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博物馆里,匆匆往住的地方赶,上车之后,眼前还有点晕,她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将心悸的慌张压了下来。
她觉得这不可能,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哪里误传过来的假消息?毕竟陆家势力复杂,偶尔传出一些荒谬的流言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从坠海之后,上一世的陆昼应该是和她一样,回来了。这几个月她虽然没有回去,但让高助理关注了一些国内的动态,发现陆昼有些手段和上一世如出一辙,很快就将陆氏从上到下整治了一番,动作十分迅速,谢糖便几乎能够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那么,如果陆昼是上一世成年的那个陆昼的话,他心机深沉,哪里用得上自己去担心他?他根本不会给陆氏其他人机会去害他,根本就不会出现车祸这种事。
所以,这八成就是假消息,说不定是他放出去的幌子。
可,即便这么安慰着自己,谢糖的心脏还是跳得非常快,简直慌得有些不正常。
她想了想,打开国内新闻网页,发现这件事居然已经上了头条,新闻用的词更加严重,说陆昼遭遇了一起严重车祸,目前已联系上陆氏,确定他头部遭受创伤,双眼暂时没有恢复视力可能性……
搞错没有?难不成是真的吗?这些新闻记者为什么写得这么言之凿凿?
谢糖简直有把手机摔出去的冲动。
这几个月她一直去逃避思考和陆昼有关的事情。
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想,两个人就这样互不相干地生活在两个地方,放下之前的事情,继续各自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么。
毕竟,如果一旦去想,会觉得脑子和心口都在疼,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两个人的纠缠都太深了。
上一世年少时,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过那个人,只是后来,以为自己被辜负了,这一世决定彻底放下而已。可坠海那次,又让她看到了事情的更多真相,让她知道,那不是一场辜负,而只是一场错过。
甚至,陆昼为自己付出的,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得多。上一世他送了命,这一世他又好像弥补一般,把年少时期的追求也还给自己了。
她不敢去想怎么解决和陆昼之间的事情。
也从不敢真正看一眼自己的心,看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还剩多少,是什么感情,是愧疚还是,还有别的什么。
她以为逃避的话,两个人就会像是两条纠缠不休的线,从这一刻开始分清,开始走向两条路,开始彼此的人生。
上一辈子已经没了,而这一辈子余生还长,倘若她和他这辈子还可以活到八十岁的话,那么还有六十来年,他和她都会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情、新的风景,等到几十年后,再重提这段纠结的往事,可能也都像看回忆里微不足道的一次摔跤一样,都轻描淡写地淡忘掉了。
可这一瞬间,谢糖骤然意识到,她不可能忘,永远都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忘掉。
他们两个人的线已经缠成了一团,接下来的人生,要么将那一团彻底剪掉,要么便只能重新缠回去。根本不可能这样继续前行。
她听到陆昼失明的消息的那一刻,还没判断是真是假,眼前就一黑,无法呼吸了。
她现在选择永远不去面对,等她老了,七八十岁的时候,再度想起这件事、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像提起一次吃饭呼吸一样自然,而仍会心口猛然一痛。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会很难过。
高助理去查消息的来源和真假去了,还没来得及出门,又被谢糖叫了回来。
“帮我订明天回去的机票吧。”
谢糖已经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高助理感到有些诧异:“怎么回去得这么急?前几天舒老太太又交代了一些事情,这边还有些没处理好。”
谢糖心神不宁地道:“先回去再说吧,我国内也有点事情要处理。”
高助理见她行李都快收拾得差不多了,知道她是心情焦灼地想回去,心里大约也清楚是为什么,只不过不好直说,思考了一会儿,高助理问:“今晚还有航班,明天凌晨能到,就是飞机上睡觉会有点不舒服,你打算今晚飞还是明天上午飞?”
