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祖宗那些年——一枚铜钱
时间:2019-09-26 08:45:27

  屈..辱!无用!气人!
  看多几眼他就想骂死那些人,有没有点能耐,那么大的国家被帝国欺负成这样。
  可从这两天的经历来看,裘飞觉得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改变。
  中国太大了,要想一口气做出改变不容易。
  虽然世道乱,但这里的人都还在努力活着,没有垂头丧气,看那奔走着的年轻人,他反而看出了比现代人更朝气的模样。
  等他晃了一圈回来,薛起和柚子已经快吃完了早餐。他摸摸肚子,没好意思过去,想直接上楼。
  “裘飞,过来吃早饭。”
  裘飞这才走过去,看见桌上还剩一个包子,说,“够了。”
  柚子见他懂事了些,欣慰了一点,说,“真懂事,再给你加碗面。”
  薛起笑说,“是懂事还是怕你揍他?”
  柚子回神,问,“对,哪个?”
  裘飞老实说,“怕你打我。”
  柚子抬头,“面不要了。”
  “……”裘飞还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还真的没再给他点吃的。他只能多喝两口茶,说,“姐姐,你跟我碰见的那些姐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到做到,快狠准。”裘飞认真说,“是个能做大事的姐姐。”
  柚子轻哼,“夸我也没用。”她见他手上放了几张纸,问,“这是什么?”
  裘飞拿给她看,说,“去街上走了一圈,被人塞手里的。”
  柚子抽了一张看,像是报纸,不过更像是学校刊发的那种。看内容都是有关巴黎和会的,她习惯性地阅读起来,发现这些文文笔犀利有力,质问之、分析之、号召之,整个版面看下来,看得人热血沸腾。
  在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青年,真的充满朝气,让人叹服。
  “写的真好。”柚子把报纸交还他,说,“你也好好看看。”
  “我不爱看书。”
  “把包子吐出来。”
  “……我这就看。”裘飞说,“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威胁人?你这样跟坏人似的。”
  “你要是乖孩子我至于吗,我才不想管你。”
  裘飞说,“那我还能回去吗……这都三天了,我外婆一定很着急。”
  薛起说,“从隧道进来的那一刻,外面就已经静止了,连同他们的记忆也会停止。所以在这里就算老死,外面也不会动。哦,说起这个。”他拿了凝灵丹出来,“吃了它。”
  裘飞接过来就吃了,薛起笑,“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是毒药你们昨晚就不会救我了。”
  柚子看着裘飞,说到底,还是个初生牛犊,所以不怕虎,但思想较之社会人也更纯真些。有人带路的话,他不会走歪。
  甚至这样有胆子的人,走对了路,会走得更长远。
  裘飞已经在一旁看报去了,越看越气愤。
  柚子说,“一百年后的黑白无常会记得我吗?
  “不会。”
  “既然不会,那为什么我在地府时,差点跟你迎面碰见,白无常会把我挡住,不让你看见我。”
  薛起略一想,说,“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看见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我大概会拽住你问个清楚,这样他们肯定会头疼。”
  柚子问,“气息……是这根红绳吗?”
  她抬起手,薛起看了看,略一停,最后还是说,“是。”
  “黑白无常也是因为这个才相信我是来自一百年后。”
  “真机灵。”
  “但就算不去,你也能很快找到我。”
  话虽这么说,但柚子还是很喜欢这种有默契的感觉。她看着薛起,又伸手扎进他的头发里,摸了摸,还是没摸到耳朵。
  薛起说,“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非礼我。”
  哪里有,她明明是想撸狐狸!
  吃完早饭,薛起察觉到沈无言去了学校,但老鬼没跟着去。柚子明白老鬼的心思,明天事情一结束,他也要回去转生,就真的是再也不能见到沈太太了。
  所以现在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很宝贵。
  柚子想到自己答应学生们要跟进采访,就算不发表,也得把相机还给学生,于是和薛起裘飞一起去学校。
  三人到了学校,到处都是学生,路上、林荫下、课室里,都是学生,还能听见他们在组织喊口号。
  柚子找不到那个借自己相机的学生,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她只好去找沈无言,找到沈无言时,他还在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老师,正吵得激烈。
  “这种情况一定要阻止,怎么能让一群孩子去抗议。”
  “如果连青年都不站出来,那谁还会站出来?”
