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娘娘都这么说了,你就是取笑我!”许京华掐起腰来,“我不带你玩了。”
“冤枉,真的冤枉。”刘琰认真喊冤,“我真不是取笑你勤奋。”
许京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啊!你是……”想起自己之前死也不肯读书的劲儿,她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不肯认输,使劲“哼”了一声。
太后瞧着他们俩斗嘴,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十分矛盾,等许京华说他们要出去玩的时候,更是只能微笑说好。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不合适去远的地方,刘琰就让许京华带着他沿河散步。
“我小时候听我娘说,七月七躲在黄瓜架下面,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就真的钻进去等,脸上被黄瓜叶子划了好几道印子,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不但什么都没听见,最后还被我娘和段弘英好一通嘲笑。”
刘琰想想她小时候的狼狈样子,也忍不住笑:“你娘是故意骗你去的?”
“倒也不是故意,我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她讲完牛郎织女,就说了这个,没想到我真信了。”
刘琰听到这里,特别想伸手摸摸她的头,然而身后跟着许多人不说,对岸还就是结绮院,万一让五叔看见,还不立即把他赶回宫去?只得握紧拳头忍了。
“不过我娘也没少骗我,小时候我有什么不懂的事都问,她总随口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韩久富,我娘还说过他吃人呢。”
“这么说也不算错。”
“是不算错,但我当时真吓得够呛,从来不敢往韩家那边去。哎,你会打水漂吗?”
许京华突然站住脚,弯腰从路旁捡了一片石头,走到河岸边,然后侧身弯腰,丢出石头,石头落到水面并没下沉,反而弹起来跳跃向前,如此弹跳了三次,才彻底落入水底。
刘琰看着有趣,也捡了块石头,学着许京华的姿势扔出去,却“咚”一声就沉了底。
“嘻嘻,你那块石头不行。”许京华拣了一块薄石片递给他,“这种才飞得起来。”又告诉他怎么使巧劲。
刘琰又试了两次,终于让石片在水面跳跃起来,一时非常喜悦。
“好玩吧?”许京华看见他的笑容,也觉得格外开心,“我们怀戎也有条河,只要不赶上旱年,有水就会多很多乐趣,冬日里结冻了,还能在上面拉冰车溜冰,可好玩了。”
“河水不深吗?父母不怕你们淹着?”
“不深,雨水多的年头,也就到成人腰,我们那儿雨水多的时候极少。”
两人打着水漂,漫无边际地随意闲聊,不知不觉间,日影西斜,河水被晚霞披上一层红纱,刘琰看着眼前美景,问许京华:“宋先生有没有教你白乐天的《暮江吟》?”
“好像没有吧。第一句是什么?”
刘琰指指水面:“一道残阳铺水中。”
“下一句呢?”
“半江瑟瑟半江红。”
“瑟瑟?什么意思?”
“就是碧绿色,你看河面上霞光混着碧波,是不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还真是!”
刘琰又把后两句教给她,许京华感叹:“写景也能写得这么好啊!”
刘琰示意她往回走,笑道:“还有更好的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诗人写景,精妙之句,着实不少。”
许京华跟着念了一遍,觉得这句子真是绝了。
两人谈着诗回去望春宫,齐王夫妇已经到了,齐王妃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许京华问时,却说已经好得多了,还谢过她和刘琰买的点心。
五口人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太后让齐王陪齐王妃早些回去歇息,齐王却道:“让她自己回去就行,今晚我和琰儿同宿,我们叔侄两个也许久不曾秉烛夜谈了。”
“好啊,我正想找机会和五叔长谈。”刘琰笑吟吟答应。
他的住处还是安排在流芳院,于是三人便一起告退,从望春宫走了。
许京华十分好奇,第二日早上和刘琰出去跑马时就问:“昨晚你和叔父真的秉烛夜谈了?”
刘琰点头:“是谈了一番。”
“谈什么了?”
“不告诉你。”
“……”许京华哼一声,“小气。”
刘琰笑着解释:“就像你和朱姑娘她们谈的事情,也有不方便告诉我的一样,我和五叔谈的事情,真的不能同你说。”
“行吧。你猜我昨晚乞巧,结果怎么样?”
