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殿下从来都擅猎,今日却这般寒酸,可是受了什么伤?”
“听闻前些日子,宁王遇袭……”
议论不绝,传至宁王府的席位。霍景笔挺脊背,坐于席中,面容不改冷峻。但他眼中的不耐与戾气,却是越来越明显;连霍景身旁的飞七,都如坐针毡,寒芒在背一般。
“王,王爷…”飞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兴许是太监们弄错了…”
“丢人现眼。”霍景冷冷地说,“他的心思,尽花在此等歪门邪道之处。”
飞七噤声,心底情不自禁地附和。纵使他嘴上说着“太监们弄错了”,但飞七心底也明白:这应当是二公子使了什么手段,将二人的猎筐掉了个包儿。
王爷平时,最烦有人于这等歪门邪道之处耍心眼,也不喜曹氏那套勾心斗角的内院戏码。身为弟弟的二公子却这样做,当真是触了王爷最厌烦的地儿了。
别看这会儿,人人都在夸二公子。但凭王爷的性子,二公子绝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王爷根本不在乎一筐猎物,但王爷讨厌有人对他耍心眼。
偏偏这个时候,霍源还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他抱拳作揖,满面笑容地谢过了陛下与群臣的赞赏,在篝火旁负手,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是如何猎得这些猎物的。
“这只白狐,最为难抓!机灵狡诈,害得我几乎用尽了弓筒里的箭,才勉强把它带回来。不过,这只狐的皮毛色纯净,做成衣物,一定好看。我想用这只狐啊,给母妃做个大氅…”
曹太妃掩唇,在旁边笑得开心,嗔怨道:“这孩子,倒是怪能哄母妃开心的。”
顿一顿,霍源那浮肿的眼,斜斜望向霍景:“大哥,不知先前我们的赌约,是否作数?只要我猎得的猎物,比大哥更多,大哥便要答应给予我一件东西。”
霍景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冷冷地抬起头,望向霍源。
这一眼,便让霍源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仿佛自己所有的小花招,都在此刻无所遁形。一瞬间,霍源便有和盘托出,求大哥原谅的冲动。
听着群臣的赞美之声,他咬了咬牙,收回那种念头,硬着头皮道:“大哥,是你自愿和我打赌的,可不要输不起啊!打不到猎物不丢人,但愿赌却不服输,那就丢人了!”
霍景闻言,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极冷的笑容。
他对霍源的耐心,已到此为止了。
先前是念在二人有一半共同血缘的份上,他没有戳穿。但只要他愿意,立刻就能让霍源收起他可笑的戏码,滚回后面待着去。
“霍源……”
“二公子,奴婢有话要说。”
当霍景想要开口之时,一道轻灵的嗓音却已率先响起。众人侧目望来,却见那是一个下仆打扮的年轻女子,貌如梨花,目光澈然。
只一眼,众人便在心底赞道:好一个桃源佳人。
情不自禁地,众人便有耐心继续听她说话了。就连皇帝,也心情愉悦地挥了下手,道:“让她说。”
“语儿?”霍源负手一笑,道,“怎么,语儿有什么话要说?”
“不知这筐猎物,是否当真是您亲手所猎呢?”唐笑语步出席位,声音清澈。
“你…你什么意思?”霍源蹙眉,略显出生气的样子,“语儿,小礼子都说了,这猎物就是本公子打的!你一个下仆,还敢在这里乱说话?”
“依照奴婢所见,事实却不然。”唐笑语走近那猎筐,道,“王爷出发打猎时,奴婢担心那些猎物血腥,味道熏人,便在猎筐的底部放上了一块手帕,更添置了一些可以去除腥味的香料。这方手帕,仅王爷的猎筐有,而二公子的猎筐无。不知二公子……可愿让大家看一看这猎筐底下?”
这一句话,便让霍源的面庞陡然变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敢动俺的白狐皮,你找shi
第37章 争端
“这方手帕,仅王爷的猎筐有,而二公子的猎筐无。不知二公子……可愿让大家看一看这猎筐底下?”
唐笑语的一句话,便令霍源的面庞,陡然煞白。
憋了一阵子后,霍源轻蔑地笑了一声,道:“语儿,你一个丫头,凭什么要求本公子答应你?就仗着你有点儿姿色?”
唐笑语不显恼意,不疾不徐道:“若是问心无愧,二公子何妨给大家一看呢?”
霍源皱眉,硬着头皮道:“你一个下仆,却对本公子呼来喝去,指手画脚,本公子的颜面又要放到哪里去?!”
