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她与灯
时间:2019-09-29 07:16:52

  ***
  南书房这边。
  十二和王授文程英等几个议政大臣却都跪得要塌腰了。
  皇帝没有坐在书案后面,拖了一把椅子在炭盆旁坐着,弯腰伸手近火,炭盆里的火星子映在他脸上,竟看不出一点暖意。
  好一会儿,皇帝才把手收回来,理下因烤火而折起来的袖口。
  “什么意思,张孝儒告老还乡,朕准不得是吧。”
  十二和程英都不敢开口,王授文道:“皇上,如今无论是山东还是陕西,火耗改制的渐渐行顺,眼见两个藩库的钱银堆起来,就算是臣和张大人等从前糊涂不知皇上的高瞻,如今也只叹服。”
  他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却哂了一声:“王授文,你清楚,朕说的不是他张孝儒在山东陕西改耗上的事。”
  说着,他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膝上的那本折子递到王授文眼前。
  “接过去。”
  王授文忙双手承过来,又听皇帝道:“这本折子是你们给朕递上来的,说起来怪,朕临朝这几年,还没怎么见过联名折。更没见过写得这样荒唐无理,大逆不道的言辞!”
  十二与程英相视一眼,都不敢应声。
  皇帝指向折面:“其中最妙的一句,王授文,翻开。”
  “是是。”
  王授文忙将折子翻开。
  皇帝冷道:“头一页,中间。你念。”
  王授文的手有些颤抖,磕头拜下去:“臣……臣不敢念。”
  “你既敢递,为何不敢念。念!”
  王授文无法,只得颤颤巍巍地跪直起来,正声读道:“朱子八德,孝悌二字在首,今裕太贵妃病笃,则……则……则……”
  王授文牙齿和舌头几乎咬在一起,终是念不下去,伏身叩首喊道:“皇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那折子拿了过来:“你怕什么,朕都替这个掌笔的人痛快。呵,骂朕上不知孝太妃,下不知友兄弟。听起来,朕那个‘大逆不道,’还给他批错了!这回朕要是不准十一回京,朕才是大逆不道!”
  说完,一把将折子丢回案上。
  那折子翻扯开来,硬折面打在桌面上,啪地一声,包括张得通在内满屋子的奴才都跟着跪下。
  王授文只得给十二使眼色。
  十二心里也怕,“皇兄”的称呼也不敢用,但思前想后,此时也只有他和皇帝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比王授文和程英这些人,有利开口。于是,硬着头皮跪直起来,认真地拿捏了两下语气,方开口道:“皇上,您仁厚,既赦了醇亲王爷,也给三溪亭的罪人一个恩典吧。”
  皇帝笑了一声:“朕论政事,你说家事。”
  “奴才不敢。皇上,奴才是见皇上龙心不快,只求替皇上疏解,请皇上降罪。”
  皇帝没有再说话。
  屋里炭盆中火星子劈里啪啦地响着。十二看着皇帝的手在案上渐渐的捏紧。
  良久,才渐渐松开。
  外面,曾少阳和何庆立在南书房的西窗下。
  望着头顶晴光灿烂的天空,双双不敢出大气儿。
  过了好久,何庆才出了丝声。
  “欸,这几日在日精门上都没见曾尚平。你这个哥哥……去什么地方了。”
  曾少阳叹了口气:“求内务府的人,把他发放到畅春园去了。”
  何庆怔了怔:“都说咱们是拜高踩低,我看独有他能替我们这些奴才的人去打那些人的脸。旧主倒了这么些年,他还肯去奔投,也是有气节了。”
  曾少阳对着晴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是啊,连劝他都觉得是我没脊梁。”
  话音还未落,却见十二扶着i踉踉跄跄的王授文,并程英一道从南书房内走出来。何庆忙跟进去。张得通正指几个小太监在里面灭炭。
  皇帝坐在书案后,未掌灯,面色阴沉。
  他刚要出去传人进来添茶,却冷不防听着一声冰刀子。
  “何庆。”
  “啊,是,奴才在……”
  “给敬事房传话,膳牌不用承了,让和妃过来。”
  “是。”
  下意识地应下,正准备走,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对。
  何庆站住脚步看了张得通一眼,大着胆子走回来,跪下问道:“万岁爷,您的意思是,让和主儿来养心殿侍寝吗?”
  话音刚落,却见皇帝手在案上猛地一拍,喝道“放肆!”
