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恬歪歪头, 示意他有话快讲。
段晏修长的指骨微屈,轻叩着方向盘:“我妈年纪大了, 比较多愁善感。”
他眼中毫无闪烁掩藏之意, 言语也极为坦然, “我每天要考虑的事很多, 心脏也没那么脆弱。”
盛恬默默放下了手。
今天听到苏幼琴说那番话,盛恬其实感动得不行。
一个母亲想关心孩子却无能为力,那种复杂的情感深深地触动了她身为艺术工作者细腻的天性。
结果段晏倒好,由始至终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他心脏确实不脆弱, 恐怕只有纳米比亚冲积矿床开采的钻石,才能练就他这颗钻石心。
难怪段谨明敢把恒扬那么大的产业悉数交给段晏打理, 恐怕早就看中他是一位合格的、冷酷无情的资产阶级剥削分子。
段晏不知道盛恬正在猜测他的心脏产地, 他想起了一件记忆深处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时他或许才五岁不到,正在上幼儿园。
某天放学后回到家里, 跟爷爷奶奶提起中午有道蒸鱼的味道很喜欢, 问晚上能不能让厨师也照着做一份。
然而他被拒绝了。
“任何事物, 无论你再喜欢也不能沉迷进去,否则将来容易养成坏习惯。”
段老爷子也不管小孩子正是需要释放天性的时候,只是用竹板打了下他的掌心, 留下一句重重的教诲,“要懂得自律。”
段家的教育方式向来如此。
类似的话段谨明从小听到大,可他是森林里长歪的一棵树苗,越是打压就越是放纵。
而段晏却似乎被教育得很好,自幼循规蹈矩,从不出半分差错。
直至两位老人去世,十三岁的段晏回到沂城。
他长成了欲望淡薄的清冷少年,再也不是那个因为想吃鱼就坦白提出要求的小孩子。
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忘了自己在饮食上还有点偏好。
是盛恬不经意发现了这一点。
明明是个成天哭唧唧的娇气包,观察能力却总比别人要出色。
许多淡得一闪而过的痕迹,似乎都能被她快速而直接地捕捉到。
她的直觉像某种天赋异禀的超能力,让她总是能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向他展现出善意。像个耀眼的太阳,哪怕只跟她借一点光,就能晒得身体暖洋洋的。
从前是,现在也是。
段晏察觉到他此刻的失控,或许从决定和盛家联姻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会做出诸多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为她投资一家根本没有收益的流浪动物基地,为她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动怒,为她改变行程不曾停歇地赶回沂城。
他正在失控,而他无法阻止。
段晏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握住了盛恬的手腕,语气仍然很淡:“让我抱一下。”
盛恬头顶几乎就要窜出三个硕大的问号,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段晏面无表情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怀疑可能听错了,他说的其实是“今年多项经济指标波动强烈,建议关注宏观因素再做具体分析”。
然而段晏缓缓欺身,稍一用力,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盛恬用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推开他:“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刚才的话已经不算数了,过时不候知不知道!”
段晏没有说话,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盛恬不自觉地吞咽一下。
她还小,她承受不了这样近距离的颜值攻击。
实话实说,段晏的确是她见过的男人里,长相气质都最好的一个。
他皮肤偏白,也很干净,哪怕薄唇紧抿的时候会有种疏离的禁欲感,但仍架不住五官轮廓都太过出色,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就好像大家都知道严寒之地的冰川容易伤人,却仍然想要去探寻去了解。
盛恬没出息地软了尾音:“行、行吧,就抱一下哦。”
话音未落,她就跌进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段晏身上仿佛染了冬雪的松柏味,与雨后初晴的清新味道混在一起,通过她深深浅浅的呼吸,一寸寸地进入了她的心脏里。
盛恬满脸通红,夏天的衣衫单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衬衫下面的皮肤与肌肉。
“你和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
段晏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低声如同呢喃,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把她的肩膀融化,“但我答应过爷爷,会对你很好。”
盛恬懵得像个高烧不退的病人,她愣愣地问:“如果没有爷爷,你就不对我好啦?”