  “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但是他们,明天我也要去!”
  “倒不如找商会资助一些防身的东西。”
  “哪里来得及了。”
  众人里有主战派也有和平派,但都没有怯懦退场,他们只是不放心学生,怕明天起冲突。
  沈无言坐在角落里,沉默了半天,说,“拦是拦不住的了,就看政府有没有良心,如果没良心,恐怕会起冲突,到时候孩子们肯定会受伤的。”
  “沈教授有什么想法?”
  “准备多点纱布和药吧。”沈无言说,“我不支持他们这么做,但也不会反对他们这么做。”
  “那沈教授明天会一起去吗?”
  沈无言顿了顿,摇头,“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众人默然,但也没指责他。每个人肩上都担负着重任,除了国,还有家。要拿整个家来冒险,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但沈无言还是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恨自己不能飞檐走壁,力挽狂澜。
  只能在这种时候,乖乖回家去,在安乐窝里听外面的枪..炮声。
  他走出校门,听着学生们的声音,有些茫然。
  “沈教授。”
  “沈教授。”
  “老师。”
  认识的学生跟他问好,沈无言一一点头。
  柚子没有过去,他们站在远处看着沈无言,直到他离开学校。
  等他走了,柚子才想起来相机还没还。
  相机在小包里沉甸甸的,柚子看着那些学生,若有所思。她做记者的时候,才刚毕业,入行三年,写过很多报道,但回想起来,好像没一篇有血有肉的。
  俗称——毫无意义。
  “喂——同学有空吗?过来搭把手。”
  远处草地上有人拿着竹竿朝他们叫,薛起对裘飞说,“过去帮忙。”
  “啊?我?他好像是冲姐姐喊的。”
  “思考人生呢,快去。”
  “哦。”裘飞小跑过去,给他们帮忙拉横幅。他看着上头的字,骂卖国贼的,归还领土主权的,他想到五四运动时会发生的冲突,好奇问,“你们去游..行,就不怕被警察抓吗?”
  一人说,“怕难道就不上了吗?”
  裘飞又说,“可是会受伤啊,受伤很疼。”
  “今日吾辈不流血,他日就不仅仅是自己流血的事了。”
  “以我之血唤醒沉睡之人,怕什么。”
  裘飞皱了眉头,这些人……是笨蛋吧。
  到了晚上,裘飞回到旅馆,在学校里做了一天的苦活可累死他了,回来倒头就睡,连饭也不吃。
  薛起和柚子只好下楼吃晚饭,途中薛起看了眼那在桌上转来转去的“火柴人”,眉头微拧。柚子问,“怎么了?”
  “老鬼的心越来越浮躁了,对世间留恋越多,就越不愿离开。”
  “那强行带离会怎么样?”
  薛起说,“变恶鬼。”
  柚子一顿,“老鬼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不会的吧……”
  “总之明天只要他跟沈太太分开,就立刻带他走,等了百年得来的机会,我怕他会碰见心魔。”
  心魔一起,就很难消除了。
  又是一个清晨,今天街道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每个人都还是跟以前一样,做着自己的事。
  柚子三人吃完早饭,想着老鬼还没那么快出门,也不想去打扰老鬼,等到快中午才去沈家。
  老鬼还在门口趴窗看,跟昨天一样。他见几人来了,问了午安。
  这时赵红苗正在厨房里做午饭,早上忙孩子的事没出门,于是她拿了鸡蛋和面条,准备随便煮点。
  沈无言坐在客厅里,正陪着三个孩子玩耍。
  而老鬼还在门外,看着这一切。
  对,他记得那天是这样的,妻子已经在汤里放了盐,然后听见孩子哭,出来哄了哄,回去又放了一次盐,所以那天的面汤才会那么咸。
  他一直想着学生的事,心情烦躁,喝了那齁咸汤面,又难过又生气,对妻子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他出门的时候还在想,等晚上回去跟妻子道歉。
  可那次出门,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老鬼。”薛起看看时间,说,“一会的你差不多要出门了。”
  所以现在快进去,跟你的妻子道别吧。
  老鬼点点头,终于从这个家门进去,朝还在陪孩子玩的沈无言倒去。
  瞬间两个世界的人合并,沈无言变成了老鬼,又或者说,变回了他自己。
  那婴儿似乎感觉出了什么,哇哇大哭。
  赵红苗听见声音出来,边往围裙擦手边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她抱起孩子哄着,发现丈夫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说,“孩子哭了呢……你……”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轻了下来,“是不是又在想学生的事?”
