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跟显仁太后回复了褚家的意思后,少不得要奚落几句褚家的不识好歹。
可是显仁太后却叹了口气道:“他家的行事一贯是如此,前两个女儿也未高嫁,俱是寻了平实的人家。后来若不是大女儿被耽搁了,恐怕还轮不到崇正郡王。我原先也是想着他们舍不得将女儿嫁入宫里,可是又实在是喜欢乔歆那孩子,才贸然寻你去探口风,既然他们夫妻不愿,便算了……”
戚氏没有办好差事,心里着实是埋怨褚家的清高,加之她家分的院子也不好,听太后说得这般仁厚,免不了要火上浇油道:“太后,您是太过心善了。那嫁入宫中是享受清福来了,更何况要给他家姑娘的可是后位,若是朝廷此番流转了漠北,哪里能轮到他家?”
显仁太后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嫁入皇家的“好处”,再没人比她懂了。当年她成为太子妃,生了儿子后,便要张罗着给丈夫纳娶贵妾,好巩固着丈夫的储君之位,更要一碗水端平,善待那些个妾侍生养的子女,而卷入宫闱倾轧,权利相斗中,更是不可避免的。
在太子去世时,她不止一次在梦里哭着跟父母抱怨,当初为何要迷恋权势,将她嫁入皇家?
如今再看褚慎夫妻,对自己的三个女儿处处维护考量,怎么不叫显仁太后生出感慨之心。
她默默想了一会,对戚氏道:“万岁还小,这封后选妃的事情,原本就也还有几年的光景倒也不急……且看看再说吧。”
而戚氏几次加油添火不成,突然想到褚慎乃是先太子的救命恩人,与太子一家私交甚笃,想来因不能因为亲事不成而陡然变脸,便也识趣住嘴不再说了。
不过有一件事儿,她却不得不提:“太后,如今这万岁眼看着十三,也当懂得男女之别了,那莫家的意思,是想接了他们家的大姑娘出行宫。”
闻听此言,显仁太后皱了皱眉道:“万岁不是认了莫家的小姐为姑姑吗?既然如此,便是他的长辈,有什么男女防不防的?万岁此前受了惊吓,没有那莫家的姑娘陪在左右,吃不好睡不香,一时也离不得。”
戚氏听了,道:“听那莫家的意思,先前给那姑娘说和的几个人家,姑娘都不愿,这才耽搁下来,可现在姑娘实在耽搁不起了,这次要接出宫来……”
显仁太后这次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叫戚氏下去。
待戚氏走后,显仁太后才对贴身的刘嬷嬷道:“当初莫家救下了皇上,家里那么多的仆役不用,却偏叫个姑娘管顾着皇上,如今又说起碍着了姑娘的名节,你说说这是什么章法?”
刘嬷嬷跟在太后身边甚久,也是个人精,加之当初她跟着一群公公去迎接圣驾历险归来时,也侧面打探了一下万岁在莫家的情形,自然心里有分寸。
见太后问,她便开口道:“能救下万岁爷这等子的奇伟功绩,寻常人家不得好好把握?太后您当人人都如那褚家一般,嫌弃着富贵烫手?我听闻了,当初被送去照顾皇上的,是莫家两个年纪跟万岁爷相当的小姐。但您也知皇上从小就喜欢跟年纪大的宫女亲近。一二来去,便觉得那莫家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对了眼缘。加上那莫家大小姐着实是温柔体贴,皇上才越发离不得的。想来那莫家也未料到是这般的结果……”
显仁太后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若是年龄相当的万岁这般纠缠,就算封不得皇后,弄个妃嫔当,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莫家对皇室有恩,若是不封个贵妃,着实过意不去。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比万岁爷大了十多岁的莫迎婷入了宫里去,还弄了个不尴不尬的皇姑姑的头衔。这能不叫莫家人犯愁吗?
显仁太后心里有了数,便闭上了眼,慢条斯理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自当群臣尽心,早日收复了都城,哪容得有人分心,专营着些个旁门左道……那莫家的大小姐年岁那么大了,就算出宫去,又有什么好归处?且让她留在宫里陪着万岁吧,待得万岁登基封后了,且看她的造化,实在不行,便做个女官罢……你得空跟莫家的夫人过话,只说大小姐实在得我的喜欢,不忍心放她出去,待得以后万岁大了,再有莫家的女孩入宫,她们姐妹彼此也就有了照应不是?”
