正清除。
梁若海欲言又止,江岩惊呼,云海却面不改色:“非规范提取的电子数据,本来也不能作为合法证据。”
怎么就非规范提取了?
梁若海能读懂云海的苦心,他当然不打算质问他。要不是那几处破相,这小伙子长得其实出挑,家世人品也都不错,对孟冬简直义气。
但这家伙怎么有点狡诈?年轻轻的……哦,也不年轻,得有三十了吧。不知生育能力……他又担心笑笑拿不住……
一颗慈父心开始忧虑女儿,都是忐忑的胡思乱想。
云海这操作,令江岩很是费解。
他很怕云海是不是又想阴情敌?可想想又不对,他是当着情敌的爸爸面删的。再说,那些记录好像是删了才对孟冬好?
剩余有效记录更多:柯氏集团的毒品种植、提取、贩运、销售的相关日志,以及日志中的其他疑似关键部分。
这些部分包括并不限于:授权并组织他人拐卖笑笑;逼迫余北溟制毒、合作试验不成后将其杀害;杀害章念并拐卖十音未遂;以及至去年,在靶场杀害杜源的马仔罗锅及柏万元、灭门许中益全家。
条条罪行,柯语微不可能明文标注,但云海顺着日期倒查,找到了相应记录上,标注着的许多隐晦记号。
这要在旁人,可能不一定能懂。但云海在边境卧底年限不短,暗语、黑话以及各种标记别说他能读懂,十音来了,估计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案情几乎对应无误。
上面还标注了实施责任人,云海发现,实施笑笑拐卖、杀害十音父母的实际上是同一人,即八年前那个旧专案组所关注的那名律师,绰号“好人”。
久远的案子的确很难追了,但今年发生的,只要抓到两三个相关嫌疑人,很快就会牵出一串,这案子,九先生翻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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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孟冬的确有一点不同。
自从雨林出来,十音忙得不可开交,二人又都不轻不重受了伤,这些日子没再做得那么畅快过。
这夜孟冬整晚难眠,话并不多,只纠缠她,用情话烘着她。
他说:“给我生个孩子?”
十音听得耳热:“再等一等吧,总是中毒中毒,我是怕对孩子不好。你怎么那么热情?”
“之前我不热情?”
十音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才恰如其分,去抚他的脸:“我说实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就觉得你本来对我是打开的,但有一部分,被你自己锁起来了。你也不是故意关着的,连自己都打不开,所以从前就很心疼你。”
孟冬嘴硬,并不肯认,只是贴紧她,浑身的热熨着她:“心疼我?那我看你的行动,怎么个疼法?”
十音用手……他的呼吸声瞬息有了变化,她笑着夸他:“总之今天忽然就不一样,特别的不一样,特别让人心动。”
“从前不心动?那还是嫌弃,你在说我从前太冷。”他哼了声,“给得不够。”
十音不允他胡说:“够够够!”
“够?”他的声音里又是另一种恼意,“这才几点钟,你一个半停职的。”
“呃……”
十音在想,心情起伏太大,大概是容易有一点作?
他这样她也是喜欢的,别有一种动人。但她无论怎么答,他又不舒心。试着以行动回应,他果然就舒心了。
窗外鸟啼、晨光熹微,孟冬刚刚停了动作,在她耳朵里用声音烤她:“加加,你滑得像条鱼。别跑了,我捉住了,跑不掉。”
十音作势要逗他,要钻出去,孟冬居然已有了睡意,呼吸渐沉。然而他但手脚并用锁得牢,是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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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终于走上了阳关道。
根据柯洛妮的那份详尽资料,专案组开始组织有效抓捕。
那份账号清单也很有价值,有些境内银行账号为盗取性质的账号,最近居然还存在巨额提现行为。想必是柯语微落网后,团伙内部有人兔死狐悲,开始找寻出路。
继念章贩毒集团被一网打尽后,肆虐边境地区几十年的柯氏跨国贩毒集团,除祸首柯语微之外的首名嫌疑人,也于三天后落网。
云中岳、江之源二位大佬很满意,这份献礼之于八月的省边防总队成立三十周年庆典,无疑是耀眼瞩目的!
