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兔通常都会拜三次月的,偶尔就只拜两次,但是在拜两次的时候,这条公路上就会出事。
可是这话在初来乍到的旅行者们听来,却俨然无稽之谈,甚至有人觉着这不过是店主为了多赚一日的房钱编出来的谎话罢了。
李清宁因为是天师世家出身,听到什么鼠兔拜月,她自觉好奇,当下按照店主所指出门查看,走了一段后果然见前方的山坡上有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其中一只像是人似的站着,昂头看着天空,像是望月的样子。
李清宁自诩正统,就把这些修炼的生灵看做是邪物,那时候也是年少冲动,不知禁忌,当下就飞了一道符出去。
朱砂符带着火光,直冲向前。
多年过去了,李清宁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这些生灵如此记仇,居然不远千里地追了过来。
见她已经想起来,众鼠兔都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小眼睛里透着愤怒的光芒瞪着李清宁。
为首的鼠兔低头看着她:“我们并没有骚扰人类,只是自行修炼,你却无端出来伤害我的族类,当初你用道火符,现在就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李清宁魂不附体,如果自己也给道火烧一烧,那从此别说是逐梦演艺圈,在这世上活着也是艰难了。
正想求饶,忽然窗户旁有个人探头进来:“她做的当然不对,那你们做的就对吗?”
***
这忽然现身的居然是季明俨。
季明俨原本就没受多少伤,因为谷仓门给关着,这时侯就从窗户上爬了进来。
鼠兔们见他来到,如临大敌,却并不动手,只是人立而起盯着他。
为首的鼠兔顿了顿,才说:“你指的是什么呢?”
语气居然有些客气。
季明俨说:“你们在这里胡作非为,还差点害死了我,连累无辜,这难道就对吗?”
老鼠兔露出惭愧的表情:他们千里追踪李清宁,来到这个地方,却因为人多难以下手,只能从中搞搞破坏,指望着剧组解散,好去别的地方报仇。
“的确是我们冒失了,可是,可是真的没想过伤害人命。”鼠兔低头说。
季明俨见鼠兔居然彬彬有礼,比很多人类都讲道理,心里的那一点点怯意早就不见了:“那……给李姐姐伤害的那只……怎么样了?”
鼠兔难过地说:“她给烧的皮毛皆损,容貌也毁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遁居地下,连月的精华都不去吸收了。”
原来爱美之心不止是人有啊。
季明俨责备地看向李清宁:“李姐姐,这就是你的错了,你干吗要这么对待可爱的鼠兔?而且还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哼……别的不说,要是有人无端的把你毁了容,你怎么想?”
李清宁正在诧异鼠兔居然也会为容貌毁了而自卑,忽然听季明俨义正词严地训斥自己,隐隐好笑,可最后一句倒是感同身受:“呃、呃……对不起……”
她终于低下头。
“对不起就算了吗?”其他鼠兔大叫。
季明俨回身:“大家稍安勿躁,李姐姐出身天师世家,想必有很多有助于修炼的丹药,兴许还有什么可以恢复容貌的法子呢?”
鼠兔们听了这个才又转怒为喜,为首的老鼠兔问道:“是真的吗?”
季明俨瞪向李清宁。
李清宁倒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知道自己年少轻狂在前,此刻就说:“我一定多找一些好东西来赔罪。”
之前踢李清宁的那只鼠兔欢天喜地的叫起来:“要是族姐能够重新出洞跟大家一起拜月就好了。”
季明俨见两方都松了口,这场官司大概也能和平解决了,他笑嘻嘻的回头看向鼠兔:“请问之前救了我的是谁呀?”
鼠兔族长指向旁边一个比较胖些的,季明俨向着它点了点头:“多谢救命之恩。”
小鼠兔有些羞赧地撇了撇耳朵。
季明俨又对族长说:“可是之前我隐约听有人叫‘少君’,‘出入令’之类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见鼠兔族长忐忑的样子,便又说:“你们指的一定是俞听姐姐对不对?俞姐姐跟我关系非同一般,要是知道你们害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但是假如你们替我解开心里的结,那兴许我会帮你们保守秘密。”
鼠兔族长先是眼睛一亮,继而摇头肃然地说:“没有用的,凡是三界之中发生的任何事,只要少君愿意,一切都瞒不过她。”
季明俨心中大为震动:“你、你说什么?”
