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就是一旁的姬澜沧亦是疑惑不解,林氏之弟林绍容,把这个名字写在这封公函上,是早就商议好的交易内容。
  林氏向孙洵捅的这一刀,又怎么可能只是林氏一人之想?这对夫妻的姓氏早就注定夫妻二人之间不可能只是二人的事情,更是整个亭州最大的两个世族间的事情。
  若没有林家在背后的支持与授意,林氏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底气处置今日触怒婆家惹来的麻烦。
  林家所图的,当然也不只是一张写上林绍容姓名的任命公函。
  以今时今日镇北都护府在三雍之郡的影响力,实是微弱得有限,这张任命公函上写其他名字,就算公函能送到雍安,也和一张废纸差别不大,但是,上面写了一个“林”字,便意味大不相同。
  林家有能力叫这张纸成为现实,也有能力叫这张纸发挥最大的影响力。
  在孙林两家微妙的平衡中,镇北都护府哪怕在三雍之地只有一张纸的重量,也足以微妙地改变某些局势的走向。
  这才是林家的图谋——与孙氏在三雍之地夺取主动权,毕竟,孙之铭自大魏朝堂中心退下来的时日也足够久,林氏处处谦和的姿态也足够久啦。
  可是现在,岳欣然竟在这张公函最关键的位置空了下来。
  林氏心中再如何念头闪动,也只不动声色问道:“司州大人,你这是何意?”
  岳欣然却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写上一个“林”字,然后竟索性就此搁笔。
  不论是林氏还是姬澜沧,心中却是加倍疑惑起来。
  二人皆是聪明人,见岳欣然写了一个林字便知,这新任雍安郡守还是落在林家头上,但若要说岳欣然会忘记林绍容的全名……那简直是笑话,似他们这样一日千谋的人,蛛丝马迹皆不会错过,何况是名字这样关键的信息。
  林氏更在心中思忖,难道六弟曾有什么地方开罪过陆氏夫妇?
  果然,只听岳欣然笑着问道:“我并无与林家毁约之意。”
  雍安之地,如今镇北都护府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岳欣然素来心怀高远、脚踏实地,她不至于舍不得一个雍安郡守的虚名之位,更何况,这一步棋,能在孙林二氏之间稳稳撬出一道裂缝,她怎么可能错过?
  “只是,令弟就是林府最合适之人吗?”
  林氏蹙眉:“六弟敏而好学,素有才干,亦曾于州府中任职……”
  不待林氏将林绍容的这些场面话说完,岳欣然已经一口打断她道:“我如今身为镇北都护府司州,大魏朝廷正四品官员,有任命亭州境内所有文官之权。”
  然后她看向林氏,意味深长地道:“……夫人,我亦是女子。夫人,你,也姓林。”
  林绍云的心蓦然激烈地跃动起来,这几个字,仿佛就激活了久远到她都彻底忘却的回忆,幼年时,六弟所习经吏还是她开的蒙……他们虽年岁仿佛,可她却样样学得比六弟更快,甚至连名字亦与姊妹不同,与兄弟们一般序了一个“绍”字,直到渐渐长大,嫁给了孙洵为妻,她才终于彻底懂得了彼时父亲眼中的惋惜。
  林绍云的视线不由落在眼前这位司州大人身上,她年轻的面庞上看不出多少光阴痕迹,眉宇间却有高官亦少见的光明坦率,令人见之心折……她,也是一个女子啊。
  姬澜沧的视线只惊异了一刹,随即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恢复了平静。
  林绍云面上神情变幻挣扎,半晌之后,她才深深看了岳欣然一眼,收敛了情绪,淡淡问道:“司州大人,此番合作,您就这么敢相信我吗?若是我与老爷再设下计中计,比如江父江母亦被我暗中叮嘱拿捏,您就不怕功亏一篑,今日结果颠倒?”
  岳欣然爽快地道:“不是相信,只是不惧而已。”
  就算今天孙洵这些阴谋诡计得惩,她也全无畏惧。要说转移关注焦点,模糊百姓视线,她难道还会输给这孙氏夫妻吗?
  这些动摇百姓意志的谣言诡计,归根到底效用不过一时,天长日久,百姓还是要看镇北都护府到底做得如何。
  然后,岳欣然看向林绍云,微微一笑,仿佛意有所指:“正道而行,何惧鬼蜮?”
  林绍云不由一顿,半晌,才向岳欣然再度一礼,只说道:“我代六弟谢过司州大人。”
  闻言,姬澜沧看了林绍云一眼,惋惜地摇头。
  岳欣然也不再多言,爽快地将林绍容的名字写在了那封公函上。
  林绍云接过公函,却是对岳欣然道:“司州大人,世间女子,或父,或夫,总要倚靠一头,谁也不得例外,只是,世间并非每个女子都有您这般的幸运罢了。”
  你能对我说这番话……你我之间的差距,不过所嫁的夫婿罢了。
  岳欣然抬头与她对视,却是微微一笑:“夫人,镇北都护府辖下,未来所有人皆能自立自强,不必仰赖他人。”
  林绍云嘴角露出一个略微嘲讽的弧度,岳欣然道:“至于都护府能不能办到,或者说,我今日这番提议值不值得您相信,您大可拭目以待。我今日的提议,三年有效,三年之内,您可随时来寻我。”
  送走神情有些怔愣的林氏,姬澜沧才哈哈大笑:“恭喜司州大人,三雍计成大半!”
