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就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独孤寒尽可收拢他手中的势力,可是如今他活着回来了啊……
独孤寒面上带着笑,亲自扶着拓拔修起身:“阿修,你懂我的意思吗?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应该伤害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
拓拔修对上独孤寒看似真挚的眼睛,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演戏,谁不会呢?
陛下一定不知道,他若是言行不一的时候,他左边的嘴角会比右边的嘴角高上一公分。昔日,
他对着先帝与诸位皇子笑时,便是如此,而今,他这笑容,开始对着自己了。
拓拔修恭敬地低头,瞬间遮掩眼中的凉薄之意:“……臣谨遵圣命。”
***
拓拔修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拓跋夫人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并非外派出使,而是跟着皇后跳了河。
“你!你这个逆子!”拓跋夫人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儿子对那位来自大兴的皇后一往情深,可是她也没想到儿子竟然会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人是回来了,可是陛下……陛下那里,必然会存了疑啊!自古君心莫测,失了信任的臣子,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阿娘……”拓拔修跪在拓跋夫人跟前,任由她打骂。
拓跋夫人顶温柔的一个人,从未想过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会被一个女人迷到这种程度。
“你……立即辞官,我们母子,立即离京。”拓跋夫人权衡利弊,荣华富贵她不稀罕,只要儿子好好地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希望陛下看在和你多年的情谊上,不会再跟你计较。”拓跋夫人想得简单,她带着儿子远离京城,自然就不会再叨扰到陛下夫妻,眼不见为净,陛下说不定还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然而拓拔修却叹气着摇头:“阿娘,我走不得。”
拓跋夫人想问,为何走不得?可是看着儿子坚定而哀求的眼神,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儿子自小便有主见,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哎……”最终,拓跋夫人只有重重地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拓拔修俯身靠在母亲的膝盖上,想要告诉她,也许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您的孙儿。
可是最终,他还是闭口不言。这个秘密,他会带到棺材里去。
***
拓拔修这一次回京后,独孤寒彻底禁了他随意入宫的特权,那一层原本含糊的纱窗,终究是被他亲自揭下了。
独孤寒几乎是严防死守,不让拓拔修与皎月见面。好在,这一点,拓拔修早就预料到了。至于皎月……这一切局势都在她的预估之内,自然更不会有所慌乱。
“娘娘的身子恢复得不错,腹中的孩儿,也比过去稳当了。”
拓拔修回京后,并不急着上朝,他身上多处伤痕,又瘦骨嶙峋,独孤寒再怎么防备他,总不至于不让他看大夫。
既然能请太医,他自然有法子打听皎月的消息。
为拓拔修把脉的太医,与专为皎月看诊的那位恰好就是师兄弟。这位太医曾受过拓拔修的恩惠,在他暗示想要知道皇后的消息后,太医自然是知无不言。
“娘娘……能否顺利生产?”犹豫许久,拓拔修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问题。那一日在酒铺中听到的那些话,始终环绕在拓拔修的耳边。
别看现在独孤寒对皇后一心一意地照料,但是在社稷与女人之间让他做出选择时,可就不一定了。
大夫心里有些诧异,不过他向来不会有太多的好奇心,行走宫廷,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也许……拓跋大人这么关心皇后,是因为北秦与大兴的局势呢。
这皇后,毕竟是大兴人。若是诞下皇长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北秦的太子,是大兴皇帝的外孙,这叫人怎么接受?
“回大人的话,娘娘身子虽然有些娇弱,但是不出意外的话,生下皇子,是不成问题的。”太医思考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拓拔修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可是转头,又不禁蹙起了眉。只怕这朝堂之上,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的人,不少啊。
“今日之事,你只当不知。退下吧。”拓拔修摆了摆手,太医口中说着‘一定保密’,起身离开。
太医告辞后,拓拔修又在书房里枯坐了许久,门外,拓跋夫人满是担忧地看着儿子。
哎,身为一个母亲,终归是不忍心看着儿子为情所困。拓跋夫人长叹了口气,敲响了门。
“阿娘?”拓拔修回神,便看到拓跋夫人抬步走进书房。
“是在想,如何才能安插人手,到皇后身边吧?”拓跋夫人一言中的,拓拔修略感诧异。
拓跋夫人施施然坐下,并不回应儿子的疑惑,只是慢悠悠地说道:“我那老姐妹,本该颐养天年了,可是如今,不得不再次麻烦她了。”
拓跋夫人口中所说的老姐妹,正是昔日她因缘际会结识的一位夫人。二人引为知己,相交甚欢。因为拓跋夫人来自大兴,为了不连累这位夫人,二人的交情从未摆到明面上来过。等到后来拓拔修登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高位,这位夫人也不愿二人的友谊被人说成攀附,所以无人知晓她与拓跋家的因缘。
这位夫人,便是昔日太傅长孙大人的妻子,长孙夫人。
“宫中无长辈,皇后有孕,自然需要有人指点。长孙夫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拓跋夫人慢悠悠地说着话,拓拔修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是了,以陛下对长孙大人的尊敬,自然会同意由长孙夫人进宫陪护皇后生产。而长孙夫人德高望重,宫里其他妃嫔也不敢轻易挑衅!
