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莲上师见了他来,便从莲台上下了来,自让小沙弥去接引楚承昭。
楚承昭飞快地和他解释了事情经过,妙莲上师点了头,吩咐弟子中止法会,便随楚承昭而去。
街上的行人实在太多,楚承昭干脆弃了马,携着妙莲上师一路飞檐走壁,来回拢共不到两刻钟。
妙莲上师定了定神,上前为宋瑶诊治。
妙莲上师博览群书,对医术也有所精通,医术虽不如京城有名的大夫,去精通脉理。
“脉象平稳却沉睡不醒,这位娘子确实是离魂症。不过无需担心,她昏睡时间尚短,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妙莲上师的一句话,给大家伙儿吃了一颗定心丸。
旋即,妙莲上师双手合十,唱诵经文。
又是一刻钟后,妙莲上师替宋瑶把了把脉,道:“已经无碍了。”
楚承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欠身对妙莲上师道谢。
妙莲上师扶起了他,道:“法会还未结束,老衲还需赶回去。”
自始至终,妙莲上师都没有多看容色艳丽的宋瑶一眼,就好像楚承昭这未成婚的男子后院里多出这么一位美人并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
楚承昭点头,亲自送他出府。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背着大夫回来的邹鑫。
邹鑫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忙不迭道:“公子,这街上人也忒多了。也不知道什么热闹事,估计是哪边又办庙会了,吉庆街上医馆的大夫都去看热闹了。属下跑了好几条街,才把大夫找来。”
把妙莲上师的法会形容成庙会这种热闹事,也只有邹鑫干的出来。楚承昭噙着笑容的嘴角僵了僵,旋即又恢复过来,“是妙莲上师开设法会,百姓都去听经了。”
邹鑫一头雾水,看了看他身边的妙莲上师,又看了看楚承昭,似乎是搞不懂为什么他家公子说妙莲上师正在开设法会,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楚承昭也懒得同这个一根筋解释。
“承昭留步,你府里还有事,我自回便可。”
楚承昭就让邹鑫护送妙莲上师回去。
被邹鑫放下地的老大夫忍不住询问:“公子,你家下人不是说事情紧急么?怎么还不带我去看病人。”
妙莲上师说宋瑶已经无碍,但老大夫是邹鑫背了好几条街背回来的,来都来了,再诊治一番也保险一些。
等到楚承昭带着老大夫回到后院的时候,宋瑶已经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拥着被子纳罕地询问周嬷嬷:“你们都守在我床前做什么?轻音,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周嬷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红着眼眶道:“娘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老大夫被楚承昭带到内室,隔着帘子替宋瑶诊脉,同样的,他诊治的结果也是宋瑶脉象平稳,没有什么大事。不过老大夫又诊了片刻的脉,若有所思地请楚承昭和他一起去外间谈谈。
楚承昭让周嬷嬷看着宋瑶,自己随大夫去了。
到了外头,大夫才低声同他耳语了几句。
听完,楚承昭脸上惯有的和煦笑容僵住了,他呆愣了半晌,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你说她可能……可能怀孕了?”
老大夫其实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给人看了几十年的病,更因为格外擅长妇科,接触过不少高门私事。一看到楚承昭这奇怪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这年轻公子和屋里的娘子怕是不是正经夫妻。
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老夫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日子尚浅,应当还不足一月。且再等等,再过一旬半月的,就可以确诊了。”最好是一旬之后不再找他了,省得把他牵连进去。
楚承昭和宋瑶亲密接触发生在两淮大案的收尾时分,第二天一行人就回京复命。日夜兼程十多天回了来,而后他进宫述职,又在宫里待了一旬多,前后日子加起来,可不就是不满一月!
第7章 入宫
楚承昭脸上的笑最终还是绷不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还没来得及和当今禀报他们的事,如今倒好,这连孩子都有了!难不成是这贼老天是见不得他过好日子不成!
给过了大夫诊金,楚承昭沉着脸,脑子还是乱的和浆糊似的。
当今是个和善的君主,对他也是照拂有加。但伴君如伴虎,帝王的脾气也是常人摸不透的,这事儿必须得尽快上达天听,不然回头被人揪着告他一个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瑶身上半点儿没有不舒服的,就像睡了个午觉起身一般,周嬷嬷就放下心来,走出了内室。一出来,他就看到了眉头紧皱的楚承昭。
“嬷嬷听我说。”楚承昭很快就大夫的话转述给她。
“这是好事儿啊!”周嬷嬷面色转忧为喜,“想不到我们公子这么快有子嗣了。”
楚承昭沉吟不语,周嬷嬷又试探着问:“可是担心先有了外室子,往后不好说亲?”
