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实在拖不下去,阮盈沐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萧景承稍稍松开了她一些,“嗯。”
“您想知道什么?”
萧景承终于愿意同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唇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奖赏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嫁给我?”
霎那间,阮盈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除夕夜的某些片段,包括她喝醉时同他的那段对话。她收回了回忆,镇定自若地同他对视,选择毫不隐瞒:“阮馨不想早早成婚,然而皇后娘娘赐婚,阮家不得不遵旨,只能是盈沐出嫁。”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阮盈沐是决计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因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阮馨在嫌弃豫王殿下,因而阮家不得不让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替嫁。这是对豫王殿下的侮辱。
但她现下反而顾不得这么多了,幸好萧景承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无甚变化,梳理她的长发的指尖也未曾停顿。
“至于皇后娘娘赐婚的心思,想必殿下也能猜出来几分。阮家世代为将,大哥手握重兵,姑母又深得圣宠,皇后娘娘不愿意阮家势力过于庞大,而皇上……皇上心中也对阮家有所芥蒂,便只能……”她这话说得的的确确是实情,但同时也将阮家同皇后一派彻底撇清关系。
萧景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老练的猎人在盯着猎物,“我问的是,你为何愿意嫁给我?”大婚之夜,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虚伪至极的敷衍回答。
阮盈沐被问得懵了一下,心道,这难道是我能选择的吗?但她也不能直说,我准备嫁给你的那一日,当真是以为你会活不过这个冬天,直接奔着守寡来的。
她有预感,她若是真这么说了,豫王殿下可能会当场掐死她。
“嗯?”
“因为我没有选择。”阮盈沐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出身……殿下您知道的,这件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这么说,萧景承倒也能理解她的身不由己。况且那时她同他不过是陌生人,难不成还能真如她胡诌的那般,是因为爱慕他才嫁给他的?
“好。”他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下一个问题,你同萧煜是否是旧识?”
这个问题,她在东竹居曾经逃避过一次,现下她只能承认,“是,我同太子殿下是旧相识。”
萧景承的手指瞬间僵了僵,看向她的眼神也冷了冷,“我问过你几次,你都骗了我?”
到了这时,阮盈沐反而不怕他了,避重就轻地坦然回答道:“我曾在宫外见过太子殿下几次,但不过点头之交,彼此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祭神大典那日,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就是太子殿下。”
“点头之交?”萧景承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点头之交,他看你的眼神会如此露骨?”
阮盈沐不自觉地颦了秀眉,“我进宫几次,同太子殿下接触甚少,一直是发乎情止于礼,殿下您误会了。”
她不知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何嫌隙,豫王殿下又为何如此执着于误解太子殿下。即便现下已有证据表明一直想要殿下性命之一的,便有皇后娘娘一份,但她依然相信,太子殿下同此事无关。当日太子殿下的忧心不似作假。况且他在宫中帮过她好几次,她一直默默感恩于心,但也仅止于此。
萧景承却不买账,继续逼问道:“那日,你彻夜未归,是不是一直同萧煜在一起?”
“不是。”阮盈沐不敢犹豫,迅速否认,随后整理了一下措辞,轻声道:“那夜我出门,只是去求助一位朋友,我以为他可能会认识刺客所用的暗器,虽然结果令人失望。”
“那我问你时,你为何不说清楚?”
“因为我不能出卖那位朋友。”阮盈沐的声音小了下来,神色也变得有些黯然,“殿下您即便是现在问我,我也是不能说的,我不想让我的朋友也卷入这些纷争中。您若是不肯相信,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您的事,那我也只能,任凭您处置了。”
她窝在他怀里,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胸前,小小一团,即便是最害怕的时候,也未曾离开他,反而只将自己靠得他更紧。她这副模样乖巧到不行,又委委屈屈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又强撑着坚强。
他感到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像是被她香软的小手给捏住了,连眼神都不自觉变得温柔下来。
下一瞬间,他眼神一变,突地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有些可怕。
第68章
阮盈沐感觉到,拥着她的双手,力道渐渐松懈了下来。而萧景承身上的气息,也陡然变得冰冷凝滞。
她不知方才转瞬间,豫王殿下深不可测的内心中闪过了什么念头,却也很知趣地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乖顺地跪在了他面前。
温软的身子消失,萧景承的怀中顿时空了,连带着胸口仿佛都莫名有些空荡荡的。他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前额,闭了闭眼眸。
等了等,阮盈沐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殿下,紫鸢她是不是在……”
“前些日子,你故意往本王房里跑,甚至在床单上抹了血迹挂出去。为何要故意放出……放出怀有身孕的假消息?”
