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段晏把仅剩的温柔与细致都付诸给了她一个人,那么她就应该对他再好一点点,让他别再习惯分别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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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这回出差,同样带上了他的左右护法。
盛恬身为新晋上任的总裁夫人,自然也得到了护法们彬彬有礼的照顾,从上车到登机全程不用自己动手,就负责站在寡言少语的段晏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表现出新婚夫妻甜蜜恩爱的画面。
飞机落地后,恒扬在当地的子公司的几位高管来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
有位高管估计是初次见到段晏,言行举止都透着股僵硬感,得知盛恬就是段晏的太太后,脑子可能临时卡壳,莫名其妙来了一句:“看不出来段太太原来这么年轻啊。”
本就安静的包间里,顿时一阵冷风刮过。
段晏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对方吓得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说‘想不到段太太原来这么年轻’。”
“……”
盛恬觉得这话也没好到哪里去,听起来好像是在嘲讽段晏不年轻了似的。
眼看包间即将变成冰窖,盛恬惦记着自己充当缓和剂的职责,朝那人莞尔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把气氛勉强救了回来。
午饭结束后,大家又送他们回酒店稍事休息。
盛恬没来过这座城市,就随便打听了几句。
刚好坐在副驾的王姓市场总监就是本地人,见她对当地的旅游景点似乎有些好奇,就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起来。
这人不愧是做市场出身,一张嘴皮子溜得不行,言谈风趣的同时又不失人文底蕴,几分钟的工夫就让盛恬真的产生了顺便旅游的兴趣。
盛恬问:“你说的地方离酒店远吗?”
“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您如果感兴趣的话,下午我找导游专门陪您去一趟?”
盛恬听到两个多小时,就有点打退堂鼓。
她转而询问段晏的意见:“要么我下午自己去玩一玩?”
段晏从上车就开始看文件,此时总算有空抬眼,淡声道:“景点在山区,里面不通车,需要走上很长一段路,你不会喜欢。”
盛恬一愣:“你怎么知道?”
段晏合上文件,目光沉了沉。
“我在这里住过十三年。”
第49章
盛恬怔然半晌。
其实不止是她, 包括左右护法和当地高层在内, 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从飞机落地到现在, 段晏全程没有表现出旧地重游的情绪, 淡定得好像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 他带人过来考察市场, 只需要判断是否有利于恒扬的发展前景,除此以外就再无其他。
好在商务车马上抵达了酒店, 此事就此翻篇。
段晏只休息十来分钟就出去了, 正如他来之前所说的那样, 他在这里的行程安排得很满, 应酬多到几乎可以用连轴转来形容,普通人根本吃不消。
出去前他给了盛恬一个号码:“司机安排好了,想出去玩的话就打这个电话。下午要开两个会,晚上还有饭局, 恐怕会回来得比较晚。”
“那你少喝点酒。”
盛恬乖乖向他告别,猜想段晏恐怕没意识到, 他已经养成了向她汇报行程的习惯。
等到套房内只剩自己一人, 盛恬才有空来想车上那句话。
细细回想起来,两人小时候刚认识的时候, 段晏的确提过他从前不住沂城, 而且当时在盛恬的好奇询问之下, 他也说过“我在宁城念的小学”。
但后来他就没再提过关于宁城的话题,久而久之盛恬也渐渐忘了这关键的地名。
盛恬犹豫了一阵,还是拨通了苏幼琴的手机号。
“他带你去宁城了?”