唐笑语笑容愈甜:“若非心虚,又如何不敢明示于人呢?”
她的笑那样乖巧可人,人畜无害,霍源却仿佛被踩了脚似的,面如菜色,怒道:“你……你!放肆!”
一旁围观的群臣,有爱凑热闹的,已哈哈笑起来:“这宁王府的二公子,竟与一个下仆这样拌起嘴来,也是有趣。对啊!二公子,若是问心无愧,不若揭开猎筐,给大家看一看!”
“是啊!是啊!”
“让大家都来瞧一瞧。”
听着旁人如此呼和,霍源的面色一阵菜过一阵。皇帝正因这件趣事看的津津有味,也乐意道:“霍源,就让大家看一看吧!”
骑虎难下,霍源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谨遵陛下之命。”顿了顿,霍源又道,“本,本公子…也曾叫人铺了一块驱味的手帕在猎筐之下……”
“哦?也?”唐笑语说,“那可真是巧合了!”
果真,猎物清空之后,那猎筐下就有一方香帕。众人不由哗然,纷纷侧目,小声偷说起话来。
“看起来,这射猎的头名,有些猫腻。”
“陛下跟前,也敢耍这些花招?”
“宁王兄弟不和,陛下兴许还高兴着呢……”
“嘘!小声,不可妄议。”
霍源咬咬牙,怒道:“都说了!本王也叫人铺了一块手帕!这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一看便知。”唐笑语道,“敢问,二公子可否说出这手帕之中放了什么香料?若是说的不对,那二公子便是在御前撒谎了。”
“香料…香料……”霍源有些语无伦次,“本公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是随意放罢了!”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任谁都看得出他在撒谎。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之声,霍源僵在猎筐边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曹太妃面上挂不住,急急忙忙对霍景道:“景儿,源儿好歹也是你的弟弟,你快些儿帮他说两句话!你们两兄弟,本该是同气连枝的!”
这时候,曹太妃倒是想起霍景、霍源是同父兄弟来了。
霍景搁下茶盏,淡淡道:“想来是清点猎单之人犯了倏忽,本王这二弟向来记性不好,记错也是常有的。”
他这已是给足了霍源脸面,让霍源有台阶可下了。
但霍源却不肯领这份情。只见他涨红了面孔,道:“大哥,你可别在这里搅混水!便是这张香帕出了什么问题,这场射猎,也是我赢过了你!”
霍源的声音,恼怒而洪亮。
霍景微微蹙眉,手心攥紧。
他本想给这个弟弟一道台阶,但未料到他如此不识抬举。
“罢了。”
霍景起身,提起放置于身侧的箭筒,慢悠悠踱至篝火边。他那修长的身影,如竹更如松,不少贵女情不自禁地痴迷看起了他的侧脸。
但是,一旦接触到他寒冰似的眼神,也就不敢再多看了。
只见霍景将一支箭抽出,于众人面前展现,悠悠道,“本王的弓与箭,一整套皆是特制,箭头为梅花状,这样的技艺独一无二,天下再难出相同者。”
皇帝给小礼子一个眼色,小礼子上前一瞧,果真如此,大声道:“宁王殿下说的不错,这些箭,确实是梅花形的。”
霍源硬着头皮,道:“所,所以呢?”
“但凡被本王的箭所射中,猎物身上的伤口,俱可追查其形貌。”霍景淡淡说。末了,他将箭交给小礼子,单身提起一匹鹿,冷冷道:“这只鹿的致命伤在额头处,伤口形状,也是梅花形。”
篝火之焰,噼啪而响。他英俊的面容,于火光下愈显得冷峻。
霍源冷汗涔涔,道:“那,那又如何……既然是咱们宁王府的弓箭,我还用不得?”
“此箭,唯有这把弓才算匹配。”霍景在手心掂了掂自己用来打猎的弓,挑眉,将弓递给霍源,冷笑道,“二弟,你不妨一拉?”
霍源一个激灵,怒道:“拉便拉!不就是一张弓?”说罢,便要抽箭上弦。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张弓在他的手上,却是纹丝不动。他卯足了劲头,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拉开一点儿,更别提到满弦的程度了。
围观的群臣,不由纷纷哗然。
“此弓唯有满弦,才可发挥出其威力。”霍景淡淡道,“二弟,你连拉开分毫都困难,更别提用这支弓去射猎了。”
霍源拿着弓的手,满是冷汗,他抽了抽嘴皮子,却说不出话来。只见霍景从他手中接过弓箭,毫不费力地便拉开了。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如此一来,众人瞧着霍源,只剩下讥笑之声。
“竟然当真是掉包了宁王殿下的猎筐。年纪还小,胆子倒是大。”
“长久不在京城,自然不知宁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常事。”
“御前失仪,这宁王府的二公子,怕是有的霉了!”