谢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吧,尽快。”
她并不知道这次回去意味着什么,她想先确认陆昼失明的事情只是假的,确认陆昼没有事之后,她才能去思考自己到底想找到什么答案。她不能再逃避下去,或许到了时候,该面对了。
在飞机坐了十二个小时,头昏脑胀出了海关。
谢糖这次回来比较突然,没有知会国内的朋友,蔺决和王香雯他们都不知道,所以翌日凌晨四点,谢糖和高助理拖着行李出机场时,也没人来接机。但这样反而让谢糖松了一口气。她有点做贼心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听见陆昼出事之后立刻赶回来了。
谢糖和高助理在机场就分开了,她让高助理将自己行李带回公寓,而她怀着忐忑和担心的心情,直接打了个车,前去了医院。
此时凌晨,四下俱寂,天还没全亮,空气昏昏沉沉,开春还有些冷,谢糖裹着大衣,将帽檐稍微压了压,不安地朝医院大楼看了眼。
本以为陆昼住院的地方不太好查,但不知道是高助理比较有能力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居然一查就查到了。
她从下飞机到赶来这里,一路上风尘仆仆,心情迫切,可到了这里,她又有点不敢上去了。
她在楼下踌躇地站着。
而此时此刻,医院楼上,陆昼穿着蓝白横条纹病号服,猛然放下窗帘,跟无头苍蝇一样急促地在病房内走了几圈。
他停下来,深呼吸一下,紧张地跳上病床抖着手拉上被子盖住头,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跳下病房,把待在一边差点睡着了的向宏一把推醒,低声吼道:“她来了!”
向宏从睡梦中惊醒,脑子不清醒:“来什么来,你又做什么梦?”
说完见陆昼头发乱糟糟,双眼红血丝,到处找医生给他绑在眼睛上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的白色绷带,压抑的背影透出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前所未有的欣喜若狂。
向宏陡然清醒了:“她真来了?”
“不是,你他妈几天没合眼了,一直等着?”说完向宏走到窗户边上去,拉开窗帘往下一看,果然见到有道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都替陆昼又惊又喜。
还真的来了。
消息放出去这几天,陆昼什么也不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就在这里等着。每当病房外面响起声音,他都要赶紧跳上床躺好,可病房外的脚步声每一回都不是谢糖的。于是这么折腾多次之后,陆昼被冷水泼多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阴沉的气息。
昨晚他忙完事情,过来探望一下这个假病人。外面满城风雨,陆昼居然还在这里无动于衷。
陆昼不知道是在窗边站了一整晚还是怎样,居然能第一时间发现,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就连向宏都觉得他十分不容易,为他感到激动:“卧槽,现在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陆昼毫不犹豫地把他推了出去。
第67章
谢糖在医院楼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围巾稍稍挡着下巴,直接走了进去。
回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联系到任何陆昼身边的人,她手机里分明有向宏和关宇以及陆昼司机和助理的电话,但一个二个打过去全都是忙碌状态,这让她没办法知道陆昼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新闻上那些有关失明的事情,到底是真的假的,只有亲自来医院一趟。
陆昼的病房在五楼,凌晨柔软的光从走廊窗户透进来,医院十分安静。
谢糖先去了一趟值班室,问到了陆昼的病房。她心中越来越不安,这已经偏离她还没回来之前的自我安慰了,如果只是放出去的假消息的话,陆昼怎么还真的来住院了。而且,整层楼都没见到什么保镖,是去休息了吗,还是陆家又出事了。
值班的小护士非常年轻,看起来好说话,见谢糖问503住着的病人的事情,她对谢糖道:“这些天没什么人来探望他,偶尔有一两个,也都被他赶出去了,这位病人情绪不太稳定,你要是他朋友的话,倒是可以帮忙开解开解。”
“开解?”谢糖脸色顿时唰白,艰难地开口问道:“他……情况很糟糕吗?”
