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先去看看姑娘!”刘嬷嬷穿戴好,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日也只是匆忙绾起了事。
到了院子,屋内已经熄了火,庭秋站在屋外,一见到刘嬷嬷和庭冬便“嘘”了一声,引着二人走远几步才开口解释:“庭春、庭夏陪着姑娘睡呢。应该是睡着了。”
刘嬷嬷担忧不已:“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的!”
庭秋和庭冬齐齐福身一拜,不敢面露委屈,只能如实解释:“是奴婢们的错,姑娘沐浴,不让人伺候,奴婢们就退了出来。后来……主子来了,奴婢们就更不敢进去了……”
刘嬷嬷面露凝色,此时,房门“吱嘎”一声,庭春走了出来。
“嬷嬷,您来了。”庭春对着刘嬷嬷微一福身,又看向庭秋、庭冬二人,“姑娘睡了,今夜咱们四个就轮着陪姑娘,谁也不许合眼,必要一时不错地看着姑娘,知道吗?”
庭秋、庭夏齐齐称是。一边的刘嬷嬷担忧地开口:“姑娘……如何了?”
庭春叹口气:“可算是睡着了。一直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看得人揪心。”在几个侍女看来,这便是被伤透了心,有的时候安静反倒比闹腾更让人担心。
闹腾的人,是舍不得死的,那是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已。可是心如死灰的人,
“姑娘的嫁衣和匕首……又是哪来的?你们贴身伺候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疏漏?”刘嬷嬷心里想的不只是这些,这连匕首都不知何时拿到了手,得亏皎月没对皇上动手,否则……刘嬷嬷只是一想,就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了。
庭春带头请罪:“是奴婢们的疏忽,姑娘往日里并无异常,偶尔小郎君来看她,带一些小玩意,奴婢们也就没在意。”她们四个是不可能为她置办这些的,能够自由出入又不引人怀疑的,那就只有柳隽了。
刘嬷嬷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嫁衣……倒是好解释,兴许是柳隽觉得自己姐姐这般做了人外室,心里为姐姐可惜,便偷偷为姐姐置办一身嫁衣。兴许是姑娘自己心里想要,托弟弟帮着置办。二者都有可能。
可是这匕首……刘嬷嬷却无法替他们找出借口。总不能说是为了防身的吧?在这别院之中,在外有侍卫,在内有侍女,要防谁?
相处这些日子,刘嬷嬷心里对皎月也不免带了几分怜惜,甚至有一丝投机的意味,她总觉得,皎月的造化,不该只是如此。可是如今,一切都破碎了,差点伤了龙体,这罪过……太大了啊!
屋外,刘嬷嬷等人心情起伏不定,而屋内,皎月闭着眼,早已安然入睡。就像刘嬷嬷猜测的,嫁衣和匕首都是柳隽帮忙准备的,他一个读书的小儿郎,总是要外出买些纸笔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置办这些,根本没人发现。
今日这出戏,也是巧合。皎月准备这些东西,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她要摆脱如今的境地,想要往上再走一步,就必须戳破如今看似平静的表面。皎月也没想到七夕晚上,竟然会遇到肖瑾与陈思儿一行人。戏赶戏,便到了这一出。这么好的机会,皎月若是放过,她便不叫皎月了。
肖瑾带着一肚子的妒火而来,这便是这场戏的开端。他妒、他怒,才会放下平日对她的怜惜,强硬地对她。这么一闹,再加上前些日子的冷待,皎月便有了完美的借口:你将我当做随时可弃的玩物,我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宁可一死报你救命之恩!
矫情是女人的天性,矫情错了地方,那便是无理取闹。矫情对了地方,那就可以最成为掣肘男人最绝妙的武器。
若是放在平时,皎月这般闹腾,只会让人觉得恩将仇报。救了你,你现在觉得屈辱要去死?那我何必多此一举?!
但是皎月却在这个时机不断地提起柳家人,激起肖瑾最最强烈的愧疚心,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忍辱负重又刚烈不屈的小女子,为了弟弟牺牲自己,为的是保全柳家一点血脉。如今她完成任务了,便可了然无牵挂地去见父母兄嫂。
穿着这一身嫁衣,就像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用死洗去自己所受的苦难和屈辱。而这一切苦难,本就是肖瑾带给她的。
若是没有巫蛊案,柳家满门何至于此!她一个花期少女,此时本该高高兴兴地择婿出嫁,哪用得着偷偷藏起一件嫁衣,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抚摸?只敢在临死前才光明正大地穿上?!
肖瑾本就不是傻人,身为皇帝更是需要比常人心多一窍,皎月的意思,他全都明了,所以他只能狼狈离去。
皎月打完了一仗,心平气和地躺回自己的屋里。庭春几人包括刘嬷嬷,却将她的平静当做了心死,一个个都急得要命,四个侍女是寸步不敢离,不仅仅是因为肖瑾的命令,她们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呀!
