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些日子,才刚跟小郡王画好了楚河汉界,如今上门去找,实在是让笑娘自己都觉得不齿。
可是跟洪家可能会发生的灭门惨祸相比,自己的自尊确实不值得一提。
再说洪萍乃是霍随风的师姐,他帮扶一把也是责无旁贷。
这么一想,笑娘便决定第二日去寻随风。
自从他在皇庙拜祭了牌位后,便正式搬离了褚家,去往了万岁赏赐的府宅。
毕竟一个郡王与万岁的禁军统领过从甚密,太惹人眼,既然正名就没有再继续同住的道理。
只是初开始时,随风还总回褚家吃吃饭,可是自从接连跟褚慎和褚笑娘闹翻后,便没有再回来。
笑娘借着查帐的功夫去拜谒了下郡王府。
跟京城里大小王侯的府宅相比,霍随风这样毫无根基的空降郡王的府宅必然寒酸了些。不太大的门脸儿,那门上的朱漆因为涂刷得匆忙,显得深深浅浅,个别的地方没有去老皮,已经开始翘起。
门口的那对麒麟许是起了裂痕,用浆泥子稍微修补了那么一下,麒麟挂了泥水,显得有些寒酸之气。待入了园子,小径荒草,不成对的石凳子,更是叫人看不下眼。
笑娘到的时候,随风正在吃饭。
因为要看手下新送来的漠北手绘新图,不大的桌案,都被图纸占得满满当当。随风挪了个安置花瓶的高几放在桌子边,上面放着个大碗,里面胡乱堆叠着米饭和炒得发糊了的青葱鸡蛋。
随风就这么站在桌旁,看一眼地图,吃一口有些发凉的鸡蛋拌饭。
毕竟是在自己府里长大的孩子,过成这样叫人看不下眼,出了褚府去怎么过得这么粗糙?
笑娘一进来,就看着那黑炭似得鸡蛋生气,开口问到:“你府上的下人就这般糊弄你?”
也许是笑娘亲自来府上看他的缘故,随风觉得憋闷了多日的郁闷之气消减了不少,倒也不想再跟她怄气,便将一把放了书卷的椅子清理干净,搬过来让笑娘坐。
“这老宅子原是罪臣钱广豪的,自他获罪查封后,闲置多年,久不住人。万岁把宅子赏给我,却来不及修缮就搬了进来,加上我几个月后便要去漠北,倒也不必花费功夫在这宅子上。只是那厨下炉灶一到阴雨天就返潮。我府里仆役不多,弄了炉子就不及做饭,火候一时变大了。”
随风整日在外□□,本也不挑饮食,所以自己小厮哭丧脸端来一盘发黑的炒蛋,他也就凑合着扣入碗里糊弄一顿了。
笑娘可见不得这个,那发糊的可都是致癌物!吃了倒不如饿着呢!
于是她走过去将那碗拿开,让他再稍微等一会。自己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厨房,这么一看,做饭的便是随风的贴身小厮茂竹,正愁眉苦脸地捅烟囱呢。
笑娘看那烟囱不见好的样子,便让茂竹拎提了取暖的碳炉子,在旁边用青砖架锅,然后煮水蒸了一碗蛋羹外加一碟子腊肠,配了米饭端来给随风吃。
这次随风倒不看地图了,只收叠地图后,端正坐在桌子上大口吃了起来。
笑娘在一边,将她从府里带出的新制的山楂软糕拿出来,让随风吃完饭后,再吃几块清口。
小郡王至今保持着幼时在军中的习惯,吃饭时风卷残云,吃完之后,他一边用笑娘带来的银签子插着软糕,一边看着笑娘道:“你今日可是过来有事跟我说?”
笑娘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便说出了自己和洪萍撞见梁函逛巷子的事情。
随风静静听着,待笑娘说完了,也只沉思,不过并没如褚慎和洪爷那般的不当真。
过了一会他道:“这事我会派人盯着,待有了结果告知你。”
笑娘原以为要说服这位小爷,许是要费些周折气力,没想到他答应起来,居然这么痛快,积攒了一路的气力,竟然没有地方宣泄之感。
其实她与随风虽然打打闹闹,但聚少离多,从无真正相处共事的时候,所以随风是什么脾气秉性,笑娘自问自己并不了解。
事情说完了,却不好过河拆桥,立时走人,于是便带着丫鬟还有随风的小厮张罗着将他的卧房收拾归拢得清爽些。
他床上铺的虽然是从褚家带出了被子,可是因为前些天连日下雨,微微泛了潮气,裹在身上也不舒服。
笑娘让茂竹在院子搭了条麻绳子,将被子搭在上面,让午时的阳光均匀晾晒在被子上。
她用鸡毛掸子一边将被子里的棉花拍松,一边对坐在一旁看地图的随风道:“你府上的炉灶子也做不出什么吃食,赶明,我叫家里的厨子给你做成食盒子送过来,你想着要走,府里不愿请人,可去了漠北也是要用人的啊!与其去漠北找人牙子,不如寻了京城知根知底的,他们在漠北也是毫无根基,用好了,更忠心不二,多雇请几个,也就不用我担心着你的冷热……”
正说着话呢,眼前的被子突然被人撩开,一张英挺俊逸的脸儿便出现在她眼前——“若是选买了下人,你就不担心我了?那……我还是不要别的人……”
笑娘被骤然出现在对面的随风下了一跳,听了他又说痴话,心里也有些恼:“既然分府了,日子就是你自己的,过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可怜……你可是没长开的孩子?”