苏幼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 盛恬总算明白苏幼琴为何会那么惊讶。
段家在宁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但和盛家之于沂城不同,他们之所以大户纯粹是因为人丁兴旺,祖上或许富足过几代,但传到如今却早已落魄了。
即便如此,也没有改变家规森严的传统。
而随着段谨明白手起家成为沂城新贵后,段家更是把从前撑不起来的面子重新捡了回来。
苏幼琴提起往事,还是满满的后悔:“你知道我和段叔叔感情不睦,生下孩子后我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正好段家想把阿晏接回老家去养,我以为有老人家在身边照顾总好过交给保姆带,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那几年恒扬经历了不少波折,我们两个都太忙,逢年过节也不一定有空去看他,见面之后只觉得孩子和我们生疏,他不向我们抱怨,我们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如果当时能多关心关心他,可能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性格。”
段晏的奶奶在他十一岁那年病逝,后来没过多久,爷爷就又生了一场重病,一直卧床不起。
苏幼琴原本想把段晏接回沂城,但他那些伯父叔叔都说老人家最疼段晏,有他在还能多撑几年。
事实上因为段晏在宁城,段谨明每年都会给一笔可观的费用。
叔伯们的挽留里究竟有多少真心,谁也说不清楚。
夫妻二人也当面询问过段晏的意见。
清冷的少年面无表情,语气很淡:“我都可以,看你们方不方便。”
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在宁城又多住了两年。
直到有年暑假,段谨明和苏幼琴路过宁城,心血来潮去老宅探望,才意外撞见段晏居然在院子里罚跪。
光滑的青石板被烈日晒得滚烫,他在蝉鸣声中转过头来,视线陌生而冰冷。
所有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顶撞了长辈一句。
苏幼琴勃然大怒,偏偏段谨明的大哥还不当回事:“我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小孩犯错都要受罚,不信你问谨明,这块青石板他小时候跪过没有。”
段谨明沉下脸色:“爸如果还有力气下床,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大夏天跪在这里。”
段家所有人都住在老宅,几句争论之后就吵吵嚷嚷起来。
最后或许是想到这些年段谨明的接济,才不约而同收敛了气焰,做小伏低地向他们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苏幼琴坚决不肯听他们废话,带上脸色苍白的段晏就要去医院,可车才开出一公里不到,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葬礼结束当天,段晏就随父母回了沂城。
段谨明对此耿耿于怀,从此没再踏足过宁城,也断了与老家的联系。
反倒是段晏掌权恒扬后,认为宁城的投资前景广阔,去年不仅在此地收购了一家公司,这回还特意带人过来继续谈更多的合作项目。
他似乎并不介意早年那些难捱的日子,只是表现出商人重利的一面,一切都只为赚钱。
但挂断电话后,盛恬却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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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恬跟苏幼琴打听到段家老宅的地址,叫司机送她过去看看。
为她开车的司机是酒店找来的,只知道称呼她为盛小姐,并不知道她另一重身份是段太太,听说她要去的地址后,还热情地向她说起了本地的某桩旧事。
“您别看这处宅子现在谁都能进,早几年的时候里面还住着人呢。这户人家姓段,他们祖辈出过状元,状元后来告老还乡就在这里建了大宅子,可惜后辈不争气啊,守着老祖宗留下的财产,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到了上一辈总算有个出息的,在你们沂城开了家大公司,恒扬您肯定知道吧?对,就是他们家开的。”
“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段家肯定从此飞黄腾达了啊,谁知道就两年前,要债的就找上门来了。听说是这家的几个人也学着做生意,哪知道亏本亏得债台高筑,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老宅子卖了。”
盛恬心中一动,问:“卖给谁了?”
司机摇头:“不知道,估计是个不缺钱的主,买来之后出钱修缮了一番,捐给政府当作免费景点了。”
“那住在里面的人呢?他们搬去哪里了?”