  岳欣然也笑了起来:“此番皆是瞻陵先生之功!”
  门外的冯贲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过程,却依旧一头雾水,深深觉得司州大人和这位姬先生一定同他们的脑子生得极不一样……
  姬澜沧却摇头:“便无我相助,司州大人要不了多久也会发现孙林二氏之间的微妙情形,便是另行设局,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在下可不敢居功。”
  岳欣然却极愿意肯定姬澜沧的功绩,笑道:“瞻陵先生又说笑了,如今都护府什么都缺,尤其最缺时间哪,若真等到我发现其中有机会,哪里有现下顺水推舟来得天衣无缝?”
  姬澜沧听到“顺水推舟”与“天衣无缝”八个字,再想到今后孙林二氏之间的情形,林氏拉上镇北都护府,势必是要与孙氏隐约别一别苗头的,孙之铭那老儿必是要暴跳如雷的……姬澜沧不觉放声大笑,这次的计策他自己也甚是满意,果然,遇到一个聪明的主家,事情办起来便是全不费力。
  姬澜沧道:“司州大人给这位孙夫人的提议当真是神来一笔,好吧,若司州大人定要分配功劳,今日这临场配合之功,我定是不会推却的。”
  岳欣然知道姬澜沧的意思,却是收敛了一点笑容,叹道:“我倒全非是场面话,也并非只是为了撩动这位孙夫人的情绪,叫她对林家另生想法。至少,不全是。”
  姬澜沧微笑道:“若是这位夫人当场答应要当这郡守,她不只是个女子,更是个出嫁女,只怕林家不会乐见,届时孙家她已经开罪了,岂非进退两难?她算是个聪明人,最后知难而退了。也足叫她心神”
  岳欣然一句“正道而行”的指点,便是在说林氏曾经的行事,隐约有“如果你将来当了郡守,还是要多行正道少走阴谋”的劝诫,而林氏回复的那一句“代六弟谢过司州大人”,很明显,便是拒绝了岳欣然的提议。
  姬澜沧道:“司州大人那三年之约,我看她神色间亦有动摇之色,我观她行事,若是今后孙林二氏稳当也还罢了,若是不稳……司州大人现在也大可不必惋惜,也许第一位女郡守也还是要出自您麾下哈哈哈哈哈哈……”
  这位瞻陵先生行事任诞,没有太多的世俗定见,却是这一次岳欣然的额外收获了。
  不多时,黄云龙进来回禀,岳欣然笑道:“三雍那头,我们的子已经落了,便看那两家自己怎么折腾,大可放上一放,现在嘛,是该收另一头的网了。”
  姬澜沧为了联络林家,跑了一趟雍如,还不知这头的安排,待他听完,也忍不住拍案:“我那声恭喜,还是说早了哇!”
  堂中登时又是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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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亭州城门合上许久,夜深人静之时,亭州城北的太平仓忽然亮起一点火光,火光闪动之中,不多时便化为熊熊烈焰,仿佛一头火龙蹿天而起,黄云龙仿佛是梦中被人摇醒唤去,急急派人去唤都官上下的人来救火,可这半夜的功夫,除了几个当值的,一时间又哪里能唤得齐人!
  此时,整个亭州城,除去城外大营,只有三处有人可用,一便是都官上下,二是城头防军,三便是都护府中护卫。
  黄云龙神情中极为犹豫,旁边的衙役不由催促道:“大人!得找人帮忙快快灭火!这可是太平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咱们亭州可没有多少粮,纵再运来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再烧了太平仓,百姓必是一场大乱!”
  先到的那几家商户,韩薛白,他们的绝大部分米粮可都在这太平仓中啊!
  黄云龙纠结:“这场火来得蹊跷……都护大人离去前再三叮嘱过,务要护司州大人周全,来人,去都护府,就说这场火有我们在,叫冯都卫加强府中守卫,万不能叫司州大人过来!”
  立时有衙役去都护府报信,暗影中,自有人恨恨磨牙,这黄云龙当真可恨!
  “去城头,传信给华大人,请他速派人马过来救火!你们其余的人,快去征调城中各处的井眼、水桶、马车!快!快去!”
  不多时,亭州城头便亮起火把,原本正在巡逻的黄金骑集结之后便匆匆下了城墙。
  城外,领着两千精兵的刘靖宇等候多时,看到城头守卫终于撤离之时,冷笑一声:“走,进城!”