霍景放下弓,眉眼中略有不耐烦。
他一向是不愿自降身段去理会这种雕虫小技的,苍蝇蚊虫,总不配他堂堂宁王亲自去驱赶。可偏偏霍源是他的二弟,还因曹太妃之故,耳濡目染,尽只会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花招。
真是不成器的东西。
皇帝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悦——这霍源竟敢棋君,着实是胆大包天。就算他是宁王的弟弟,也得惩罚一下,以儆效尤才是。
他刚想吩咐处罚霍源,便听闻身旁的太后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太监弄错了猎筐罢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争吵?”
皇帝收回了喉中的话。
薛太后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道:“大好的秋狝,还要无事生非!太监不小心罢了,不必如此苛求,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薛太后这一句话,便已是将此事揭过了。
虽不知太后为何打圆场,但太后都这般说了,也就不该再继续找茬。于是,众人纷纷当做无事发生,便继续饮酒作乐。
见篝火边一派其乐融融,薛太后叹了口气,对身旁陪伴的薛静容道:“这个小叔子是个心思不正,扶不上墙的。你日后嫁进了宁王府,难免被他烦到。”
薛静容却不甚在意,恬静一笑,说:“只要曹太妃娘娘愿意帮我,这也算不得什么。”
薛太后眉宇间略有些无奈。
这宁王府自己家里,还有兄弟争端,日子显见是不太平的。但为了哄着曹氏,好让薛静容进门,薛太后也只能出此下策。
只盼望静容能早日得偿心愿,嫁得如意郎君。
篝火熊熊,一场盛宴终于拉开帷幕。
***
夜晚。
篝火明亮,现杀的鹿在火堆上烤得滋滋流油,洒了胡椒后更是香气扑鼻,看的人口水直流。一旁的席位上,香醇美酒如流水似的送入盏中,群臣喝的醉意酩酊,连皇帝都是一副微醺模样。
唐笑语跪坐在霍景身后,手中提着一盏酒壶。她的目光,凝在霍景面前的酒杯中,分毫不动。
今年的秋狝,依旧是霍景夺得了魁首。虽然出了点小差错,但他还是实至名归的第一。那张成色极好的白狐皮,更是叫太后娘娘都啧啧叫绝,说是好久不曾见过这么好的白狐皮子了。
“王爷,请用酒。”见到霍景的酒盏空了,唐笑语连忙为霍景满上。
“今日猎筐一事,你…缘何开口替本王说话?”霍景忽而问道,“贸贸然开口,兴许便得罪了曹氏与二弟。”
“……为奴婢者,自当护主。”唐笑语乖巧回答。
“仅仅如此?”霍景瞥她一眼,眸中似有深意。
“……”唐笑语低头不答。
她也不知,当如何解释自己的想法。
在霍源挑衅霍景的时候,在霍源将霍景的猎物调换为可笑的两只兔子的时候,她竟从心底觉得愤怒。
霍景是怎样人,霍源又是怎样人?天差地别,云泥玉瑕。霍源想要盖过霍景去,那真是痴心妄想。
这样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出声力争。
“你与二弟,私交如何?”霍景又问。
“回王爷的话,奴婢与二公子,不过说过三两句话。”唐笑语老实回答。
“那为何,”霍景蹙眉,顿了顿,道,“那为何,他会唤你‘语儿’?”
“……啊?”唐笑语完全没想到,霍景会问这个。她有些迷惑,道,“奴婢也不知二公子为何这么唤奴婢。”
霍景道:“若本王不曾记错,你的乳名,乃是‘笑笑’,而非‘语儿’。”
“正是。”
霍景的眼底有一缕笑。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寒冰似的神情。这一瞬快的犹如流星闪逝,唐笑语几要怀疑自己看错了。
回过神来,只见得篝火明艳,黄色光晕落在霍景面庞,勾勒出他高挺鼻梁与冷峻面容。
“作为你护主的嘉奖,那张白狐皮子,本王就赏给你了。”他淡淡道,“回头,叫宫里的御坊去赶制一件围脖。冬日来了,你便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