很显然,莫家的小心思让太后不高兴了,这姑娘不能留在皇帝的身边,可又不好直接放出去,惹了皇上不喜,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将莫迎婷调离皇帝的身旁。
现在莫家也好,褚家也罢,都是太后急于笼络的忠臣。既然莫家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又暂时拿不出什么趁手的姑娘来,便将莫家的姑娘留在宫里,以示隆宠。
所以当笑娘再次入行宫时,莫迎婷已经换了女官的衣裙,服侍在了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侧。
虽然身逢战乱,诸位贵妇们却不由自主地急于恢复京城里时的做派,好找寻心里的安定感。
太后也不例外,所以一旦安顿下来后,每逢月初的茶会,便照例恢复了过来。不过茶会刚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很是不对。许多贵妇都听闻了褚家似乎回绝圣意的事情。
所以虽然不好直接提,可言语里都有如今他们在漠北崇正郡王的地盘上讨生活,却要看人脸色的意思。
加之新任漠北王霍山会做人,送了把金灿灿的龙椅,又显得崇正郡王桀骜不会做人了。
这样的话题一说起来似乎没完了,众人皆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夹枪带棒——直到惠敏县主袅袅现身为止。
显仁太后早早守寡,衣服需得颜色素些。可她偏偏喜欢些花纹典雅的衣衫,平日里总是花红柳绿,便不合时宜。
于是只能借了茶会的功夫,以鉴赏各种布料为由,才可穿些艳衫见人。
笑娘对于太后的爱美的心思,表示深深的理解与支持。所以也收敛了平日里的简朴作风,从随风给她的嫁妆箱子里寻了一件云锦的罗裙。
因为裙子的式样是笑娘设计的,腰身纤细,包臀束腰,渐往下时则是裙摆散开,类似于现代的鱼尾礼服,不过上身则搭配着轻罗薄纱的外衫,加下笑娘身段好,仪态佳,行走间,自是摇曳随风生烟之感。
这样别致的裙子,一露人前,立刻得了众位贵妇的褒奖,也忘了之前营造的讨伐郡王夫妇无礼的劲头,纷纷管笑娘要样子,准备回去裁剪来穿。
笑娘笑着说:“一早就给诸位想着了,还特意多画了样子,让你们选,我们身在漠北苦寒之地,可不能颓唐着,需得打扮起来,做了大秦的脸面表率,所以这些日子来,我便在家里精心画样子,裁缝都备下了,就准备给诸位制衣呢!”
太后笑着道:“这衣服样子,也就是你们这些个年轻的,没生养过孩子的小媳妇能穿,也是太挑拣身材了,我们这些个老婆子可穿不得了。”
笑娘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巴结一下太后,好好修补一下两家联姻不成的裂痕,于是连忙道:“这裙子哪里挑人?太后您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会穿搭的巧手,您看这裙子上身若是不搭轻纱,换了对襟的袄可能入眼?”
说着便命人取了另一件新制的鱼尾裙,上面搭了宽松的短袄来给太后过眼。
这件衣裳可是按着太后的身量裁剪的,考虑到太后日渐变粗的腰身,还搭配了修身后面做了瘦腰处理的短袄。
太后一看,便知衣裙是自己的尺寸,干脆起身命嬷嬷宫女们服侍着在屏风后换上。
笑娘如今裁缝的功力满点,古代的后宅职业之路越走越宽。太后换上后,衣服合身极了,呈现的优势另一种成熟得体的风情,最可贵是,这袄搭配裙子,竟然显得太后苗条了许多。
这一记马屁可以说正拍在位置上。无论古今,女人得了靓衫的愉悦心情都是一样一样的,太后一边揽着铜镜自照,一边笑称自己老了,腰身都变粗了。
一旁的贵妇们也是久经沙场的马屁精,立刻纷纷称赞太后纤瘦无比,婀娜娉婷。
而笑娘不失时机,名侍女捧来衣样册子,供贵妇们挑选,以便弥补下前些日子里,她们挑拣宅院,却找寻不到笑娘人时的怨气。
总之茶会结束时,太后直拉着笑娘的手,很热切的探讨下次茶会的着装主题。
至于其他妇人们,吃人嘴短,也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漠北王送龙椅的事情,毕竟那椅子再金贵,也只能坐一个屁股。
漠北王哪里像惠敏县主这么贴心,竟然弄来那么多名贵的布料,让她们多做些衣裳呢!