就像刘嬷嬷一样,她们也未尝没有投机的心思。作为奴婢,总要跟一个主子。姑娘的品貌,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女子,想要笼络一个男人,太容易了。
若是当真有一天,姑娘进了宫,她们四人自然也平步青云。
皎月不急,自然有人替她急。刘嬷嬷是宫里老人,想要入宫也不难。见庭春四人还算妥当,刘嬷嬷便匆忙坐上回宫的马车。
进了宫,刘嬷嬷便急忙进了泰安殿。迎出来的却是陈寿。刘嬷嬷忍不住问:“常公公呢?”
陈寿笑得一脸不忍心:“哎呦,常公公不知怎么惹到了陛下,被赏了两顿板子,嬷嬷您可别提了,都不忍心看嘞。”
刘嬷嬷在心里嗤笑,不忍心看?我看你是怕自己忍不住笑吧?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刘嬷嬷还是一脸客气:“那可真是,咱们伺候的,就该万事以主子的事为重,哪能让主子动气呢。”
“是这个理。嬷嬷您稍等,我去给您通报。”陈寿弓着腰进了殿内,肖瑾正沉着脸看奏折,看的恰好便是北关陆将军的军报,只道狄人近来安分,北关太平许多,多亏陛下圣明云云。
看到北关二字,肖瑾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皎月。若是他当初不去北关,也许就不会遇到那妮子,哪还有这许多烦心事?
可是若是他遇不上她,她也许不知会流落到哪个男人身边。燕王?还是那个千户张胜?又或是任何一个稍有权势的男人?
肖瑾“砰”地把奏折扔在案桌上,不行,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底涌起暴虐的怒火。谁敢碰她一下,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寿进殿时,恰好听到砸桌那一下,陈寿心里顿时有了数,陛下又恼了,可得小心着点!
陈寿的腰顿时弯得更低了,声音也更加小心翼翼:“陛下,刘嬷嬷求见。”
肖瑾愣了一下,旋即道:“快让她进来!”
语气中的迫不及待,让陈寿忍不住眉峰一挑,这……看来以后是得与刘嬷嬷交好些了。
陈寿退下,刘嬷嬷进殿。肖瑾缓和心神,早已恢复帝王的威严冷静。
当然,刘嬷嬷也不敢抬头细细打量,只叩拜之后,小心地垂手站于一旁。
“她……如何了。”肖瑾问。
刘嬷嬷听到这话,心里先放心一半,看来,昨晚那么闹过之后,陛下还是念着姑娘的。刘嬷嬷有了判断,自然是要往有利于皎月的方面说。皎月好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才会跟着好啊。
“陛下昨晚离开后,庭春几个便一眼不错地看着姑娘。姑娘不吵不闹,一言不发,好伺候得很……只是越是这般,老奴越是不放心。若是吵吵两声,心里有什么都发了出来,倒也好办,可姑娘这模样,不言不语,让她吃便吃,让她睡便睡,活像个布偶娃娃。老奴实在担心,这才着急进宫,报于陛下……”
“这……”肖瑾急道,“你们就不会劝劝她吗?!”
刘嬷嬷喊冤:“奴婢们劝了!可是劝不到点子上,一点用也没有啊!”
肖瑾急得在原地转圈,他倒是想去劝,可是怕自己一露面,再把人气着了,适得其反就完了。
刘嬷嬷见此,小声开口:“陛下,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还不快说!”
“姑娘寻常都憋在别院里,那日七夕,老奴陪着姑娘去街上走了走,姑娘瞧着倒是喜欢……”
还没等刘嬷嬷说完,肖瑾先否了:“不成!街上乱糟糟的,没得冲撞了她!”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只是不想让她现于人前而已。
“陛下,您听老奴说完。”刘嬷嬷慢条斯理地说着,“姑娘年岁小,总是闷在别院里也不是个事,京郊景色好,人又少,不如老奴领着姑娘去京郊走走,散散心也好,您觉得呢?”
第16章 渣皇姐夫请求饶
肖瑾沉思几秒,他在京郊,倒是也还有几座私宅。若是能够让她开心点,去就去吧。
肖瑾妥协:“朕有一处私宅,你安排好人手,带着她去散散心吧。”
刘嬷嬷领命,又欲言又止:“陛下,姑娘家面皮薄,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念着您的。您不要与她计较。”
肖瑾摆了摆手,他不跟她计较,她都敢动口咬他了,他要是再跟她计较点,她岂不是要上天?!
“朕还不够惯着她吗?”肖瑾心里也有气,他恨不得把心掏给她看,结果呢?她却胡成日里胡思乱想,竟觉得他是将她当做泄愤的玩物?