随风见笑娘真恼了,只接过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继续敲着被子道:“说笑呢,怎么现在这么不禁逗?明儿我便雇请人就是了。只是挑选下人,我实在是不熟手,少不得烦请你帮帮忙。”
自从知道了随风对自己的心思,他再看自己时,笑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比现在,他手里倒是敲着被子,可是一双眼还在幽幽看着自己,活似没见过女人的深山穷小子……
笑娘深吸一口气,替他铺床后便赶着出来了。
随风一路将她送上了马车,然后将一个漆木扁盒送到了她的手上:“这是我请宫里的御医为你调配的雪参蛤油膏子,西北天燥,早晚都要抹好手脸……待用完了,我再给你送……”
说句实在的,被个英俊的少年痴心恋慕,是个女人多少都有些心理膨胀。笑娘也不例外,虽然明知道这就是个不可能的泡沫,但是在它尚未破灭前,总还是会出神凝望,一时沉醉在多彩的光润里。
笑娘接过了那油膏,不过抬头时却郑重对随风叮嘱道:“你若是关心姐姐,我自当受着,至于别的,你别多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只见一位明艳的少女探出头来,冲着随风道:“崇正郡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今日午时在东直门汇合去溪旁垂钓,竟是久等你不来!”
随风冲着她一拱手道:“褚家姐姐不放心本王的饮食起居,特来看看,是以耽搁了。”
笑娘在旁边看的分明,这姑娘不正是世子爷萧月河的妹子——萧月柔吗?
得!自己还自作多情地嘱咐小郡王不要多想,却不知自己突然造访,搅和了他与佳人的幽约呢!
第73章
萧月柔这时也看到了笑娘,一向对笑娘冷脸子的她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破天荒的笑了笑,真是春风拂面,冰河炸裂之感。
“褚姐姐原来也在,不若给我们一起去垂钓,人多也热闹些。”
嗯,笑娘想说钓鱼可不是凑堆儿人多的活动,热闹些,就只能钓鱼饵了。
不过这时,萧月柔又开口道:“你马上就要去西北了,上次给你践行的茶会,我有事耽搁没有去上,索性今日补上,你若不去,便是怨我,我可不依。”
说着她竟然从马车上下来,上了笑娘的马车,眼巴巴地盯看着笑娘。
吴笑笑确定萧月柔的确是萧月河的亲妹妹,都是一样的自来熟,黏腻人。
不过随风却一皱眉,似乎并不愿笑娘同去,开口点到:“不是说府里搬家,事多吗?改日再去也好。”
见随风似乎不大乐意她去,笑娘反而来了兴致。
既然是去城外溪旁垂钓,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去一去也无妨。毕竟她知道,跟莫迎婷相比,萧月柔可更是个不够谨慎的婚配对象。
随风若是受了剧情影响,跟这位萧月柔扯上,那才叫一个后患无穷呢。
笑娘一不小心,思绪往前飘了飘。一时想到了,原书里随风在竹林子里给世子爷批发绿帽子的情形,不由得脸色微微一黑。
现在剧情改变,世子爷并没娶病娇的县主表妹,那齐司音又是走的端正路线,不大可能过跟随风扯上。若是一来,搞不好就是世子爷的贵妾跟随风移情别恋。
想到那莫迎岚其实也算是跟随风青梅竹马,中选的几率大大提高,笑娘忍不住脸儿更黑了。
如此看来,在纠正随风对自己畸恋的同时,也要打碎了他的三观重新塑造做人,最起码得明白,大丈夫有当睡,不当睡的道理。
不然的话,爹爹岂不是要跟他操碎了心?
而笑娘被邀上跟萧月柔同坐一辆马车,轻松一套,便知道了她与霍随风结交的过程。
原来在某次郊游时,箫小姐的马车掉了轮子,停靠在了半路,随风骑马带着小厮刚好路过,便让小厮让出马来,供箫小姐骑用,一路回来京城。
萧月柔眼高于顶,虽然也过了婚配年龄,但家世好,母亲娇宠,所以依旧挑挑拣拣,就是不肯嫁人,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对霍随风看对了眼,只是母亲却不肯,说这么小郡王前途不明,不是婚配的对象。
戏本子看多了的箫小姐觉得父母反对的姻缘,结局必定十分甜美。是以逆反的心思顿起,对随风小郡王的好感成倍增长,最近倒是见天来找随风玩。
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萧月柔略微含蓄的言辞,稍微动动脑筋便将来龙去脉猜个七七八八。
她心里却不由得暗骂随风的不谨慎,竟然敢招惹萧家的是非精。男女私自幽约……还真当了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全然不顾礼法,小混蛋一个!