“说到这个啊,就不得不说买宅子的人真是心地善良。他知道段家的钱全部要拿去还债,还特意在附近给他们准备了一套房,听说现在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里面呢。”
司机连连咋舌:“不过那片是老城区,附近也没什么大户型,肯定住得不如从前舒坦了。”
盛恬静了几秒,忽然轻声笑了笑。
二十分钟后,她在路边下车,顺着前来旅游观光的人流走进了段晏住过十三年的老宅。
身边有导游正在讲解:“各位注意脚下,你们现在踩着的青石板就是从清朝时候留下来的,石板上的花纹也有几个说法……”
盛恬低下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向被岁月洗礼出柔和光泽的青石。
五月的尾端,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恍恍惚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的某个夏天。
那时候距离她初次见到段晏只间隔了一个暑假,所以那时的段晏一定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样子,清瘦颀长,额发稍稍盖过眉眼,哪怕不笑不说话,也能凭一张脸就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一定会有许多女孩子,为了多看他一眼,无数次经过他班级的教室。
她们或许会议论他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却不知道他原本就生活在不近人情的环境里。
爷爷奶奶身体还健康时,段家尚能对他一视同仁,随着老人一位离世一位病重,那些偏心与怠慢便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盛恬抬起头,看向围绕着老宅的几幢楼房。
她不知道段家其他人现在住在哪幢,但料想他们应该每一天,都只能通过自家的窗户,不甘而懊悔地凝视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富贵荣华。
回酒店的路上,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路过一所学校大门的时候,正好赶上学生们放学,道路变得堵塞起来。
世界变成电闪雷鸣的飘摇。
盛恬抓紧安全带,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包里的手机一震,段晏发来消息:【别怕,我会早点回来。】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眼中便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种格外幸运的感觉。
就像误打误撞走进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原野,却在最深的峡谷里看见了一簇火焰,恒久且不断地为她燃烧着。
盛恬擦了擦眼泪,转头望向窗外。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撑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站在路边,她神色看似平静又暗藏期待,安静地望向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看起来好像在等心爱的男生。
盛恬想起去年的某个傍晚,段晏刚从宁城谈完收购回来,也是同样拿着一把长柄伞,在丝丝雨雾中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低下头打字:【那我在酒店等你,早点回来哦。】
早点回来,然后早点让我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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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酒店包间。
今晚请客的人是宁城本地的富商,原本见他早早离席还略有微词,得知他是回酒店陪妻子后,便忍不住笑道:“段总这么疼老婆。”
“她胆小,怕打雷。”
段晏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抱歉。”
雨夜道路湿滑,司机不敢开快,回到酒店时已是八点过一刻。
段晏推开房门,脱掉沾洒了烟酒味的西装,边松领带边往里面走去。酒店隔音效果很好,隐约只有几声闷雷传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看见双人床的被单拱起了一团。
“我回来了。”他单膝跪在床边,把被单拉下来少许,望着躲在里面瑟瑟发抖的盛恬轻声笑了一下,“胆小鬼。”
明明是在笑话她,声音却格外的温柔。
盛恬慢吞吞地张开双臂,娇糯嗓音里透着可怜:“抱抱。”
段晏换了坐在床边的姿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喝了多少酒?”盛恬皱了皱鼻子,嫌弃似的戳着他的胸膛,“都叫你少喝一点了,居然敢不听话,小心我跟段叔叔告状。今天打雷是特殊情况就算了,以后喝过酒没洗澡不准抱我。”
“好。”
段晏哑声应着,因为酒精而带来的不适感也倏忽消散。
室外忽然炸开一声响雷,声音大得仿佛近在窗外。
刚才还在叨叨叨的盛恬顿时一颤,吓得双手拽紧段晏不放。
等最初那阵害怕过去后,她才发现段晏一直在笑,胸膛传来的微震低哑沉闷,连带着他的体温仿佛也变得烫了起来。
她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抬眼,发现他松开一半的领带被她蹭得凌乱不堪,配合他眼中暧昧的情绪,莫名有种山雨欲来的侵略感。
就像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段晏的嘴唇也在此时凑了过来。
“……做个人吧。”
盛恬两只爪子按到他脸上用力推开,“我现在好怕的,你居然还想干这种事,禽兽吗?”
她那点力气对段晏而言,与其说是拒绝,倒不如说是欲拒还迎的挑逗。
他想今晚可能确实喝得太多,否则盛恬的眼睛为何里会有星光闪烁。
“你说的,我是衣冠禽兽。”
他把盛恬不安分的小手按了回去,细细品尝了她甜美的味道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也不愿意多喝,但如果我不好好赚钱,以后怎么养段太太?”
盛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就准备当场塑造“我有工作不需要你赚钱养家”的独立人设,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乖乖的一句:“那我以后少花点钱,你不要这么辛苦。”
段晏大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乖,沉默片刻后才摸摸她的脑袋:“别忘了,我说过要对你好。想买什么就尽管买,我有的是钱。”
“……”
盛恬被他那句“我有的是钱”给雷了一下,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和她预料的不一样,她本来打算等段晏回来后要好好哄哄他的,结果怎么反过来变成他又在哄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