 
 
第145章 下半场~
  亭州城, 南门。
  太平仓的大火越加炽烈,在城南门都能看到火光冲天, 刘靖川领着人守在此处, 看着城门,他手下的小校紧张不已, 压低的声音中尽是焦虑:“将军,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不是这小校没见过世面,实是今天这出计谋环环相扣, 火起太平仓,却只是为调开守城的黄金骑,好叫城外的大人带兵马入城与他们汇合,半点也不能出岔子。
  刘靖川低声冷笑道:“慌个什么!他们若是不去救火,太平仓便会烧成白地, 亭州必会大乱!届时再取亭州, 也一样手到擒来。”
  小校这才略微安心, 他忽地耳中听到兵甲沉重摩擦的橐橐之声,压低的语音依旧兴奋得破了嗓儿:“将军,快看!”
  只见隐约的火光映得一排排金甲闪闪发亮, 正自城楼上列队而下,不正是陆膺麾下赫赫有名的黄金骑!
  那为首的黄金骑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人留在此处看好城门, 我等救火, 去去便来!”
  刘靖川几乎抑制不住眉宇间的兴奋之色:大兄此计成了!
  他们早在城外探得清清楚楚,那城外大营不过只留了些看营之人,陆膺所率大军, 早在月前便不知所踪,现下,就是整个亭州城最空虚的时候!
  如今整个亭州城留下的黄金骑不过一千,夜间当值的最多数百,看下了城楼的数量,怕是城头绝大部分黄金骑已经急急撤下来救火了。
  看着远去的黄金骑,刘靖川面色一厉,比划了几个手势,他麾下这些早早潜入亭州城的下属皆是会意,紧紧跟在他身后,十数条黑影飞快朝城门处杀去。
  “什——!”这声音被掩在喉咙中来不及发出,最后留下守门的几个黄金骑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刘靖川等人打开城门,城外早有准备的刘靖宇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进来,几乎没有遇到半分像样的抵抗,不要太过轻松惬意。
  要知当初就是北狄人铁蹄南下,几度周折,损失折将也没能真正扣开这座雄城,如今在他们兄弟的筹谋之下,两千人马,几乎未费一兵一卒啊!
  刘靖川上了马,眼中满满皆是兴奋:“大兄!亭州城是我们的了!”
  刘靖宇亦难掩激动热切,却强自保持了冷静:“不,还差最后一件事。”
  兄弟俩对视一眼,视线中俱是血腥冷酷,不必多言,二人一声令下,两千人马犹如一头恶龙狠狠朝北扑去,那是——镇北都护府!
  此时正是夜色最浓之时,天上有星无月,只有城北太平仓的隐约火光指引着方向,火势起得急,城中竟未有多少百姓被惊起,直到两千精兵踏碎了长街的宁静。
  镇北都护府门前,那是整个亭州城最宽阔的一条长街,这一夜,镇北都护府灯火通明,仿佛黑暗中的灯塔,清楚地指引了道路,也叫刘靖宇胸中热血沸腾,只要拿下镇北都护府,手握亭州城与那女人,待陆膺大军归来,不管是诱他入瓮,还是逼他就范,皆有了余地!
  到了那时,再做个什么民不聊生盗匪作乱的假象,整个亭州最大一支兵马还是握在他们兄弟手中,孙林二氏再不相信,也只得捏了鼻子认下,更何况,与他相处,总比这陆膺要好上太多。
  他们届时只管上书,就说这新任的都护倒行逆施致使民怨沸腾内乱丛生,把锅往陆膺夫妇头上一扣,再推说亭州局势不稳……至少有六成的概率,刘靖宇相信这镇北都护会落在自己头上……大不了他再让出些利头,必能叫这些贪得无厌的所谓世族答应他上位。
  这条大街似短还长,短到转眼即至尽头,长到已经叫刘靖宇开始痛快畅想起自己若当镇北都护、每日威武出入这条长街的情形。
  刘靖川只觉得今日的街道格外安静,似乎除了他们这支兵马的响动,再无人声,领兵多年,直觉叫他心中有挥之不去的一点古怪,他忍不住纵马,与刘靖宇并肩:“大兄,是……”
  刘靖宇却是已经仰天长笑,怀着再登高位的野望,热血沸腾地大吼道:“弟兄们,拿下都护府!府中财物女娘,皆是咱们的!”
  两千精兵发出兴奋的大吼,瞬间便将刘靖川那点怀疑如洪水般淹没。
  然后在这嘶吼声中,刘靖川仿佛听到了什么响动,除了兄长带着麾下兴奋的嘶吼、靴子跌打马腹的碰撞、兵甲的摩擦、马蹄踏在长街的闷响之外,另一种他在阵前数度出生入死历练出来的敏锐,才能听辨出的声响——那是一种很轻微的摩擦与崩紧的声音,轻微 ,可听在刘靖川耳中,哪怕在这样兴奋的嘶吼气氛下,亦如惊雷滚滚爆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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