莫迎婷身为女官,一直默默守在一旁。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看着笑娘,看着她进退得宜,谈笑风生的大方从容气度。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若论容貌,并不见得比笑娘差,只是遇到随风略晚了些。
可此时此刻,她心里终于隐约感觉到,也许自己真的是样样不如这个二叔的外室私养的莫家女儿。
第128章
想到这里,莫迎婷不由得暗自神伤了起来。
因为莫迎婷如今乃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笑娘也不用拿捏着身份顾虑跟她寒暄,只当了她是壁花一朵便是了。所以在茶会上时,并无特别去看向莫迎婷。
可待出要出行宫时,她却被立在一旁的莫迎婷喊住了。
褚家与莫家关系微妙,算不上亲近,但也没有到视同水火的情分上,所以笑娘倒是止住了脚步,接受了莫迎婷的鞠礼,然后道:“恭喜莫女官,得在太后的身边服侍……多久不见,你的身子也见好啊。”
她说的倒不是客气话,如今的莫迎婷看上去,虽然依旧有天生不足的羸弱,但照比以前风儿大些,就能吹散架的光景,可好了不少。
莫迎婷苦笑了一下,她本来就生得娴雅,这一笑犹是带着不沾染俗气的淡然:“原本是我恭喜县主新婚才是,只是先前在战乱时,补得奉上贺礼,这一声恭喜算是来迟了……”
说道这,她突然顿了顿,抬眼看向笑娘道:“如今,我身子的确是见好,也当谢过郡王,若非他有心,惦记着我这残命一条,特意命人送来了寒山雪莲,化药为丸,我这残破的身子也支撑不得甚久……”
说到这,她又是郑重鞠礼道:“原本该当面谢过郡王,可我如今在宫里挂着差事,不得出去,还请县主代劳,替我谢谢郡王。”
笑娘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紧,这个什么雪莲的由头,她可从来没有听霍随风提起过。
不过莫迎婷的话说得谦卑,却又含着挑衅的意味。
笑娘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只脸上带笑,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你父亲心悬着你的病情,以前也跟我父亲略略提过,夫君至孝,他老人家跟夫君提起,夫君自然记在心上。”
笑娘说得轻描淡写,但几句话就让送雪莲花的性质从已婚男挂念婚前好友,变成了孝顺男按岳父大人的话行事。
莫迎婷脸上挂着的笑微微一僵,也不再说话,只又谢过了褚伯父的挂念,便转身离去了。
如今的行宫甚小,所以笑娘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转角走廊站着个穿龙袍的少年,正带着个小太监,殷切地等着莫姑姑朝他的方向走来。
笑娘眼力好,虽然隔得远些,却能感受到少年的热情。不由得想到,若是一切没有脱轨,霍随风望向莫迎婷的眼神应该也如少年皇帝那般的殷切吧?
莫迎婷终归是白月光的命格,不是挂在随风的窗前,也会映在另一位贵人的窗棂上。只是不知,剧情的引力会如何作怪,莫迎婷是否还跟霍随风有着难解的纠缠?
于是出宫的一路上,笑娘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话。寒烟也听到了主子与莫女官的对话,心里觉得郡王私下里给莫家小姐送莲花似乎是有些不妥,而莫迎婷又跟县主言谢,这内里的心思更是很玄妙。
可是这事儿也不知是何时的旧事了,若是她家的小姐追究,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
毕竟救人一命的事情,是不好拿来拈酸吃醋的。她想劝小姐想开些,可看着笑娘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将话吞下去了。
她家小姐向来心思深,行事稳。这等子没影的事情,想来自己一回就能想开了。
可惜寒烟这次,似乎有些高估了她的主子。
从宫里回来后,笑娘便觉得困乏得很,所以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常服,躺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
不一会,小郡王也回转了。
今日霍随风又是回来的很早。寒烟一早就命厨下煨了羊肉锅子,还蒸了蓬松松的糕,预备给郡王吃。
随风按照往常的习惯,风卷残云的吃完后,便要来缠他家的小母鸡进圈。
往常笑娘虽然觉得他行事荒诞,却也体谅少年家火力旺,尽是随了他的意。
可是今日她心气老大的不爽,见随风来缠,竟然毫不客气,伸手将他推开道:“我身子不爽利,郡王自便去吧!”
霍随风闻听此言,倒没有恼,而是伸手探了探笑娘的额头,觉得并无发热,便刨根问底道:“哪里不爽利?”
笑娘也不看他,恹恹地斜躺着,懒洋洋开口道:“便是府里的门房烧火的伙计,也有个轮休的日子,我就不能歇歇?”
霍随风自然是大度道:“那今日我就不折腾你,只一个样子,你躺着受用便是……”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她可没服用寒山雪莲延年益寿,禁得住他日日磋磨!
想到这,心里的那股子火再也压不住,她腾地坐起来,道:“原是我的不是,没有料想到郡王还年轻,火力也是正旺时。今日与诸位夫人闲聊时,也突然想起,我这个为正妻的,竟然从来没有想过给郡王纳些通房妾室来,实在是让郡王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不知道王爷在府里可有顺眼的丫鬟,我给她开脸抬入侧院便是了!”
霍随风也没有想到笑娘突然发的哪门子邪火,她说其他的还好,可说起要给他纳通房时,心里的一股子火腾地也燃烧起来了,心道:在盛公子那,是眼里不揉沙子,成礼前跟丫鬟一夜私情都不能容。可到了我这,却百无禁忌,香的臭的都能容了是不是?
既然笑娘开了头,他也不客气了,干脆一指在外屋里给他叠衣裳的寒烟道:“既然你这么大方,那就是她了!”
寒烟原本是打算叠了衣服,缩脖子悄悄儿地出去,可没想到两位主子话头一转,竟是转到了她这里。
一想到万一郡王真的纳了她为通房,她心里一急,顿时跪下道:“郡王,万万不可!”
霍随风简直都要被这主仆二人给气乐了,感情儿在褚笑娘的屋子里,他就成了狗儿嫌,谁也不想要了?
所以寒烟跪下时,他绷着脸道:“没个规矩,我同县主讲话,有你插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