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糖点了点头,道:“陆昼出事了,你应该知道,我还得去他的医院一趟。”
“你们——”蔺决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是欲言又止,他笑了笑,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来,递给谢糖,道:“这个给你。”
谢糖拿过卡,看了他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蔺决道:“你走之后,小店经营赚的钱分给你的那一部分。”
“我这几个月都不在,还给我干什么?”谢糖下意识就想塞回蔺决手里,可蔺决再了解她不过,立刻将空着的那只手插进裤兜,让她无处可塞。谢糖顿时无奈,看了蔺决一眼,蔺决朝她笑了笑,谢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有着一定的默契,虽然谢糖不说,可蔺决看得出来她还有事要去做,心头微黯,却仍微笑道:“你先去忙吧,改天再叙旧。”
“好,我先走啦,改天去探望你奶奶。”
蔺决点了点头,目送谢糖离开,直到谢糖上了车,车子消失在街角,他在夜风中立了一会儿,才骑上自行车离开。
春寒料峭,他的衣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蔺决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早之前就认识谢糖,似乎不只是这辈子,早在那天谢糖来到店里,对他说可以帮助他之前,他就认识谢糖了……可这种模糊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却又没办法说清楚。
他骑着自行车飞驰出去很长一段路,又忍不住回了头,朝着刚才遇见谢糖的地方看了眼,心中充满着淡淡的怅惘。
路上有点堵车,谢糖来到陆昼病房外,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她没直接进病房,而是来到护士站,问了问护士,503病房的人吃了饭没有。护士摊开记录,对她摇摇头道:“那位病人没什么胃口,中饭晚饭都没吃。”
谢糖皱了皱眉,拎着保温桶,推开了病房的门。
陆昼在她进来的前一秒,匆忙从门口冲到床边去,可来不及脱衣服脱鞋掀被子,于是只好又仓促地冲到窗边,单手搭在窗栏上,认真摸着窗栏的纹路,装作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于是,谢糖进来时,就见到陆昼淡定地背对着自己。要不是他眼睛瞎了,谢糖还要以为他在看外面黑不溜秋的夜景。
陆昼仿佛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谢糖便将保温桶在床头柜上放下,道:“我带汤来了。”
陆昼竭力不让自己的怨念表现出来,也不让自己的酸溜溜溢于言表,他抠住窗栏,若无其事地道:“不是约好了一点钟吗,是不是路上见了什么人耽误了?”
从他上午抓住谢糖衣角时,谢糖就知道他知道自己是谢糖了,本来已经不打算演了,可见他还在一本正经地演,不禁觉得有些想笑。
谢糖下午坐在舒美清床边,想通了很多东西。
人的这一辈子看起来很漫长,可其实又那么短暂。她可以将时间浪费在纠结自己永远也解答不了的心意上,也可以随着心走。无论结果如何,是好是坏,过程都是经历过的风景。重要的不是终点,而是过程。
刚重生回来时,她一直对上一世充满了执念,为自己上一世对陆昼的付出而感到不值得。
可是陆昼好像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恢复了记忆,他似乎也从来没觉得上辈子为谢糖复仇入狱,是个错误的决定。否则他就会远远地离开自己,而非这样再三耍手段,逼自己回来。
想通了这些之后,谢糖觉得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以及以后,而不是执着于已经过去的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所以她不该再逃避,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想到这些,谢糖低头笑了笑,问:“你吃过饭了吗?”