族长却又捂住嘴巴,他支吾着说:“少君的身份尊贵,不是我们可以随便在背后说起的,您要是想知道,或许可以用别的方式。”它看向李清宁。
李清宁正给几个小鼠兔围着,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大仇已经解开,但是毕竟还有些许利息,小鼠兔们翻看她随身带着的东西,只是不敢碰那桃木剑跟朱砂符。
***
季明俨从苏市回来之后,马不停蹄赶往姑妄听。
在进门的时候,季明俨意外的发现店内居然有客人。
那是一个看着很优雅的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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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入侵者(3)
这位再度出现在姑妄听的, 自然正是上次离开的滕女士。
季明俨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蠢蠢欲动,可是看到有客人在——而且他也知道能够出现在姑妄听的多半都不是普通客人, 所以很识趣地闭了嘴。
滕女士看到有人进门, 回头瞧了眼,见是名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年,青葱明俊, 就只当做是寻常的客人, 并没在意。
季明俨则默默地走到吧台旁边,双眼紧紧地盯着俞听。
之前他跟鼠兔打听俞听的底细, 何为“少君”, 那些口没遮拦的鼠兔们却对这个解释讳莫如深。
在鼠兔族长的示意下季明俨放过他们, 转而去问李清宁。
谁知看似可爱的鼠兔们也有精明之处,这一招不过是祸水东引,让季明俨别来缠着他们追问而已, 李清宁虽出身天师世家, 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冒失莽撞的后起之秀,又哪里会知道那些三界之中的隐秘,别说是她,就算是淮南李家大部分人只怕也不知道俞听的来历。
这让季明俨很是颓然,心里的好奇却更加了倍。
在回来苏市的路上,他心中反复想着鼠兔那句“三界之内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心中惶惶然,似乎有点不安。
虽然知道俞听的来历非凡,——这也是当初吸引他拼命靠近姑妄听的一点, 可是听到鼠兔这样说,知道俞听似乎真的大有来头,而且这个“大”,是令人无法想象的那种,却反而给季明俨一种莫名的恐慌。
所以才不顾李清宁跟陆涛等人的劝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苏市。
当看到俞听安安稳稳在店内的时候,他那颗流浪颠簸了一路的心才重又安定。
季明俨悄悄地走到离滕女士稍远的地方,假装打量玻璃鱼缸的。
虽然脸对着鱼缸,耳朵跟眼睛却一概地向着俞听的方向倾斜,直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鱼缸中的那只黑金兰寿俨然正贴在玻璃的内侧,几乎跟他面对面的时候,季明俨吓了一跳,差点往后蹦了出去。
倒是里头的玄灵,嘟嘟的鱼嘴里吐出一串泡泡,小尾巴一甩,转身游走了。
季明俨看着那细碎的鱼吐泡,以及金鱼那个仿佛鄙夷的表情,一刹那似乎心有灵犀地解读到那鱼泡里满含着某些属于鱼类的鱼身攻击性言语。
就在季明俨努力解读玄灵的鱼泡之时,那边滕女士苦笑着,慢声细语地说:“上次从店里离开后,我总是会想起您说的那些话……虽然仍是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两天,总觉着应该、再回来一次。你瞧,是我出尔反尔了。”
“不,这只是缘分未尽而已。”俞听瞥了一眼旁边的季明俨,见他正趴在鱼缸上,仿佛想钻进去跟玄灵亲密交流。
“缘分?”
俞听看着季明俨那认真的表情,嘴角略微一挑,重又收回目光:“正如我之前所说,您心中有结没有解开。若是解开了,尽了缘,您自然不会再见到我。”
滕女士仔细听着,脸上还有些许的困惑:“是吗?可是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做了……能做的一切我都已经尽力……”
“是不是,做的太多了呢?”
“太多?”