云海这人做事不守常规,说好听了是自由灵魂、办案处事以灵活度取胜;说得不好听些,这家伙就是根刺头,出圈的事从不少干。
云海的能耐功劳确实过人,可到头来别人表彰授奖,他这家伙总弄得一个功过相抵。好在他志不在升迁,依旧干得满腔热血。
让二位老头更为满意的是,这帮小的们这次做得极其漂亮,云海这小子也居然没有犯事。
老头子们只顾着高兴,云海心里却压根没想升官什么事,他和十音还在惦记那块心病:律师“好人”还没落网。
虽然这人的罪行,在犯罪团伙的罪行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恰恰是最揪人心的那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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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专案组齐齐回了南照,除念章集团的祸首任远图因伤离世外,所有嫌疑人押回南照,等待移送起诉。
柯氏集团的头目柯语微拒不认罪,奈何铁证如山。
期间她有过几次自杀的尝试,有一次她企图将掰断的牙刷柄插入喉管,幸好被看守所狱警制止了,只造成一部分皮外伤。
自此,市局看守所为近期的重犯监房单独派设了二十四小时看守,严防她的一举一动。
日子过的极快,孟冬刚回南照大学上了两周的课,又要和云旗去欧洲演出了。
他和学校签了一学期的教职合约,这样堪堪就耽误去了两个月,他对校长和音院院长都很过意不去,向他们承诺了下学期也会留在南照任教。
出发那天,云海和十音一起去送兄妹二人。
江岩最近是看愣了,这些日子,五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云海不但让孟冬进门,居然还吃得下孟冬做的美食,表面上极其和谐。这种场面江岩本来是喜闻乐见,但他是闻所未闻啊,特别是在为争风吃醋还把自己开了瓢的人那里。怎么可能!
云海城府向来极深,别是计划在机场玩一把什么阴的,让孟冬到时回不了国吧?
江岩不知道云海会怎么操作,但直觉认为自己有义务前去阻止。
云海替江岩捋捋脑袋上那根翘起的乱毛:“你就别去了,在家替哥哥们带好包子和Plus。”
哥哥,还……们?兄友弟恭的。
江岩愈发觉得云海阴险莫测,但孟冬傻乎乎的,居然也说让他去宠物店。
行行行!有你哭的时候!
亏江岩还先人后己,他最想去的当然是宠物店。自从从沧东回了南照,成天不是上班值班加班,就是被老江叫回家里吃饭,好多日子没去宠物店……那边不接电话,在冷战。
唉,男人心,个个都是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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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在意大利克雷莫纳的演出比十音预想的要轰动,她不用问孟冬要录播看,自己在微博上就刷到了很多现场视频,都是转发的官方剪辑。十音只嫌它们短了些,画面音色都很让人意犹未尽。
不过好在,安可部分的剪辑视频相当完整,孟冬和云旗合奏的是巴赫BVW1042号,E大调双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
十音之前没工夫琢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孟冬为了妹妹,在选曲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本就是一首快板,特别能衬出演奏者的精神风貌。云旗跟着哥哥初登殿堂,孟冬最担心的就是妹妹缺乏自信。结果,在这首曲子基调的带动下,合奏中的每一次眼神交汇,云旗都是自信满满。
整首曲子在这对兄妹的弓弦之下,亮得就如同一道明月光。
天光云影、星月交辉。
可惜,云海看不到。
云海在局里才刚升职没几天,却被停止执行职务、采取了禁闭措施,调查组正在审这家伙呢。
云海是没法看到,十音却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一点点,很小的意外,十音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在电话里,十音没这么对孟冬说,她说的是:“没事。我得出个差,挺久的。”
“多久?”他声音很不快。说好的结婚呢?又要跑路?
“三个月吧。”
孟冬要摔电话了:“我马上回来。”
十音笑:“你傻不傻,你回来我也不在啊。”
再说了,孟冬还要带笑笑见很多很多人,都是早早就预约好的,推掉肯定不好。
“你去哪儿?云海呢?”