陆昼想也不想,道:“当然。”
谢糖打开保温桶,浓郁的排骨莲藕的香味顿时随着热气淌出来,陆昼本来就没吃什么,一闻到立刻便越发觉得饿得慌,可偏偏谢糖说:“那你吃了,肯定吃不下我这个了。”
陆昼生怕到手的莲藕排骨汤飞了,以谢糖对他几乎为零的耐心来讲,他三秒钟之内不把莲藕排骨汤抢过来,谢糖就要倒掉了,于是陆昼顾不上端着,急忙从窗边摸了过来,道:“我饿了,现在特别饿。”
他戴上白纱布的时候,也就勉强能从底下看到一些光影,可具体的却是看不见的。他朝着谢糖摸了过去,在碰到谢糖手臂时,下意识地扣住她手腕,可随即想到什么,就立刻主动松开了,生怕谢糖抗拒。
“你帮我盛一碗,我要吃。”陆昼道,边朝着床边摸去。
他心中暗道这装瞎子真不是那么好装的。
可刚在空中乱抓了两下,胳膊就被扶住了,谢糖替他将松散开的病服领口拉了拉,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陆昼,我下午去见了舒老太太,所以才来晚了,还有,现在天气还有点冷,你别随便在窗户边吹风了。”
陆昼:“…………”
陆昼浑身都有些僵硬,有那么一刹那,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快要炸开的声音。
谢糖承认她是谢糖了,还主动解释为什么迟到。
这几乎是陆昼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这么一瞬间,陆昼心中得到的欢喜,足以超过他等了一下午的焦灼与失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从未得到过谢糖这样的回应,半晌,他像个情窦初开有点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舔了舔腮帮子,竭力掩饰自己的开心,低低地道“嗯。”
第71章
陆昼心里快高兴疯了,面上还要竭力镇定,谢糖扶着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把眼睛上的纱布摘下来,好好瞧一瞧谢糖,谢糖回来以后,他还没近距离看过她,只敢在远处掀起纱布看,可他又怕一旦他眼睛好了,谢糖就不来了,所以他根本不敢表现出自己眼睛已经好了的迹象。
谢糖东看西看,去一边的储物柜翻了翻。
陆昼心里激动,也不问谢糖在干什么,总之她无论干什么,她在就好。
陆昼趁着她不在自己跟前,实在忍不住,翘了翘嘴唇,等听见谢糖走回来时,他又赶紧将嘴角压下去。
他两只手安分地放在膝盖上,他八辈子都没这么浑身紧绷得像个模范学生过。
“你拿了什么?”陆昼忍不住问。
“怕汤水洒在床单上了,我找了本杂志挡住。”说着,谢糖将杂志放在陆昼膝盖上。
陆昼抬着头,直视前方,他觉得有点窘,谢糖还真的照顾自己如同照顾盲人,可他同时又情不自禁笑了一下。现在,谢糖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觉得像是吃了糖一样,嘴角不由自主咧开,理智快要控制不住。
谢糖用保温桶里的碗盛了一小碗,递给陆昼。
陆昼早上吃小笼包时,小笼包就在他面前,他用筷子戳戳戳,倒也能戳中,然后塞进嘴里,可这会儿是汤,很烫——他可未必能自己吃。
陆昼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接那碗时,手指就差点将碗碰翻,谢糖不得不抓住他的手,将汤碗塞在他左手里,将勺子塞进他右手。
陆昼一举不得,再接再厉,用勺子在汤碗里舀来舀去,不是舀到空气,就是舀得太多凑不到嘴边。
谢糖在一边看着,难免有点心酸,眼睛受伤以后,陆昼应该很不好受吧,光是吃饭,就十分麻烦。而他这种性格,又不愿意护工外人来照顾,所以护士才会说他这些天都没怎么吃饭。
于是她忍不住将沙发边上的椅子搬了过来,放在床边,坐上去,直接接过陆昼手中的汤碗,说:“我来吧。”
陆昼心中乐开了花儿,耳根也不可抑止地红了,面上却蹙了蹙眉,叹气道:“抱歉,麻烦你了。”
谢糖不语,用勺子舀了浅浅一点汤,递到陆昼嘴边。
陆昼浑身绷紧,郑重地喝下了这一口汤。
今天果真是个纪念日。
谢糖飞快地舀汤凑过去,陆昼飞快地喝,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陆昼胃里暖洋洋,心中也餍足无比,他美滋滋地砸吧了下嘴巴,问:“还有吗?”
谢糖做了很多,保温桶里自然还有,于是谢糖又盛了一碗。
等陆昼把她八百毫升的保温桶里的东西全都吃了个精光以后,谢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陆昼一眼,以前不知道,陆昼这么能吃的吗?而且她觉得今晚陆昼不用睡了,肯定会频繁去洗手间。
“还有吗?”陆昼食不知髓,眼巴巴地仰头等着。
谢糖扯了张纸巾,仍在他脸上,没好气道:“没了。”
陆昼擦了下嘴角,听见谢糖起身收拾保温桶,立刻又变得有些紧张,他听着谢糖收拾完保温桶,似乎是朝着病房门口走去,便终于忍不住了,问:“谢糖,你去哪儿?”
陆昼没有安全感,他怕下一秒谢糖就会消失。
谢糖只是出去洗一下保温桶,她没有事事都和陆昼解释一声的习惯,可看见陆昼侧着头,不安地听着空气中的声音,病房的灯光披在他漆黑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只像是个期盼她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再简单不过的年轻男生,她不知为什么,心里就那么动容了一下下,她顿了下,解释道:“我出去洗手。”
陆昼仍没放下心,问:“马上回来吗?”
谢糖不得不说:“马上回来。”
陆昼这才稍稍放心,他对着空气露出笑容,“尽快回来。”
谢糖想笑,摇了摇头,这才推门出去。
病房是vip病房,有洗手间也有客厅电视,谢糖洗完保温桶,顺便去医院楼下买了点水果,她回来时,听见浴室传来水声。她略微感到担心,陆昼眼睛看不见,进去洗澡会不会滑倒什么的,但又转而一想,自己似乎担忧太过了,他既然没有请护工,就说明这些事情他摸索得来,自己又何必担心?