“只要是你,”段晏抱得更紧,“所有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盛恬眨了眨眼,进入段晏惯有的思维领域想了想,认为他指的应该是类似今天送的项链这样的“所有”。
能让一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做出如此大度的承诺,她今晚这个抱抱也算值了,毕竟哪位少女不曾为一句“我养你”而心动不已呢。
虽然没了段晏,她也照样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这其中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意义。
盛恬此时又万分后悔,早知道她应该先拿手机录音,免得段晏转眼理性回归,把今天所说的话全盘驳回。
即使距离她最想要的待遇,还少了份爱情的调料。
但豪门联姻嘛,知足才能常乐。
·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星期六的商场,人潮如织。
而冷气过足的爱马仕专卖店里,却只有两位顾客。
项南伊随手拿起蓝色的小卡包,继续教育自己的小姐妹:“段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没发现他说不定想表达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气,“恬恬,你是不是用十世智商换了一世颜值?”
盛恬噎了一下,没明白她怎么就变成低智商人群了:“你把话说明白点呢?”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喝酒了吗?”
“没有呀。”
“发烧了吗?”
“……也没有。”
“意识够清醒吧?不是弥留之际说胡话吧?”
“……”
项南伊放下小卡包,扭过头:“你难道就不认为,段晏说不定喜欢你?”
点明这个可能性后,项南伊下意识感到万分惊恐。
这么多年居然谁也没有看出来,这人心思藏得有多深啊。
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
“不会的不会的。”
盛恬吓得连连摇头,她贴近女伴的耳朵,咬字软糯地问,“你难道忘记我偷亲他那回的事了?”
项南伊听出她的委屈,“嘶”了一声,替她分析道:“所以他那时候并不喜欢你,但现在喜欢你了。”
盛恬怔了怔。
项南伊趁热打铁:“宝贝儿,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对自己多点信心。当初段晏不喜欢你是他眼瞎,但他如今顽疾痊愈,终于发现原来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就在自己身边。你看,相当说得过去嘛。”
盛恬仍然不敢相信。
虽然那晚段晏确实说得她小心脏噗通噗通的,到今天想起来都还觉得少女心又复苏了几分,但是段晏那种眼里只有金钱与利益的人,真的会喜欢上她?
难道她花钱的样子特别美吗?
盛恬沉浸在界于惊喜与惊吓之间的巨大落差里,心不在焉地选了一大一小两只kelly,告诉导购替她包起来。
导购从她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等待着这一声如同天籁的吩咐。
本来今天看盛恬逛得不仔细,她还以为大小姐只是进来随便看看,没想到盛恬还是保持着她的优良传统,出门之时绝不会空手而去。
店里新来的导购凑过来问:“她们不用配货吗?”
“当然不用,”为盛恬服务的导购压低声音,“你记住她们的脸,下次万一我没在,千万不要跟人家说没货,选中什么就卖什么。”
新人导购屏住呼吸,听出这两位都是大主顾。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借着整理货物的机会,走到盛恬旁边悄悄看了一眼。
挺漂亮的女孩子,光看气质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奇怪的是明明才刚买了包,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呢?
算了,有钱人的烦恼,她不懂的。
·
盛恬辗转反侧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她需要马上找一个靠谱的参谋,但这事非同小可,绝不能是项南伊那种从小就给她出馊主意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盛淮。
做好决定的当天,她就给盛淮发了消息,说晚上下班后约他吃饭。
盛淮正在开会,收到消息后回了个“好”,就抬起头听新来的企宣部总监助理汇报这个月的工作报告。
小助理叫简星月,名字挺诗情画意,人却长得没那么温婉。
精致的眉眼间都透着抹艳色,能勾魂似的。
盛淮扶了下金边眼镜,认为是时候展开一段新的恋情了。
会议结束后,盛淮把简星月留下问了些有的没的,最终把话题拐到了他想听的方向:“企宣部这阵经常加班,你男朋友没有意见吧?”