“穿七孔针么?”
许京华点头,刘琰沉吟片刻,问:“说实话吗?”
“……说假的吧还是。”
“得巧了?”
许京华:“……”
刘琰见她皱着一张脸,失笑道:“不过是玩,你还当真么?你的巧,不在手上。”
“那在哪儿?”
刘琰点点自己额头:“在这里——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少哄我,你以前还说你只认识我一个姑娘呢!那当然我最聪明了,没人和我比。”
刘琰无法反驳,只得另辟蹊径:“那好吧,我这样说,你比我见过的大部分男子还聪明。”
“多大部分?”
“九成。”
许京华满意了,“你说得对!我又不用自己做衣裳,手那么巧干嘛?来赛马吧!”
她说着一夹马腹,纵马狂奔,刘琰扬鞭追去,两人在显庆宫宽阔平坦的遗迹上,纵马奔驰几个来回,各自出了一身汗,才下马休息。
坐在树下喝了杯茶,许京华突然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琰抬头正看见她冲自己眨眼,便笑着起身,跟她走到河边过了桥。
“你们在这儿等着。”许京华回头止住随从,“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桥那边有座废弃楼阁,她并不进去,沿着墙行到东面,是一大片芦苇丛,许京华随手揪了一片芦叶放入口中吹奏起来。
刘琰跟在后头,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是来过许多回了,就悄悄回头,瞪了蹑手蹑脚想跟上来的杨静一眼,杨静赶紧停下,默默退回桥边。
许京华心情好,吹的曲子也不同以往,显得很欢快。
刘琰跟着她走进芦苇丛,向北走了一段,只见远处灌木丛生、荒草疯长,没什么特别,许京华却突然向左一转,他跟着转过去时,她不但人不见了,连曲子都停了。
“京华?”刘琰叫了一声,没人应答,他觉得许京华一定是逗他,就站在原地,四处打量。
这里应该是那处楼阁的北墙外,墙体倒了半截,墙内藤蔓越过半墙爬出来,已经攀到外面竹子上,显得特别荒凉……等等!
刘琰蹲下来,扒开荒草,在半墙、藤蔓与竹子形成的夹空里,成功捉到一个笑嘻嘻偷看他的许京华。
“进来。”许京华招招手,“我割掉了一些绿藤,里面可以站直的。”
她帮着刘琰拔开挡路的藤蔓和荒草,刘琰低头弯腰进去,许京华随即放手,藤蔓垂下,荒草弥合,里面顿时自成一个小天地。
这个夹空不大不小,若是放一面小几,再铺一张竹席,坐四个人也没问题,只是挨着半墙那边没法站起来而已。
“你站这里。”许京华伸手拉住四下打量的刘琰,让他和自己一起靠到竹子上,“抬头。”
刘琰听话地抬起头,发觉这里竟然露出一角天空,能看见厚重的白云正缓缓移动,耳边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心里一时宁静极了。
许京华看他的样子,知道他也喜欢这里,就拿起芦叶,又开心地吹奏起来。
刘琰看着白云静静听着,直到她吹完一曲,才转过头问:“这曲子叫什么?”
许京华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刘琰瞪大眼睛:“胡语吗?”
“嗯,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雁儿归的意思,他们胡人春日里最喜欢吹这个。”
刘琰好奇:“你能用胡语和胡人说话么?”
“不能,我就会那么几句。段弘英会的多。”
“你是跟他学的?”刘琰略有点酸地问。
“有的是,有些从小就会,我们那儿胡人太多了,要打交道,总得会说几句,我爹也会的。”
刘琰心里舒服一点,又问:“你不是说段弘英的母亲是汉人吗?他和谁学的胡语?”
“他娘虽然是汉人,但并不是我们这样从中原逃难去的,而是世代就在幽州定居,所以本来就会说。他又姓段,怎么可能不学胡语?”