  张得通忙道:“万岁爷恕罪,他传了话回来,奴才教训他。”
  皇帝心绪不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怪他要多嘴问这一句。
  这两年,他几乎不再让王疏月走敬事房的流程,也不肯让她从敬事房调教嫔妃侍寝的那一套规矩。但今日不知怎么的,想起贺临,然后想起她,再想起两三年前雪地里的事,他竟然一时,意不能平。
  如今让敬事房去传她来侍寝,也不是为了立什么规矩,只是在这个时候,敬事房的这一堆形式,似乎才能直观地让他确认,王疏月的归属。
  她是他的奴才。
  嫔妃。
  女人。
  有这个必要吗?
  皇帝一直觉得自己行事都有毋庸置疑的理据,但在这种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什么酒上了头。
  道理想不通,话就更说得厉害。
  “还不滚。”
  何庆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只管往翊坤宫滚去。
  王疏月这边刚与大阿哥吃毕饭,大阿哥温书去了。
  晚间,婉贵人过来,与王疏月在灯下一面翻绣样,一面闲话。
  没说几句,敬事房的人就过来传话了。
  不说王疏月,婉贵人也有些错愕,待人走了脱口道:“我怎么记得,万岁爷是不让娘娘……”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忙垂头搅着手上的帕子,站起身告辞出去。
  敬事房的太监们也是两年多没有在翊坤宫伺候过这种事了。领头的太监对着王疏月也有一丝不自在。这会儿见婉贵人走了,才小心道:“那……奴才们这就伺候和主儿过去?”
  梁安喝道:“忙什么,时辰还未到呢。咱们主儿……”
  “梁安。”
  “主儿……”
  “不能没规矩,听公公们的。”
  说完,她再没开口,淡着脸,转身往里间去了。
  其余的人此时也觉察出来气氛有些不大对。看了看梁安,见他不说话,这才敢跟进去。
  一个有些头脸的太监不免跟领头的太监嘟囔了一声:“和主儿这里,可真是轻狂,除了皇后娘娘,哪个嫔妃不盼着咱们这般伺候,偏翊坤宫不给咱们好脸子。要我看,这位主儿这几年是受多了皇恩,越发宫中的本分都忘了,连带他们宫里的奴才,不说孝敬咱们,竟还给起脸子来。”
  那为首的太监摆了摆手:“少说几句,今儿万岁爷本就不自在。小心伺候着吧。”
  说着,一行人已进了里间,金翘正服侍王疏月宽衣,准备沐浴,这个时候太监们是上不了手去的,只能在屏风外面立着等,等着里头传出来说“齐全了。”才得进去挪人。
  此时热水拥着王疏月的身子,蒸起来的水汽迷在眼前,像一层湿润的浆糊。
  她抱着双膝什么一声不吭,由着金翘将温暖的水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背脊一寸一寸地浇遍。金翘也不能说什么,这侍寝的规矩,也是所谓的皇权尊卑,对嫔妃们的挟制。其中一道一道,一刻一时都是量限的,伺候的人并王疏月,谁都不能漏一点子错处。
  沐完浴,金翘在地上铺了一张白鼠毛的毡子,扶着她从浴桶里出来踩上去。又蹲下身从脚趾头起,一点点擦拭干净的。这才搀着她往榻上去,榻上早备好了一条菱花绣的锦缎被子。刚透透彻彻被水裹过一回,王疏月原本如雪一般的皮肤此时还泛着红。一接触到柔软的棉被,竟引出她一阵颤来。
  金翘忙道:“主儿,怎么了。可是背后有什么膈应的,您坐起来,奴才替您抚找抚找。”
  王疏月轻道:“不用了。就这一会儿,别折腾。”
  金翘只得拉起棉被两边,细致地裹好自家主儿的身子。
  她是知道嫔妃侍寝规矩的人,今日心里不痛快,无非是因为皇帝从前赏过不必行这一套的恩典,如今又收了回去,替王疏月的前程担忧罢了,还不甚明白此时王疏月心中真正难受原因。
  “主儿,您别难过,这也是万岁爷的大恩典,婉贵人那些人,多少年了,还巴望不到一次呢。”
  这种大体统的话,王疏月越是听得懂,就越是难受。
  索性止住金翘,不像让她再往下说。
  “去传话吧。我这里齐全了。”
  “欸,是。”
  说着,金翘起身走到屏风前面,朝外道:“几位公公,娘娘齐全了,你们来请吧。”
  话才说完,敬事房的人还来不及回话,梁安却跑进来道:“金姑姑,几位公公,皇上来了,已经走到前殿了,我们这儿……”
  敬事房的人一愣,还没遇见过嫔妃这里正预备着,皇帝就过来时候,一下子乱了。
  “哎哟,这可挪不得娘娘,这……哎,这可……”
  金翘看了一眼外头,仪仗灯笼的光映了大半的天。
  她眼见这几个敬事房的人竟也没主意,王疏月此时又是断然不能开口吩咐的,少不得道:“万岁爷来都来了,几位公公,这里就没地方给你们站了,梁安,赶紧送公公们出去。”
  敬事房本就不晓得怎么担待这不合规矩的事,听翊坤宫的人开口,忙得顺她的意思,跟着梁安退到外面去了。