“阿娘……多谢。”拓拔修握着母亲的手,真诚地道谢。
拓跋夫人轻叹了口气:“我只盼着……你与陛下,还能同过去那样彼此扶持。”
拓拔修没有应承,这世上,就连亲兄弟都会手足相残,他与陛下,又如何保证一定能永远信任?
第129章 和亲公主要翻身(二十七)
入夜, 烛光摇曳。此时的南歆殿里, 独孤寒坐在皎月房间里正看着奏章,皎月随手拿起他批阅过的奏章, 独孤寒见怪不怪。
这些日子,除去上朝之外, 他几乎时时刻刻赖在她这里。独孤寒批阅奏折,皎月便坐在一边看些杂书,偶尔看累了,也会拿起他批阅过的奏折看一眼。
一开始,独孤寒脸上还有些惊讶, 但是看着她一脸看闲书的闲适模样, 他也就没有开口阻止。她陪着自己干坐着也无聊,既然她想看,便让她看去。
独孤寒已经领略过皎月的聪慧,可是有的时候, 男人总是自信的, 总觉得女人再聪明, 也不过是将这些聪明用在男人身上。她们的眼界,似乎只局限于后宅后宫。
而皎月也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从一开始默默地看,到慢慢替独孤寒整理奏章。皎月的侵入,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中, 她已经对北秦的局势, 有了初步的掌握。
“时间不早了,歇息了吧。”独孤寒放下笔, 疲倦地捏了捏额头。他的身体,是真的大不如前。独孤尚是铁了心要他的命,这人不除,终究是大患。然而要除去这人,却又少不了拓拔修。
毕竟,当年是拓拔修一手钳制住最有希望的三皇子独孤尚,他才得以最终顺利登上帝位。
想到这里,独孤寒心中闪过一丝复杂,昔日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如今也因为一个女人,被他猜疑起来。难道孤家寡人,才是他最终的结局吗?
皎月感觉到独孤寒幽深的视线,回头一看,便对上他空洞而深邃的双眸。唷哟,这人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总之八九不离十,铁定是和她有关,否则他不会露出这样无所适从的表情。
皎月猜测得没错,独孤寒此时脑海中正想着与她有关的事。
如今,她好端端地待在他的身边,可是独孤寒却总是有一种她会随时离去的错觉。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所以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幸好,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陛下?”皎月出声,独孤寒冷不丁地回神,掩饰地扯了扯嘴角:“方才在想朝堂上的事,一时走了神。”
皎月便也不多问。二人洗漱毕,自行躺下休息。宽敞的帷帐内,独孤寒习惯性地拥着皎月,一
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腹部,这才感觉到一丝真实感。
“月儿……你说,咱们第一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独孤寒有些怔怔地问。
皎月对着他粲然一笑,反问道:“您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被这笑颜如花的一幕所惊到,独孤寒有些失神,脱口而道:“最好是个女儿。”
皎月微微挑眉,独孤寒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找补道:“若是生个女孩,长得像你,我定然会疼她入骨。”
皎月依偎在他怀中,好似没发现他漏跳了一拍的心跳,柔顺地应和着:“有了女儿,难道您就不疼我了吗?”