楚承昭摇了摇头,道:“府里如今是太太做主,好亲事必不可能落到我头上。除非等我日后在外站稳脚跟,建功立业……不过都是没影子的事,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宋瑶身份特殊,我还没把此事上报……”
周嬷嬷是在宫里伺候过的,不用他说的太详尽,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
“公子应该抓紧时间进宫面圣。如今不过是小罪,今上至多叱责一二,降了您的职位,但也不至于夺了公子的差事。若被旁人添油加醋地告到了宫中,怕是会闹得很不好看。”
“我也正有此意,我现在就递牌子入宫,嬷嬷这里替我看顾好宋瑶。怀孕的事大夫也拿不准,嬷嬷先别声张。”
兹事体大,周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公子只管放心去,老奴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娘子。”
楚承昭马不停梯地往皇宫赶去,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去。
他这日不当值,但到底是受了当今重用的人,旁人想着楚承昭平日里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当今尚在病中,他特地前来,很有可能是有要事相报,遂立刻放他入宫,帮他通传。
楚承昭畅通无阻地到了御书房外头,当今身边的大太监宝庆公公亲自出来同他道:“圣上正在处理公事,劳烦楚大人稍待片刻。”
楚承昭拱了拱手,谢过了他的提点,站在门外耐心候着。
宝庆公公说完了话,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同楚承昭攀谈道:“这天眼瞅着就暗了,夜间天凉,楚侍卫在这儿站着未免受了寒气。不如到耳房休息片刻。”
宝庆公公也是满头华发的年纪,只比当今小了数岁,在当今跟前伺候了几十年,总管大小宫务。便是王公贵族见了,也得尊称一声大伴。
不过楚承昭也是当了侍卫,才知道他也并不是会端架子的人,对着他这么个小侍卫也总是笑眯眯的,平日里也很是照拂于他。
“那就谢过大伴了。”楚承昭笑着道谢,随着宝庆公公去了耳房。
耳房里驾着炉子,常年热着水,比外头暖和不少。宝庆公公亲自为他沏茶,楚承昭忙道不敢,自己起身去接了热茶。
一路过来,他却确实觉得有些口渴,吹了吹热气,楚承昭就一口气喝了半盏茶。热茶下肚,身上立时暖和了不少。
宝庆公公提着铜壶给他添了热水,“这么光喝茶也不是个事儿,老奴再让他们端些茶点来。”
楚承昭忙道不用。他此行可是来请罪的,面圣之前喝口热茶还在情理之中,再吃茶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何况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实在没什么胃口。
宝庆公公也不强求,在楚承昭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了天。
大概一刻钟后,小太监来传了话,说当今宣楚承昭觐见。
楚承昭站起身,虽然心里担忧,面上却不显半分,脚步丝毫不乱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御书房。
年纪老迈的永平帝坐在龙椅之上,用帕子捂着嘴咳嗽。
永平帝已经年逾古稀,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他在位三十余年,夙兴夜寐,日理万机,本就是显得比寻常老者年迈一些。但他一身帝王气质,威严自不必提,谁也不敢因为他的年迈而有所懈怠。或许是因为这位身居高位的老人给了自己扶摇直上的机会,楚承昭看着永平帝的时候倒不会心慌,反而觉得很是亲切。
永平帝听到了楚承昭一行人汇报了两淮大案的细节,气的当堂吐了口血后,便居于寝宫修养。算起来,他已经有五六日没有接见臣子了。
见礼的时候,楚承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永平帝比从前又显得老迈了几分。只是他今日看着精神倒是不错,咳嗽完之后,他脸上还带着笑,免了楚承昭的礼。
楚承昭却不敢起身,伏低身子道:“臣是来请罪的,请圣上责罚。”
永平帝面色不变,依旧带着笑,依旧是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你且说来。”
楚承昭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
半晌,御书房内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楚承昭心中惴惴,也不敢抬头去看永平帝,只能将头压的更低,“还请圣上责罚!”