“很糟糕。”小护士重重叹了口气,对谢糖道:“车祸对脑神经损伤很大,手术已经做过了,但短时期内恢复视力的可能性还是不大,你朋友还年轻,突然发生这种事,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不过我们主治医生会尽力的。”
这每一个落在谢糖耳朵里,谢糖都能听见,但怎么组合成一句话,她偏偏就听不懂了。她脑子里嗡嗡响,什么叫做恢复光明的可能性不大?是意味着,陆昼要一直处于黑暗状态吗……这太突如其来了,就连她都不能接受。
陆昼本身就骄傲,突然遭遇失明一事,无异于人生跌落低谷。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落魄样子,只怕现在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所以护士才说来探望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谢糖心中一悸,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小护士又悄悄瞥了她一眼,道:“你现在可以过去看看,病人应该还没醒,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谢谢。”谢糖脸色发白,勉强笑了笑。
她转身朝着病房走去,越是走近,心头便越是被拧紧,她心里有很多情绪,畏怯、担心、茫然、酸涩、无措、焦灼,但在她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白色病床上的人时,这些情绪就只剩下了心疼。
陆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可能刚做完手术,还不能见光,蒙着一层白色纱布,这人皮肤本来就很白,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肤色更加惨白了,就像是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似的。薄而苍白的嘴唇周围泛起浅浅的一层青茬。
谢糖心中狠狠一拧。
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一世虽然已经和上一世走向了不同的轨道,但最后她和陆昼两个人依然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这种害怕让她心中滋生出了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以及,心头重重跳了两下。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不过是车祸后短暂失明而已,医生都说了短暂性的了,又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要往好的方向想。
她吸了口气,朝病房里的窗户看去,不知道为什么窗户没关,外面透进来的风将窗帘轻轻吹动,而且陆昼身上的被子看起来也有点单薄。
谢糖本打算来看看陆昼情况就走的,但此时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她有点懊恼自己脚上穿的是一双小皮鞋了,医院是木地板,她再怎么放轻脚步,都会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这让她不得不走得更慢一点。
好在她走到了窗边,病床上的人都没什么动静。
谢糖伸出手去,将推开的窗户拉上,窗户发出“吱呀”一声,她顿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刚才那声音有点大,但陆昼似乎并没醒。
就在谢糖浑身紧绷地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被吵醒,才松懈下身子,打算继续关窗时,床上的陆昼忽然动了下,翻了个身。
谢糖伸出去碰到窗子的手登时赶紧停住。
她紧张地注视着陆昼,陆昼此时转向了她的方向,看起来睡得并不好,被子底下的身形看起来十分的僵硬,而且空气中也听不到他的呼吸,跟自己屏住了呼吸,他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似的。
谢糖有一瞬间怀疑陆昼是不是已经醒了。
但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等等,他即便是醒了,现在是不是也看不到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谢糖猛然放松下来。她的心情是诡异而复杂的,她心底分明关心陆昼、想靠近陆昼,但她又竭力在扼制自己心里这点儿微弱的声音,装作根本不在乎,装作那一点波动全是因为目睹了上一世他为自己而死的那点愧疚。先前和陆昼之间一团乱,她逼迫自己放下,但现在陆昼失明了,她又仿佛有了重新接近他的勇气了。
并且,因为他看不见,她反而不再那么掩饰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些,谢糖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但无论如何,她希望陆昼尽快好起来。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谢糖没那么紧张了,她转回头去继续将窗户关上。昨天刚下了一场雨,关窗户时积累在窗台上的雨被扫得哗啦啦地朝下淌,难免发出了一些声音。不过谢糖决定假装自己只是个护士,于是迅速将窗户关上了。
关上窗,她回过身来,陆昼还没醒,但他身上单薄的被子似乎有点滑落。
谢糖走过去给他把被子提了上去,掖了掖——反正,他又看不见。
做完这些,谢糖心中反而感到一种安心感。这半年来她一直处于自己感情的纠结当中,不知道何去何从,但现在陆昼失明了,她好像就能伪装在一层壳之后,干一些自己一直压抑着不让自己去做的事情。
她又扭头看了看病房。
这病房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连开水瓶、毛巾之类的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而且春天潮湿,国内连日大雨,谢糖觉得需要一点干燥剂。
趁着医院还没多少人,她刚好出去找护士多要一床被子,顺便去楼下买些这些东西回来。
谢糖起身打算走。
陆昼一直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要不是眼眶上找到了绷带缠着,否则此时剧烈颤动的眼睫叫谢糖看了去,肯定会发现他激烈的心情。他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正儿八经笔挺过,两只手放在身侧僵硬躺着,动也不敢动。
陆昼心脏狂跳。
他有点儿高兴,但又不敢扬起嘴角,只能竭力绷紧全身每一个细胞。
谢糖出国以来,他都快变成神经质了。他也不是没去国外找过谢糖,但他很清楚,两个人一旦都清醒地面对面,又会变成公寓里的那一晚,互相不坦诚,谢糖只会回避他。现在用的办法虽然幼稚可笑,但的确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只能用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他还以为谢糖不会来,但谢糖居然还是回来了。
而且,还替他关窗户,替他掖被角。
陆昼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又燃起几分死灰复燃的希望,他高兴得想立刻坐起来,但努力忍了忍,还是继续装睡。
谢糖呼吸很浅,不过他能听到,听到她真的在他身边,虽然他感觉很不真实,但却又悸动又安心。
但谢糖还没待在他身边几分钟,忽然又轻手轻脚朝病房外走去。
这么快就要走?难不成是觉得他眼睛虽然暂时失明了但养一养也会恢复,所以不是很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