“出去执行一个任务,不大方便说。云队在局里,他有点事走不开,只能我去。”
“你到时候出任务出到一半,是不是打算又来提分手?”孟冬冷声问。
“……怎么胡说八道。”
他沉默了会儿:“加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真的就是有个任务,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我保证,你相信我。”十音在落泪,声音很温柔,“你要等我啊,耐心等我。三个月真特别快的,回来我还得和你彩排保卫黄河呢。”
“小胖子。”
“我不是,你信我。”十音说。
出事的那天夜里,十音、云海、江岩和付钧四人在城外一家熟悉的老火锅聚餐。吃到酒热耳酣,云海接了个电话,挂断神色骤然严肃:“好人在品县。”
那个律师!
十音迅速联络吴狄,她和云海从火锅店直接驱车赶去品县,和队友约定在品县□□会合。
那夜他们在休假,云海喝了不少的酒,是十音开的车。
十音本劝云海喝了酒就别去了,但城外这个地方离品县近,他们怕好容易守到的兔子又跑了。
根据前段时间对柯氏集团嫌疑人的审问,云海和十音早已锁定了那个人。只是苦于抓不到人,只怕他早已不在国内了。
云海存着一丝希望,暂时压着没让发通缉协查令,怕真发了引起对方警惕,反而能难抓人。
这名所谓的律师“好人”真名叫关楚,吉林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律师,他假借各种名头在外厮混,顶着多种“职业”幌子和名号。
那个后来贩卖笑笑的经手人齐松,看着云海提供的关楚照片,指认了:“没错,就是他,就是我在M国赌坊认识的那个楚郎中,是他建议我把孩子卖去RK区的。”
十音和云海是先到的,听外情说关楚今晚喝多了,说是一会儿就要走。他俩一听,不由分说先进了□□。
那是一间夜总会,十音不方便堂而皇之地进去,戴了一顶鸭舌帽,和云海进了指定的包间。
包间是外情刚才帮忙预定好的,据说关楚就在隔壁。
经理点头哈腰进来问要什么酒水,有没有相熟的陪酒,或者他来推荐两个。被云海一把摁住了,亮证件:“在这别动,也别出声。”
没什么好废话的,马上就要抓人,抓完就走的事。
十音承认,那夜她和云海虽然叫了增援,其实二人都有那么一些轻敌。
结果隔壁那名在逃嫌疑人倒是很多废话,在嚷着要找经理,要换人来陪酒,说要年轻的。
那个声音虽然醉了酒,但十音一听,浑身血液骤凉。
是他!那个自称九先生委托律师的人,那个老烟嗓。
那个对着曹满说“你解决这里”的烟嗓,他一声令下,就让曹满夺走了妈妈生命的那个仇人!
领班在给关楚解释,这两位妹妹都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了,她们都没满十八……十音心里冷笑,想着回头要和品县公安说说这个情况,太禽兽了。
关楚啐了一口,这也算年轻?老子搞过最年轻的,你猜几岁?一个手,一个手都不到,四岁。那才叫一个鲜美!
十音听得齿冷,然而这个禽兽,他还在说。
关楚得意极了,是这边一个警察的女儿,爷十六年前在M国办的!就是姓云的那个,有头有脸好像还是个什么长官呢,哈哈哈哈,那些窝囊废,他们那顶帽子有个屁用!
云海听不见这些,在问十音怎样了。
十音说不出话,她浑身都在抖,不知道要怎么说。
关楚这个衣冠禽兽,他说的是云旗!真正的那个云旗,云中岳的最思念的亲生女儿,云海最爱的那个小妹妹。
关楚还在那里卖弄,那领班被他吓住了,唯唯诺诺道着歉,我们我们这儿真没有这么小想,这个……犯法。
关楚大约的确是喝得有些多,大笑着说瞧你他妈这个怂样,老子就不怕犯法!
他们有个屁用!老子在哪里不是一样纵情人生?老子就算进去了,他们也不敢把老子怎么样,就算不能监外执行,他们也得好吃好喝供着老子,给老子住最好的单间,你信不信?
十音说:“行动吧,别等了。他就一个人,有武器也没事,我去缴武器,你拷住他完事。”
自己的仇恨半分未减,但十音此刻很冷静。
关楚战斗力应该一般般。她想的是,一会儿怎么让关楚闭嘴。
真云旗的那件事,十音很清楚,云中岳一直想弄明白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一直没能查到。如果此事确实……十音不敢想下去,真的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