刘琰看她摆弄着芦叶,又放进嘴里吹奏,一句“若段弘英他日进京,你想见他吗”到了嘴边,又慢慢咽了回去。
何必给她这种盼头?就算段弘英真的进京,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说不定那时候,她已经……刘琰偷偷笑起来。
“偷笑什么呢?”许京华余光瞥见他笑,拿开芦叶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他这句说得又温柔又低缓,许京华听入耳中,只觉耳朵都发烧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一辈子,可不是能轻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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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秋意
许京华决定打岔,她眼睛四下一溜,没什么能拿来说的,只得抬头,“哎!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白马?”
这当然不是刘琰想要的回答,但顾左右而言他总比“胡说什么呢”这种斥责要好得多,刘琰说这句,本来也只是想试探许京华的态度——她刚刚一瞬间的不自在,看在他眼中,反而意味着希望。
“像,马上好像还有个骑士。”
“不对,那是个将军,他正率军冲锋,你看,对面是一座城。你来守城,我攻城怎么样?”
“那你可要小心了,你的将军已经到我军射程,我下令放箭!”
“哇呀呀,箭来如蝗,煞是凶险,亏得我军早有准备,撑起盾牌,将军更是神勇无敌,一路挥舞着宝剑,格开飞矢,一马当先冲到城墙下。”
她语气抑扬顿挫,讲得和说书先生似的,刘琰忍着笑“迎战”:“我军立刻投下滚木大石,将来敌砸了个人仰马翻。”
云随风动,方才还是将军骑马形状的云朵,已经在风的拉扯下变成两半,许京华叹息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百万大军,正乌压压地赶来……哎?这天怎么好像要下雨?”
刘琰也看见乌云涌来,便道:“我军见势不妙,高挂免战牌,咱们择日再战如何?”
“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许京华笑嘻嘻地钻出去,“我们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刘琰跟着拨开藤蔓出去,只觉外面亮得刺眼,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幽暗狭小的夹空,未及回味,就感觉一只有力却纤细的手拉住自己手臂。
他惊愕转头,只看见许京华的背影,“走啦,下次再来,这地儿又跑不了。”
刘琰随着她的力道走了两步,她就松了手,又拿起芦叶儿吹曲,剩刘琰自己心扑通扑通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头。
“要不和她直说了吧?”在压过曲调的心跳声中,一个念头跳出来,越蹦越高,“还等什么呢?等她自己发觉吗?那还不如回去做梦更快些。”
刘琰慢慢伸出手,就在几乎触及到许京华手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晚齐王说的话。
“你想的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但你不能光想自己,京华是怎么想的,她想要什么,适合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考虑过么?”
手指慢慢收拢回掌心,又一寸寸缩回身侧。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肯定从没想过这个可能,万一被吓到,从此躲着他,那可大大不妙。
刘琰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告诫自己:“耐心,再耐心一点。”
许京华可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后想了那么多,她心情正好呢——没想到刘琰真的会跟她玩这种口头打仗的游戏,就连段弘英,到了十五岁,都嫌这么玩太傻了,而再不肯同她玩。
来京几个月就能交到这么投契的朋友,许京华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这会儿再想起他说的那句“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她就觉是自己刚刚搭错弦想得太多——他肯定也是开心有自己这么个谈得来的好朋友吧?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一辈子不变,是不可能了。
太子殿下早晚要娶一位情之所钟的太子妃回来,为了太子妃,他甚至愿意不纳妾,如果太子妃不喜欢他们来往……欢快的曲调再吹不下去,许京华丢掉芦叶,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刘琰追上来,走在她身旁问。
“你觉不觉得,世事就跟这天儿似的,说变就变?”
“是啊,”刘琰点点头,“有一个词叫沧海桑田,说的是有一位神仙叫麻姑,曾亲眼见到东海三为桑田,连沧海都变幻若此,何况其他?”
“那你呢?你以后也会变吗?”
刘琰侧头看许京华,她也正看着他,神色里带着一点探究。
“我希望我能一直不变,不过恐怕很难。”眼看着距离桥头已经不远,刘琰停下来,低声说,“因为总有些事情,会迫使我们改变,比如说身份,自从我做了太子,除了你,每个人待我,都和从前不同,我要以储君的风度去应对这些变化,难免自己也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