简星月笑得坦然:“我没有男朋友。”
盛淮勾了勾唇,斯文败类的一面在瞬间展露无遗:“那你周围的男人,太没有眼光了。”
“有眼光也不行呢,毕竟我老公不允许。”
简星月拿上笔记本,眼带嘲意地朝他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盛总拜拜。”
盛淮就这么被晾在会议室里,等他想起简星月的简历上写明未婚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人家小姑娘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这是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盛淮猛的吃瘪,一下午气都没顺过来。
以至于他总觉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却半天都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
盛恬约完堂哥,放下手机又想起今天是星期二。
这是一周七天除了周末以外,段晏稍稍比较空闲的日子。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她难得能和段晏约会的机会,但自从项南伊叨叨叨了一通后,她就既期待又担忧,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段晏。
盛恬想了想,给他发消息:【今天画廊来了新同事,晚上要聚餐,你没有安排过来找我吧?】
恒扬总部五十八楼,段晏看了眼手机,示意坐在对面的一位中层继续。
“关于合颂资本近期接触的三笔投资,我认为短期内仍然存在着较大的风险……”
中层用了他平生最快的语速,毕竟进来前方晋提醒过他们,今晚老板有事不加班。
几分钟后,段晏开口:“投资预估的回报比?”
“呃……”
中层突然一个卡壳,数据都到嘴边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就是这么评估风险的?”段晏神色稍冷。
冷汗顺着对方的背脊往下流淌,半分钟不到就洇湿了衬衫。
段晏没再看他:“出去。”
等人哭丧着脸关上门出去了,段晏才抽空回消息:【今晚要加班,玩得开心点。】
盛恬发来一个笑脸:【嗯嗯,你也别忙太晚啦。】
段晏看着屏幕上的笑脸,过了半晌才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拿过手边一份文件,翻开后看了几行又揉揉眉骨。
心静不下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如此贪婪的人。
那晚的拥抱宛如一剂药引,竟把他心底的贪念全部勾了出来。
明明起初想要的,就是能陪在盛恬的身边,给她一辈子的无忧无虑。
可事到如今,他却想要得到更多。
段晏侧过脸,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闭了闭眼。
或许是少年时期压抑得太久,所以他才会在成为恒扬的掌权人后,变得愈发贪婪无度。
他希望盛恬能真正的属于他。
·
晚上六点半,盛恬到了餐厅。
服务生领她进了包间,进去时盛淮已经到了,正在低头玩手机。
盛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找人做情感咨询,哪怕对面坐着的人是她三哥,她也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坐下来后,她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说:“三哥,我们先把菜点上吧。”
边吃边聊的气氛应该比较轻松。
谁知盛淮“哦”了一声,放下手机说:“再等等,人没到齐。”
盛恬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着盛淮,这种场合怎么还能有别人在!
那她的情感咨询该怎么办?
盛淮也很无奈,他快下班的时候才想起段晏也约了他今天出来见面,说是有些私事想跟他商量。
不过反正这两人一个是他妹妹,一个四舍五入已经算他未来的妹夫,所以他也没在意,索性想两人一块儿吃饭得了。
“别这么瞪着我,”盛淮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来的又不是外人……”
话才说到一半,包间的门再次打开。
盛恬扭过头,和正走进来的段晏四目相对。
“……”
整个过程短短不过三秒,他们却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相似的疑问。
——说好的画廊聚餐呢?
——说好的公司加班呢?
盛恬僵硬地转了转脖子,假装研究起桌布上精美的刺绣图案。而段晏也在怔然半晌后,才沉默地坐到了餐桌边。
互相连声招呼也没打,安静得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就很像那种……
互道晚安的两个人,却意外相逢在王者峡谷。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我为盛家付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