  沈无言点点头,学着当年的他说,“一会我还是想去看看。”
  赵红苗脸上带着担忧,但还是说,“好,你不去看看,也不会安心的。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一会孩子不哭了,两个哥哥懂事地过来带着妹妹玩。赵红苗忽然想起来,“哎呀,我面汤都要煮干了。”
  她急急忙忙进厨房里,揭开锅盖往汤里放面条,又打了几个鸡蛋,她嘀咕说,“好像没放盐……”
  她舀了一勺盐要加,忽然被人拦住,她一瞧,说,“这盐不够?”
  沈无言说:“你放过盐了,再加就咸了。”
  赵红苗笑笑,“你怎么知道?刚才偷看我了?”
  沈无言一笑,他惦记了一百年的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把盐勺放下,握起妻子的手,这双手有些粗糙,这是常年劳累的手,还有些凉,“这些年辛苦你了。”
  赵红苗觉得丈夫今天不对劲,怎么怪怪的,“每个女人不都是这么忙一辈子的,你还总会帮着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是这个……”沈无言哽声,以前的辛苦,两人一起扛,可往后的辛苦,却要妻子一个人扛了。目睹了历史的他知道,今后妻子要带着三个孩子躲避三十年之久的战争,更苦、更难。而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与其说早早死去,不如说是早早脱离了苦海,不用历经那几十年的痛苦。
  可他不忍心,也不甘心。
  他想留下来,陪着妻子,或许,他可以不死的。
  这不是……可以改变的事吗?
  在巷子里等着的薛起微微抬眼,往沈家门口看去,神色微凝。
  柚子看了看薛起给她的时间表,说,“老鬼快出门了。”
  “他不会出来了。”薛起说,“老鬼还是没有敌过心魔,要被心魔吞噬了。”
  柚子问,“什么心魔?”
  “每个人都有心魔,但大多数人可以操控它,操控住了,就是好人,操控不住,就变成了恶人。鬼也同理,老鬼做了那么久的好人,是因为本性善良,也因为他对任何事都没有欲望。而现在他回到了自己死前的一刻,知道可以改变这一切,心魔会在他强烈的欲望下,瞬间吞噬他。”
  柚子略一想,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老鬼他想改变历史,不想死?”
  “是。”
  “那会有什么结果?”
  “会被抓进地府,取消转生资格,投入底层地狱。”薛起说,“最重要的,是会把我们也困在这里,因为我们是一起来的,走也要一起走。他如果不走,那我们也走不了。”
  此时离沈无言离开家只剩十分钟,但他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薛起所料,沈无言确实正被心魔缠住,他不想走,也不能走。
  他走了,妻子得多难受。她伏在他的尸体上痛哭的模样他还记得,她带着孩子们流离在战火中的凄苦他也记得。
  无数个日夜,哄睡孩子后的妻子偷偷哭泣着,叫着他的名字。
  如果,如果他不死就好了。
  起码一家人都在一起。
  沈无言紧抓着妻子的手,不走,不走了。
  “老鬼,还有五分钟。”
  听见柚子的声音,沈无言愣了愣。
  赵红苗觉得丈夫真的很奇怪,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沈无言的额头渗出了汗,他低声对妻子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做的饭菜不够盐,放多了盐,无论你做成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地吃。以后你还要给我缝大衣,好不好?”
  赵红苗笑笑,“怎么突然胡说呢,你要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跟以前一样,以后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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