于是她走到沙发处,打开了电视。
看了两眼,全是广告,没看进去,谢糖找出手机,搜了下谢氏最近的新闻。谢氏最近的情况每日愈下,看来谢父的压力非常大,怪不得高姐发来短信,说谢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回来了,已经去舒美清的别墅找她了。
幸好她已经搬出来了,而且陆昼住的医院没人知道,谢父也不知道,所以谢父才没找过来。
谢糖并不在意如今谢父情况如何,她将手机塞回了包里。
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谢糖略感到疑惑,毕竟陆昼在这里住院,几乎没人知道,她以为是向宏他们,便起身去开门。
可刚一打开门,却见,谢父站在病房门外。
走廊上两个守着的保镖为难地看着她,对她道:“谢小姐,您父亲一直说要找您,您想见吗,不想见我们把他带下去。”
谢糖知道,约摸是之前陆昼吩咐过,和自己相关的人都可以上来,所以这两个保镖才没有拦。
她只是很奇怪,谢父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她打量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谢父,短短几月不见,谢父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两鬓隐约出现了白丝。在谢糖打定主意和谢家脱离关系后,她就不再会为这些有所触动了,她皱了皱眉,问:“您让人跟踪我?”
谢父能找到这里来,只能是因为今天白天从舒美清那里跟踪她过来。
她打量谢父的同时,谢父也在打量自己这个六亲不认的女儿。
之前谢糖一声不吭就出国了,谢父找舒美清,舒美清住院闭门不见,谢父找陆昼,陆昼倒是帮了一次,可谢父在谢翩跹入狱之后,就在公司已经被董事会彻底排挤出去,他急需大量资金,或是技术,否则事情根本没有转机,但陆昼似乎是知道了谢糖的意思,就再也没帮过他了。
他短短几月,心力交瘁,只觉得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又是谢翩跹入狱,又是妻子精神状态不佳,又是在公司出事。
他当真有点走投无路。
现在见到谢糖回国了,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当然要追过来,请求她劝陆昼帮他——无论是陆昼也好,还是舒美清也好,只要有一个人能帮他,他在公司就能起死回生。
可是过了数月,他觉得眼前的谢糖,变漂亮了,变更成熟了,却也变得更加冷淡了。
他心底一点把握也没有,不由得开始怨恨起这个女儿太过绝情来。
可他仍赔笑道:“这怎么能叫跟踪呢,我这不是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吗,糖糖你刚回国,怎么不回家看看?”
谢糖问:“你这次来又是想要什么?还是配方?”
谢父朝里面看,没见到陆昼,但听见浴室有水声,便想先进去:“走廊外还有人,糖糖,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谢糖不想与谢父见面,更不想听谢父说话,在电话里听他说话,已是极限,更别说这样共处一室,她对门外两个保镖道:“你们还是把我父亲请走吧,并且不要再让他上来了。”
保镖不清楚谢家家务,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迅速抓着谢父胳膊往后走:“谢先生,请。”
谢父则更加惊愕。
谢糖出国以来,这都半年没见面了,他以为再大的仇恨,都能随着时间消弥,可乍一见面,谢糖竟然连门都不让他进!这还是人吗?简直太不孝了!
谢父对谢糖不可谓不恨的,他在公司中被挤出董事会,和谢翩跹入狱、从谢糖那里讨要甜品配方失败等一系列事情可以说不无关系,他以为,没有谢糖,自己可能根本落不到现在这一步,没有谢糖,谢翩跹也可能根本不会入狱,谢家不会就此家破。而自己三番五次低声下气去找谢糖,谢糖却从不提供任何帮助。
谢父终于明白谢糖是铁了心要和谢家断绝关系,他无法从谢糖这里得到任何好处,他便开始激动起来,怒骂道:“你这个丧门星!”
谢糖一言不发地立在门框上,听着。
谢父还在保镖的手中挣扎,双眼红血丝,睚眦欲裂。他回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只觉得对谢糖越发恨起来,他甚至想,也许妻子是对的,一开始就不该把谢糖从她外婆那里接回来,那么现在,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谢家变成这样,都是谢糖造成的。
谢翩跹在狱中被发现肾脏早期衰竭,而他和郑永兰却只能一个月去看望谢翩跹一次,上次去的时候,觉得素来骄傲的大女儿已经不成人形了。
还有公司那群人看自己的眼神,自己亲手创下谢氏,到头来却被赶出来。曾经的员工私底下议论纷纷,叫谢父如坐针毡,曾经的合作伙伴一接到他的电话,就是改日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