俞听的手指在明净的台几上轻轻地划过:“之前听您讲了一个故事,现下就让我给您说一个老典故吧。”
“请讲。”滕女士的眼神里竟有几分迫切。
这时侯季明俨放弃了跟玄灵的交流,转而看向俞听,也对她想讲的十分好奇。
俞听轻声说:“这个故事很简单,其实就是佛祖的‘割肉饲鹰’。”
这个故事并不陌生,连季明俨都隐约知晓,何况滕女士是居士,她睁大双眼:“啊……”
传说佛祖释迦摩尼还没成佛之前,打坐修菩提道的时候,看到一只瘦弱的老鹰在追逐一只鸽子。
释迦佛可怜鸽子精疲力竭,又不忍它丧命,就劝说老鹰放过鸽子。
然而老鹰说:若是放过了它,我就会饿死,谁又能救我呢?于是释迦佛就提出要用自己的肉来代替鸽子,老鹰同意,并表示要取跟鸽子同等的肉。
释迦佛割肉放在秤上,但是不管多少,肉都要割尽了都无法让秤平衡,最后释迦佛舍身跳入秤中,刹那间秤的两头才达到了平衡。
原来老鹰跟鸽子都是佛幻化来考验释迦摩尼的,也从此,释迦真正成了佛。
滕女士虽然知道这个故事,可却不太明白俞听说起的用意。
“我想要说的是,老鹰吃鸽子,这是世间万物的因果,佛祖要干涉,自然搅乱了因,也必须承受果。”俞听看向面前容貌娟好却神情忧苦的女人:“但是往往有很多人自以为行善积德,内心却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造物,肆无忌惮地破坏世间的‘因’,却完全没想到承受其‘果’。”
滕女士震撼,她隐隐地感觉到什么,但是还没有完全了悟。
“我、我也破坏了“因”吗?”她蹙着眉,手中一直捻动的佛珠停了下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俞听看着她:“你以为的‘放生’,真的给予了他们‘生’吗?”
滕女士的双眼慢慢地睁到最大:“当然!”本能地说了这句,她又忽然闭嘴。
俞听看向店外那些不断涌动的影子:“那不如再想想,这种事情里,谁是那只追逐鸽子的老鹰,谁是那只逃无可逃的鸽子吧。”
滕女士微微发抖:“怎么、可能?”
俞听看向季明俨:“你过来。”
季明俨正在呆若木鸡地听她“打机锋”似的,没想到会被召唤,忙受宠若惊地跑过来:“姐,什么事?”
俞听伸手:“你的手机给我。”
季明俨想也不想,麻溜地从口袋里掏出来点开:“姐你要给谁打电话?”
俞听不理,随意点了几下,把手机放在了滕女士面前。
那是一个小视频。
视频很简单。
没有人类。
一个池塘,几只龟,怪异的是几只大些的乌龟在追逐一只小些的乌龟。
那只小乌龟拼命地逃跑,但是终究逃不开。
大乌龟们一拥而上,将小乌龟的四肢咬住……
那些场面,连季明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滕女士更是无法忍受,伸手捂住脸:“太残忍了!”
但是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俞听会给自己看这个。
季明俨也觉着不寒而栗。
“姐,这干啥啊,乌龟们都疯了?同类相食?这、这小的太可怜了!活生生的就给分尸了啊……”
“他们不是同类。”
“啊?明明都是乌龟啊?”
俞听叹了口气:“这些体型较大的是巴西龟,并不是中华地方本有的,这只被捕食的才是咱们本地的龟种,叫做中华草龟,草龟性子温顺,不会互相争斗残杀,但是巴西龟性情凶残,而且生殖极快,草龟遇上巴西龟只有给捕杀的份儿……长此以往,只怕草龟也要绝迹了。”
滕女士听着俞听的讲述:“巴西龟……”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细长的手指抖个不停。
俞听看向她,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所谓的“放生”,原本是慈悲的好意,但是现在俨然已经变味。
急于求成的心态,不管什么生物都要去放生,甚至跳蚤,臭虫之类的也成为了放生对象。
同时也对外来物种的泛滥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却没想到,这种突如其来的侵袭破坏了原本的平衡,对于本土的生物造成何等巨大的破坏。
除了俞听给滕女士所看的视频之外,另外比如有些放生的狐狸之类,因为被放生的山头上并没有食物,导致大批狐狸放生之后便因为饥饿或者疾病死去。
甚至还有人把本来属于淡水的水族类,硬是放生到海水里去。
这种放生,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杀生,而且非常的盲目跟残忍。
想要积攒功德的贪念,成了那只老鹰,而那些被放生却走投无路的生灵们,以及给那些放生后的生灵所捕杀的生灵们,则是逃无可逃的鸽子,没有佛祖可以拯救。
跟随滕女士身后的那些影子,正是因而死去的生灵所化。
***
滕女士离开的身影有些踉跄。
她手上原本一直拈着的白玉菩提子则落在了柜台上。
季明俨本想追出去还给她,却给俞听制止了。
“若不是发自本心的彻悟,这个东西她不留也罢了。”
留着也没什么用。
季明俨的心情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