“回殿下,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哼。”萧景承从鼻腔中哼出一丝冷笑,“好一个引蛇出洞,爱妃又是如何得知,这蛇是哪一个洞中的?”
阮盈沐一时无言,片刻后才谨慎回道:“妾身只是对秦夫人有所怀疑,因而试探了一番。”
“试探?谁给你的胆子拿这种事开玩笑?你竟敢连本王都利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阮盈沐没想到,她这一计都已经抓到了秦婉儿,豫王殿下竟然还这么生气。或许是殿下单纯地十分厌恶被蒙在鼓里罢。她也只能轻声请罪,“殿下息怒,是妾身的错。”
她这副认错速度快、认错态度好的模样,倒叫萧景承有火都没地儿发了。
他沉默地盯了她半晌,这才低低唤了一声,“贺章。”
阮盈沐一回头,便见贺侍卫领着双手都被绑住紫鸢上来了。
“小姐。”紫鸢一脸愧色,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
阮盈沐心中叹息,紫鸢不是贺侍卫的对手,这一点,她早就应该想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豫王殿下居然留了这么一手,一时大意了。
“殿下,紫鸢不过奉命行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恰恰相反,本王觉得她知道的不少。”萧景承慢条斯理道,“她应当不是从小跟在你身旁,而是跟在你大哥身边罢。”
乍一听这话,阮盈沐身子一僵,随后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萧景承却只凭那一瞬间,便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她自己或许未曾发现,她这个人,对待自己亲近熟悉的人和旁人是完全不同的。倒不是说刻意为之,而是不自觉的细微的,亲疏有别。
而紫鸢是她大婚后第一次回将军府后带回来的,他也只不过推测着试探,看来是猜对了。
他的语气淡的像是在说家常话,话里的内容却叫人心惊,“说罢,阮斐往豫王府安插人手的目的是什么?”
这顶帽子太大,阮盈沐不得不解释,“大哥只是让紫鸢来豫王府保护妾身,还请殿下万万不能误会。”
“保护你?”萧景承微一挑眉,“本王这豫王府,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之地,还需要少将军特意指派一个武功高强的属下来保护你?”
阮盈沐心道,有多少人要害你,你身边潜伏着多少危险,你心里没点数吗?
“如此看来,本王遇刺一事,少将军也脱不了干系了。”
这下阮盈沐是真的急了,“殿下,此事当真与大哥无关!若是有关,大哥又怎会让刺客伤了妾身呢?”
萧景承的眼神黯了黯,“又或者说,只是你们兄妹二人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阮盈沐惊讶地一抬眼,却见他表情严肃,并不似是开玩笑。她难掩面上受伤的神色,连胸前早已愈合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若是萧景承认定了她是虚情假意,联合大哥一起使了苦肉计,她也不必再替自己辩解。
“无妨,你现在不坦白也无所谓,本王很快便会查出一切真相。”萧景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但你要记住,本王给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阮盈沐暗自咬牙,只能以沉默作为无声的反抗。
那日最后,紫鸢被带下去关押起来,而阮盈沐也被送回了东苑。除了青莲,东苑所有的下人全部撤换,而东苑大门前则日夜不停歇的,始终有两个带刀侍卫看守。
她被软禁了。
阮盈沐坐在书桌旁,提笔,笔尖触及上好的纸张,她手未动,片刻后墨迹便晕染开了一小块。
她本就是个喜静之人,而青莲虽不甚清楚其中原委,却也看得出来,紫鸢被关,小姐被软禁,恐怕是出了大事,因而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吵吵闹闹。
偌大的东苑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但阮盈沐心知,豫王府平静的表层之下,必然早已暗流涌动,甚至这暗流,可能已经流入了皇宫。
但她此刻被关在这几间屋子里,对一切一无所知,并且不敢轻举妄动。豫王殿下对她的忍耐度恐怕所剩无几了。
入夜,阮盈沐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万籁俱寂,黑暗中,她蓦地听到了极其轻微地推门声。她下意识便要唤一声青莲,转瞬间却又止住了声音。
不对,青莲不会武功,即便她的脚步声放到最轻,也不可能会做到如此无声无息。
她缓缓调整呼吸,被褥下的身子紧绷起来,一触即发。
来人靠近了床榻,未带她出手,便听见一道压低了的熟悉嗓音响起,“是我。”
“大师兄?”阮盈沐诧异地睁开了眼眸,坐起了身子,“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豫王府?”