可待到了城外溪旁,笑娘才发现,这并非只是年轻男女的幽怨,原来此番钓鱼还真是个人多热闹的活动。
有不少达官贵人,还有城中的女眷都在。溪边用来垂钓的亭台都是满的,又不知什么时候修缮了许多悬在水上的栈道,倒是可以摆设胡床,供来垂钓,就是不知那溪水里的鱼儿可还够?
久不曾见面的世子爷萧月河也在!笑娘后知后觉,终于知道自己答应同去时,随风瞪自己一眼的缘由了。
一看笑娘与妹妹同来,萧月河倒是快走了几步,手搭在马车沿儿上,冲着褚家大小姐笑道:“前些日子,内人邀请小姐来府上作客,小姐却一直推脱着不来,原本还以为无望再见小姐,谁知今日却在这见了。”
笑娘微微转头,看见齐司音果然在不远处的亭台里坐着,点 头冲着她笑,而在齐司音身边,则坐着被禁足了甚久的莫迎岚。
说起来,莫迎岚也是个好命的,原本是要被世子爷冷落加囚禁,老死在自己的庭院里。
谁知没关上几日,却见天的恶心,吃不下饭。
寻了郎中切脉,却发现自己是害喜了,这下子,可算是得了保命的令牌,翻转的筹码。
要知道萧月河开府以来,妻妾有三,却一直不见动静。
虽则妾室在正妻前有孕,是大大不妥。但齐司音懂事,先开口对婆婆说无碍,是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总不见动静,也不能耽误了萧家绵延子嗣。
如此一来,申阳郡主甚是满意,又耳提面命了莫迎岚一番,让她安分一些,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地在郡主府立身便是了。
莫迎岚总算咸鱼翻身,看见褚笑娘时,虽则依旧心中有气,恨不得活撕了她,却勉强能维持下表面的礼仪,不敢再在她的身世上横生是非。
笑娘倒是乐得这种装装样子的礼貌,觉得如此甚好,大家都知道彼此的能耐,也被咬疼过,做事还是知道些进退好。
她身为要去西北戍边的官眷,最近人情场面上也清冷,并无人来搭讪攀谈。
于是跟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笑娘便拣选个清静的地方,用小厮特意送来了钓竿,笑娘让寒烟替她挂了饵,然后便靠坐在胡床上,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倒是惬意得很。
原本以为这钓鱼不过装样子,没想到不一会的功夫,那鱼饵便动了,笑娘要起杆的时候,竟然觉得臂力不够,还是随风走过来,长臂舒展替她将钓竿提了上来。
笑娘看着那条腿长的大鱼在地上翻滚,看着都觉得啪啪的有些唬人,在阳光下闪烁鳞片。她不禁大吃一惊,觉得这并不深的溪流何时这般藏龙卧虎?
这么大的鱼,都够她一个人吃三天的了!
随风帮着她一同草绳穿了鱼鳃,挂在了一旁的大树上,然后指了指溪流上游的那一处山道:“看到那个穿白衣的青年了吗?他就是洪萍师姐的未婚夫婿梁云生。”
笑娘顺着他的指点抬头一看,果真看见有个白衣青年领着好些人,在高山上用几个大木桶放生。
难怪这溪水鱼多且大,原来是特意放出来让人钓的。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些鱼该是饿上好几日了,才会见了鱼饵便不管不顾地咬。
不一会,那梁云生放了几桶之后,约莫着能撑一阵子,这才先下来跟贵人们寒暄。
梁家乃商贾出身,所以在督促着梁云生勤学,指望着他考取功名洗刷梁家的铜臭味。
可惜梁公子的考运不济,再次落第。幸而他另辟蹊径,倒是靠家里殷实的钱银,结交了几位纨绔的王侯子弟,更是在玩乐一道上有许多新奇的点子。
这次临溪垂钓就是他的主意,那木桶里的鱼儿,都是从几千里外的大江打捞,一路运输过来的。
他家是漕运起家,运些鱼来自然方便。而京城里的贵子贵女何曾见过这等子大江里生长的大鱼?
每钓起一条,不吝于钓到了成精的鱼儿之感,惊呼连连趣味横生……
想到这,笑娘对洪萍的未来夫婿不由得生出几分欣赏,这位倒是公关交际的高手,并非洪萍所言的迂腐书生啊。
而且看来洪萍小姐也是个颜控。这位梁公子的长相实在迷人,唇红肤白,大眼浓眉,乃是魅惑群妖的唐僧相貌,看着就想尝尝味儿呢。
因为父辈相熟的缘故,梁云生少不得过来跟霍随风打声招呼,连连恭喜他封王进爵,日后莫要忘了提携他一二云云。
随风自然看在师姐的情面上一一应下。
接下来梁云生又娴熟地跟其他的公子们打起招呼来,一看这结交的贵人便不少。
若说之前因 为梁函结交暗娼一事,让笑娘心生警惕的话。如今亲眼见了梁云生在交际场上的活络,她再次觉得梁公子似乎很难成为洪萍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