刘嬷嬷见肖瑾虽发怒,面上更多的却是束手无策后的不满,心里当即明白了皎月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是拿姑娘没办法才恼羞成怒呢。
这么一想 ,刘嬷嬷胆子更大了些,忍不住开口相劝:“陛下,请恕老奴多嘴,老奴虽不知姑娘身份,但看姑娘一言一行,也知道是大家族里娇养着长大的,如何就落得只剩下姐弟二人,只怕其中另有隐情,姑娘想来也是遭了不少罪,心思敏感些也正常。”
刘嬷嬷一字不责怪肖瑾,但是却字字让肖瑾忍不住反省。您可是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告诉人家的,这宠的时候便夜夜恩爱,不宠的时候便十好几天不露一面,姑娘家小小年纪,多愁善感的年纪,岂不会多想?
肖瑾被刘嬷嬷一提醒,想到自己日后还有个难关要过,简直是头痛欲裂。他如今可是领教了她的脾性了,比之柳太傅有过之无不及。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哎……肖瑾发愁,那时候只怕不是把匕首递给他,而是直接抽出匕首刺向他了吧?!
常公公也给他出过招,但是招太臭,肖瑾决计不愿再冒险,可这瞒一辈子……可能吗?
“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是没有,老奴便回去伺候姑娘了。”刘嬷嬷出声,肖瑾烦躁地甩了甩手,刘嬷嬷俯首退下,陈寿亲自将她送到泰安殿外。
刘嬷嬷让他止步:“您还是回去伺候陛下,我自行回去便是。”
“那奴婢便不送了。嬷嬷慢走。”陈寿如今已经确定,刘嬷嬷是让陛下派去伺候一位重要的主子了。这位主子,不在宫里,却比宫里恁多的主子,都让陛下挂心。
这后宫的女人,比家世、比容貌,最终比的,还是陛下的宠爱。想昔日贤妃,多标志的一个人儿,出身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最终输给了容貌、身世皆不如她的德妃。
这一位不知身份的神秘主子,不知道最终会有什么造化。
另说一边,刘嬷嬷来去匆匆,低调至极,却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陈思儿派的人悄然跟着刘嬷嬷,终是弄清楚了别院的位置。
延纯殿内,陈思儿听着心腹侍女的汇报,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笑:“咱们的陛下,如今是越来越会玩了,金屋藏娇……呵,藏得也不知是怎样的美人儿。”
心腹侍女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德妃娘娘面上虽然无异,但是身为心腹,却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娘娘隐藏在内的怒火。外人都说德妃娘娘贤淑温婉,但是她们却知道,娘娘的手腕,不使则矣,一使……必然要有人倒霉了。
“让人盯紧了那别院。”陈思儿吹着刚做好的丹蔻指甲,冷声吩咐,“有什么动静,都汇报过来。”
“奴婢遵命。”侍女退下,陈思儿回想着那日在仙女庙前见过的女子,一张帷幔遮去了她的容颜,却没有遮去她出尘的气质。这样的对手,不得不警惕啊。
被陈思儿当做心头大患的皎月此时正与柳隽一同用膳。温时年为了救姐弟二人而受伤,自医馆出来后便被送去皎月安排好的小院休养,柳隽便提出去陪他几日。是以,肖瑾来的这天,柳隽并不在别院。事后,庭春几人见皎月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叫她吃两口便吃两口,多的一动不动,庭春几人实在担心不过,这才叫人把柳隽叫了回来。
庭春几人不敢说皇上的坏话,只说姑娘与主子似是争执了几句,柳隽又气又急,在他心里,姐姐的脾气最好不过,要不是肖瑾欺负她,她才不会跟他动气!
柳隽急匆匆地赶回别院,恰好与刘嬷嬷在门口相遇。刘嬷嬷见柳隽面色焦急,也不拦他,与他一同入内,一边走,一边暗示地提醒他:“姑娘身边只有您一位亲人了,您多劝劝她,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何必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柳隽哎了一声,步履匆匆地进了皎月的房间。“姐姐,是我,我进来了。”柳隽推门而入,皎月靠在矮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身边的庭夏和庭秋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摇着扇子。
柳隽一见皎月苍白的面色,当即便心痛得不行。柳隽跪坐在塌边,挥了挥手,庭夏、庭秋对视一眼,虽心有不安,却还是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姐弟二人。
“姐姐……”柳隽握着皎月的手,只觉得姐姐好似瘦得连手指都细了几分,“早知如此,咱们便是死在北关,也不要承他的情……”
柳隽恨声,皎月微微叹了口气,目光里总算有了些神采:“我没事。”皎月说的是实话,她这般姿态,不过是为了做足姿态,既然戏都开演了,当然就要演下去。想当初在寒潭之底,她可是万年里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说话、不动弹,呆呆地望着虚无的空间,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柳隽却当皎月是在安慰他,心里更是觉得姐姐为了自己牺牲良多。
“温先生可还好?”皎月见他难过,索性扯开话题。柳隽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先生的伤并无大概,大夫说休养几日便好。幸无大碍,再过一月便是大考之日,若是先生因此错过殿试,我岂不是成了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