“唉,承昭你……”永平帝叹息一声,而后又是一系列的咳嗽,而后既无奈又感慨道:“罢了罢了,此事本也不是你的过错,只怪两淮那帮贼子……不过事已至此,宋家那小姑娘是忠良之后,你可千万别慢待了人家。朕乏了,宫中快下钥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就让宝庆拿了朕的腰牌送你出去。”
这……这就完了?
准备好接受一系列处罚的楚承昭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楚侍卫,别愣着了,老奴送你出宫。”
宝庆公公从旁提醒,楚承昭心中庆幸,向永平帝深深一拜,“臣谢过圣隆恩!”
一直到楚承昭走出御书房,永平帝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
御书房的大门被重新关上,却见屏风后头走出一位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是妙莲上师。
妙莲上师脸上也带着笑,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这孩子,倒是让你猜中了,前脚知了事,后脚就进宫来请罪了。到底还是年轻,经不住事儿。”永平帝笑着摇头。
“承昭是个好孩子,为人臣子的,本该这般。”妙莲上师答。
“是呀。”永平帝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为人臣子……他这些年过得也很是不容易。”
“圣上不必伤怀,既已过了山重水复的劫难,柳暗花明就在眼前。”
永平帝垂眸自己哂一笑,“也罢也罢,事已至此便不去想从前了。妙莲,你同朕说说,宋家那孩子真的面相奇特?”
妙莲上师答:“似生非生,似死非死,本该飘零半生,如今却是败像已去,只余富贵安康之相,确实是奇特的面相。”
“富贵安康,富贵安康……”永平帝呢喃着,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好,好。”
永平帝觉得,这真的是十八年来,他觉得最高兴开怀的一日了!
未几,妙莲上师也起身告辞,宝庆公公送完了楚承昭回来了。
他服侍了永平帝大半辈子,主仆二人独处的时候气氛便自在了许多。
“老奴贺圣上大喜!”宝庆公公真心实意地为永平帝高兴。
永平帝还是笑,“咱们私下说说便行了,在外头可千万不能漏出半点。”
宝庆公公道:“老奴是什么样的人,圣上还不清楚么?断然不会的。”
永平帝点了点头,摊开空白纸张笔走龙蛇,俄顷,一系列表意美好的字都出现在了纸上。
“宝庆,你说这里面哪个字比较好?”
宝庆公公自然知道永平帝不是在问书法,而是意有所指,他忙笑道:“老奴不过粗识几个字,哪里就能做得评判。不过老奴私以为,这个‘安’字就很是不错。”
“不错,不错!”永平帝难得地畅快大笑,“朕也觉得‘安’字是最好的。”
宝庆公公看着开怀的永平帝,便也跟着笑。可不知道怎么,他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眶发酸。
他的主子,可太不容易了。
永平帝早年间于一众皇子中夺得了帝位,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可他刚登基了没几年,刚稳定住了前朝的老臣,后宫就出了糟心事——当时的李皇后,是永平帝的结发妻子,从前看着最是温良不过的了。当了皇后没几年,却性子大变,闹得后宫乌烟瘴气。
等到永平帝重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接近而立之年了,膝下却只有李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他的宫妃要么就是坐不住胎,要么就是生下来一尸两命。最后查出来幕后黑手竟都是李皇后。
证据凿凿,永平帝也没有忍心要她性命,只褫夺了她皇后之位,降为选侍。三年之后才娶了新后。
新后入宫一年,就生下了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隆让太子。
隆让太子从小就机敏聪慧,性情舒朗,比前头让李皇后养歪的两个年长皇子不知强了多少。
后来陆陆续续的,宫中妃嫔都为皇家开枝散叶。后宫中的皇子公主多了起来,宫墙之内的欢声笑语也就越来越多。
那几年,永平帝还是快乐的。
隆让太子十五岁的时候被立为太子,朝中大臣交口称赞。
其后不久,有监察御史上奏两淮一代官商勾结,民不聊生。永平帝让隆让太子前去查案,一来是让他借此做出功绩。二来,出自两淮的太子妃怀了身孕,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让太子带她一同前去,以慰她的思乡之苦。
可谁能想到,两淮那班天杀的,竟害死了太子夫妇。
永平帝震怒,多次派人前去调查,皆因为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而无功而返。
区区两淮,怎么就成了个铁桶呢?那自然是京中有人照应。只是这照应的人,这么多年了,永平帝也只是知道里头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七皇子母族的四方势力在。
就像现在,虽然两淮一案看着是尘埃落定了,当地的世家大族、贪官污吏都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