祁染见她已经清醒,便转身走到了桌子旁,坐下,“长话短说,纯贵妃被软禁了。”
阮盈沐愣了愣,片刻后苦笑道:“这么巧,我也被软禁了。”
她摸黑起身,披了件外衣,也坐到了桌子旁,“到底怎么回事?”
祁染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很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豫王殿下将计就计,想要抓个人赃俱获,可谁知秦婉儿当场反口,一口咬定一直以来指使她的人是纯贵妃。纯贵妃贴身的丫鬟也一同指认,并且从纯贵妃的寝宫中找到了秦婉儿送过去的书信。
真正的人赃俱获。即便明文帝大为震怒,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只能失望地将纯贵妃暂且软禁起来,继续彻查此事。
阮盈沐眉心紧皱,不可能,皇后怎么会知道豫王殿下的计划,甚至提前布好了局?秦婉儿又是如何同皇后里应外合,栽赃给了姑母?除非……除非豫王身边还有知道此事的人,提前给皇后通风报信了。
阮盈沐啧了一声,“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复杂。”她沉吟了片刻,“姑母那边情况如何?”
“人证物证都齐了,若不能尽快找到有力的证据推翻,纯贵妃谋害豫王殿下一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豫王殿下呢,他什么反应?”之前听豫王殿下的意思,他应是早就知道皇后娘娘害他一事,如今临门一脚,被皇后又摆了一道,她不信他会善罢甘休。
“豫王那边什么反应,我也不清楚。”祁染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担忧道:“毕竟纯贵妃是你的姑母,若是纯贵妃被……关于这件事,恐怕皇上和豫王可能会迁怒于将军府,甚至是你……”
阮盈沐沉默了片刻,突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身处墨袖宫,怎么会这么清楚宫里的事?”
“呃……”祁染冷不丁被她这么问了一下,顿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宫里有墨袖宫的人,大师兄便知道了。”
阮盈沐心中了然,也不再追问,祁染这才反应过来最开始她说的那句话,不由奇怪道:“你方才说,你也被软禁了,这是何意?”
她叹息一声,下意识不想说得太过详细,便捡了重点道:“字面意思。豫王殿下他实在是很敏锐,也很聪明,我在他身边这么久,瞒了他很多事,他其实都有所察觉。我不肯坦白,他一怒之下便软禁了我。”
祁染听了,眉间忧色更甚,“他既已对你产生怀疑,又恰逢纯贵妃一事,恐怕对你更不利了。”顿了顿,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实在不行,大师兄便设法带你离开这里……”
“大师兄。”阮盈沐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若是真的走了,那便是坐实了豫王殿下的种种怀疑。即便她对将军府的感情再怎么淡漠,但她在将军府长大,她也不可能忽视将军府上上下下的性命,弃父兄于不顾。
否则她一开始便不会嫁进豫王府。
祁染也不再说话,起身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直被软禁在这间屋子里吗?”
阮盈沐摇了摇头,“大师兄,豫王殿下现下还在宫中对吗?”
“是。你想出去?”
“嗯,还是大师兄了解我。”阮盈沐应了一声,笑了笑,“我想去见姑母一面。”很多事情,不是她困在这里冥思苦想就能想出结果来的。
祁染点头,“别怕,盈沐,不管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何,有大师兄和师父在你身后,没事的。”
“嗯,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难得早起的青莲打着哈欠推开了里屋的门。
小姐这几日总是起得很早,每回她进去伺候时,小姐都已经醒了好大一会儿了。今日她决定也起早一些,多陪会儿小姐,省得她老是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