  人刚一走,皇帝就大步跨了进来,金翘并梁安等人也赶紧随着张得通退到外面去答应。
  浴桶里还冒着热气。
  榻上,王疏月规规矩矩地躺在被中。只露着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他看过很多女人被拾掇成这样,早年他也让王疏月守过几次这样的规矩,可久而久之,他还是喜欢在自己赏给她这处地方,简简单单地和她处着。今日因张孝儒奏请赦贺临回京的事,动了气,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地竟拿规矩来压她。
  然而,话既然都说出来了,本该君无戏言,在养心殿里等着她被抬过来,但又没忍住,来了她的翊坤宫。实在话,皇帝竟也有些糊涂,想不通自己只是在为十一吃心,还是真想拿她王疏月的出气。
  “主子。”
  正站着没动,忽又听王疏月唤自己。皇帝便顺势解下身上披着披风扔到她脚边,坐到她身旁。
  “起来,把衣裳穿上。”
  王疏月躺着没挪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皇帝的面容。
  他一看就是从议所处直接过来的,袖口上还染着淡淡的朱砂气味。
  “朕是不是使不动你?起来,朕要喝茶。”
  “那您去前面坐坐,奴才起来。”
  皇帝站起身,“朕有什么不能看的,糊涂!”
  换成平日,她也会话赶话的顶上去,但今日被他这样一说,她竟又不肯出声了。
  身子倒是动了动,试探着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抓皇帝丢在自己脚边的那件披风来遮挡。缩到角落里,把头也埋了进去。
  皇帝从新坐下来,两个人一齐沉默。
  半晌,皇帝才开口道:“算了,朕自己倒茶。”
  说着起身走到茶案上,将茶炉上的水壶提起,自己倒了一杯寡素的水,回身坐进对面的圈椅里。
  气氛有些微妙。
  自从看了张孝儒和恭亲王的折子,皇帝还是第一次见王疏月。来的路上他也在劝自己,王疏月和贺临的事已经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如今就算外人在提起,也和王疏月没有关系,他本没什么可恼的。
  “王疏月,你究竟穿不穿衣服。你要不穿,朕就让人抬你去养心殿。”
  话声刚落,却听她道:“主子本就做的是这个打算,又过来一趟做什么。”
  皇帝一窒。
  “你什么意思,朕让你去养心殿侍寝,错不了不成!”
  “不是,我只怪我自己,仗着您的恩宠,越发轻狂地连本分都乐意守了。”
  说着,她所幸将整个身子从新缩入棉被之中。
  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窗外的落雨声,渐渐在耳中明晰起来。
  她缩在被褥中,靠着那一层棉花,在他面前可怜地裹着最后一层体面。
  他们不对等,她拥有的太少,而他又权势滔天,稍不留神,就会把她身上零星半点东西全部褫夺掉。
  这本不是他的本意。
  想着,皇帝揉了揉额头,手一放在膝盖上,就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他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心头乱七八糟的气焰稍稍压下来,胡乱抓过金翘叠放在榻边的中衣走过去,别过头伸手递给她。
  “起来,把衣裳穿上,朕今日对你没兴趣。你今儿也不用睡了,给朕上夜!”
  她还是没有动,皇帝没来耐性,索性一把将她罩在脸上的被子掀开来。
  然而,被子一掀起来,他却看到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他又把王疏月弄哭了。
  “你……”
  张得通与何庆到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却都不敢出声进去。没有人调停,她又只是流泪没有哭声。一下子,皇帝心里乱了,抓着她的中衣,在她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疏月……”
  “是奴才不好……”
  “不是,朕……”
  他真恨不得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把话在她面前说得这么难听,什么上夜的话又说出来了。
  索性不开口了。
  抖开捏在手中的中衣,抓住王疏月的胳膊,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抓了起来。然后揪着她的手就往袖子里胡乱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