独孤寒见她没有生气,暗暗松了口气,将她搂紧了些,柔声道:“自然是最疼你。我疼她,也是因为她是你我的孩子。”
有些困顿的女子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打了个哈欠后,便躺在他怀中合上了眼睛。可是独孤寒却在看到怀中的女子熟睡后,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这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吧。
否则,朝堂上怕是少不了争执。
***
独孤寒所料不差,皎月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朝堂上关于这个孩子的争论已经甚嚣尘上。
保守顽固的老牌北秦贵族们,自然是极其抗拒一个流着大兴皇族血脉的皇子,若是个不得宠的庶子也就罢了,日后给一块封地,随他自生自灭,可是偏偏陛下又如此宠爱这位大兴来的皇后,照这趋势,只要皇后顺利诞下嫡长子,陛下册封其为太子的概率,极高。
若是这样一位太子继了位,难保他会偏向大兴。这对于北秦贵族来说,是最不想看到的。他们答应和亲的目的,可不是真的想要和谈,而是打算借着和亲的名义暂时稳住大兴,北秦则可趁此空档休养生息,届时再一鼓作气,吞并大兴如此广袤肥沃的疆土。
怀着这样的忧虑,早朝之上,以司徒氏为首的北秦官员们提出了质疑:“陛下,若是皇后生下皇长子,您当如何?”
北秦官员们会想到的问题,独孤寒会想不到吗?他不想做未知的假设,更不可能去伤害皎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北秦的这些官员们却空前地团结起来,一心想要跟独孤寒要一个说法。
感情的事,一旦牵扯到了政治,就变得无比复杂。
“老臣与大兴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大的心愿就是带领我北秦的铁蹄征服那片土地。如今……”
“陛下,老臣哪怕今日不要这条命,也要问个明白!”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横着脖子,铁血铮铮,“陛下您至今尚无其他子嗣,传闻您又独宠皇后一人,这岂不是摆明了我北秦的江山,日后要落入大兴人之手?!”
“放肆!”独孤寒怒目而斥,“皇后所怀的,是我的子嗣,自然是北秦人!”
那老将军却并不畏惧,脱口道:“流着一半北秦的血,也算得上北秦人吗?”
“就是啊!这算不上吧!”一群人应和着。
“怎么……诸位是觉得本官不该站在这里是吗?”喧闹之中,忽然冒出一声低沉的声音,一直安静地做着隐形人的拓拔修忽然开口,让那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一群人一下哑了声。
怎么就忘了,这拓拔修的母亲,也是大兴人!
翩然出列的拓拔修扫了一眼那些方才叫唤得最厉害的官员,那些人一对上他的目光,纷纷躲闪。
“陛下与皇后恩爱,乃北秦幸事,你们为一己之私,咄咄逼人,难不成陛下后宫之事,也要你们置喙吗?”
拓拔修冷着脸,原本清秀的面容因为额头上那道疤痕,多了一些粗矿和男人味。在场的人都知道拓拔修当年因为身世,不受拓拔家待见,此事乃他心中一根刺,绝大多数人都不愿在这件事上得罪他,反正皇后还未生产,是儿是女也未可知,索性还是先闭嘴。
但是也有那不怕死的,方才那位质问独孤寒的司徒将军便是其中之一,他年岁已高,是当年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辈分高,对北秦皇室也格外忠诚。
“拓跋大人这话说得无理,陛下爱宠爱哪个女人,我们确实管不着,可是这太子之事,却是事关社稷江山,自然与我们有关。”
司徒将军义正言辞地看着独孤寒:“陛下,皇后若是生下公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她生下皇子,您能保证,绝不将皇位传给这位流着大兴皇族血脉的皇子吗?”
不少人出列应和:“司徒将军担忧的是,虽说如今北秦和大兴联姻,难不成陛下您真的就打算做大兴皇帝的女婿了?”
“就是!陛下您愿意管那大兴皇帝一声爹,我们还不愿意呢!”
“你们!大胆!”独孤寒满面寒霜,他的子嗣,他的后宫,何时要他们来管了?
拓拔修亦站在独孤寒跟前,冷着脸与那些咄咄逼人的武夫对峙着:“各位大人,皇后尚未生
产,你们此时议论这些,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
合乎独孤寒所愿,拓拔修采取拖字诀。但是司徒将军却并不上当,他摸着胡子道:“陛下,虽说有二分之一的机会,皇后可能生下公主。可若是皇子呢?又或者,就算这一次皇后生下公主,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若是北秦与大兴再起战火,您让皇后所出的皇子站在哪边?陛下,为了祖宗社稷,还请你三思啊!”
这是……要让他亲手杀死皎月肚子里的孩子?!独孤寒双眼赤红,眼中狰狞一片,然而看着跪在地上那一溜花白头发的老臣,却又感到格外无力。这些人,正是昔日支持他上位的元老功臣啊。
独孤寒想起自己和亲之前的念头,与他们有何区别呢?和亲只是面子功夫罢了,娶一个大兴的公主摆在宫里做摆设,他是决计不会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的。她只需要乖乖地做着北秦的皇后,维系着与大兴微弱的联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