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伙计无言地走到墙后边:“哪家哪户没个亲朋好友啊……”
  便是采买的管事,难道便不许别人交友了吗?
  便在这时,忽见,另一人将一个明显份量不轻的褡裢递给了这采买的管事,对方笑逐颜开地收了下来。
  伙计还未回过神来,便只觉眼前一花,再一睁眼,金掌柜胖胖的身影已经在一丈开外,只听他大声怒吼:“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死贼子!衙役!衙役!!!”
  金东家亦在怒吼:“快给我拿下!人赃并获!哪里跑!”
  那拍门而来的大惊失色,扔下手中褡裢掉头就跑!
  在金掌柜和金东家双重高音的指引下,他却哪里跑得掉。
  看着这终于被逮着的混账,金掌柜终于喘上了气儿,只觉得神清气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待对方抬起头,咦,却不是那个皮肤黝黑、伪作一脸憨厚的农夫模样的家伙,哼!必是那混账的同党!
  “差爷,你们可得好好审他!这家伙必有同党!我上次在粮铺门口见着的不是这一个!”
  那俩差役只觉得没白费这数日辛苦,总算有了收获,面上也露出笑容来点头。
  那接头的采买管事却是气急败坏:“这是我的亲戚!今日不过来看看我,犯哪条王法了!”
  差役们面面相觑,然后看向金东家和金掌柜:“不是您二位说,他们在贩卖粮食吗?”
  金掌柜冷哼道:“你那褡裢里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采买管事嘿了一声:“我亲戚给我捎点吃的,怎么着,也碍着您什么事儿了吗?!”
  差役们打开褡裢,里面确是大米。
  金东家怒斥:“这不是米是什么!你们分明就是贩卖米面,不知道城中在追查那伙贩卖米面的飞贼吗!”
  采买管事却淡定道:“就这么点份量,这叫贩卖?”
  差役确实为难,这一褡裢,最多一两斗米,若要强说是卖,也太过勉强,一趟只卖一两斗的买卖吗?谁家见过这样卖米的?
  金掌柜心中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可眼下看不出来,他只闷不作声,金东家也不说话,采买的管事得意地朝差役道:“辛苦您二位了,一场误会罢了。”
  差役们见金东家金掌柜都未再说话,便将人放了,那家伙惊魂未定,采买管理拉着他才告辞离去。
  差役们走了,金东家才眯了眯眼道:“我去寻都官,必要盯死这一家!其中定有古怪!”
  哪家走亲戚会莫名其妙只送一褡裢米的?别的不送,怎么偏偏是米?
  金东家毕竟大小算是个头脸人物,此次豁了出去求益州城都官,对方便派了捕快、换了衣裳过来盯梢。
  一连三日,一无所获,直至这一日,前次差点被抓的那小子又来了!捕快们已经查明白,这小子确是那采买管事的远房亲戚,近日忽然走动频繁起来,确实很奇怪。
  凭办案的直觉,捕快们亦感此事太过奇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这小子拿下再说,果不其然,这次依旧是一褡裢白米。
  采买管事还想为他再辩,捕快们可不是寻常差役,冷笑一声道:“事涉那伙窃贼,都官亲自在办的,便劳您这位亲戚回去向都官解释一二吧!”
  这所谓的远房亲戚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哪经得起严刑逼贡的威吓,还没上刑呢,便全部招了,他觉得自己可冤,他每次只是按着采买告诉他的时间地点去取米而已啊!
  比如三日前是在子夜时分,于城外小河大柳树下,学一声猫叫,便有人来给他一袋米。
  比如昨日是黄昏时分在北边官道第三个路坎子上有个洞,里面塞的有米。
  捕快们……已经听得呆住,这他娘的是卖米???不是哪个抢了国库的大盗在接头销赃???
  回过神来,追问:“那钱呢,钱也是你给对方的?”
  这采买管事的远房亲戚一脸茫然:“钱?我没见过什么钱哪?”
  ???
  办过多少大案的捕快们登时觉得心中憋屈,啊,你说你一个卖米的贩子,整出这么多的花样儿来,结果居然只是送米,不是卖米???
  都官面色阴沉:“不可能没有银钱往来!再查!给我查清楚了!”若无银钱,怎么确定是贩米的那伙人?!
  原本此事不过卖靳府一个面子,可如今露出的冰山一角令都官隐隐知道,他那全城搜捕米贩的措施明显无用,全城的差役捕快都他娘的瞎忙活这么些天了!对方的米面,还是在卖着!怪道那金东家含着眼泪来哭诉粮铺里断了生意,在这般严密的手段下,对方米粮都卖到了这般地步,金东家还有生意才有鬼!
  都官严令查清楚,那自然又是全城风雨,带着褡裢送米的、塞在酒瓮里的、夹在衣衫里的,总而言之,这些米面的运送方式,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查到后边,捕快连同差役已经快崩溃,原因无它,实在是逮不过来了。
  整个益州城,凡是有宅有院吃得起米面的人家,你到后门蹲个一会儿,看到有人来送东西,冲上去准是一逮一个准。
  到得后边,捕快差役们已经累到麻木,整个都官体系上下,连同三家世家所有粮铺的头头脑脑们,累到脱力的最后,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家伙他娘的是搞了多少同伙出来???
  益州治城都官听着下属传回来的讯息、扣押之人越来越多,脸色便越见难看:“够了!似这跑腿的角色审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别问了!”
  除了多听一些什么桥洞底下、屋檐上边这些匪夷所思藏米粮的地点,多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那些采买接头的,抓几个来,叫他们老实交待!哼,不交待的,上刑!”
  能用得起采买管事、采买米面的人家,必然在城中也是有些身份的。可在这满城风雨与都官越来越炽的怒火中,这些身份也算不得什么了。第一批采买管事很快被抓进府衙,这批家伙倒是出人意料,先是抵死不认,结果一上刑,还没破皮呢,就个个鬼哭狼嚎,争先恐后的招了——
  都官看着自己手上那摞,明显沾着气味的纸条,眼前发黑:“去,把全城收夜香的都给抓起来!!!”
  夜香,即是排泄的秽物,益州城中讲究些的人家都有下人打扫之后,将污物倒给专门的夜香人处置。
  粮,是入口的,夜香,是出口的。
  大意,还是大意了,他们只盯着入口的想,这伙贼人却盯了这出口的空子!
  而这一次,捕快们抓人的动作很快,因为最近几日,全城的夜香人大半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勾栏院里。发了横财么,自然是要享受几日的。
  整个治城衙门的官吏,上到都官,下到差役,在问清来龙去脉之后,全部气个仰倒,敢情他们先前又是巡逻,又是盘查,在这伙倒卖米粮的家伙眼中,全他娘白干!
  看看这群家伙是怎么行事的。
  这伙贼子直接买通了收集夜香的人,反正这群家伙不需几个钱就能搞定,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人愿意替他们,他们乐不得呢!
  能付钱倒夜香的,也都是些条件不错的富户了,条件差些的,都是自己倒到河中。故而,需要收集夜香的人家差不离,也便是那些需要采买米面的人家。
  贼子伪作夜香人进了门,便各种借口寻了采买的管事,米粮,这次只要一百五十钱一斗了,买不买,要买先付钱,一手交钱,一手交条子,条子上有交米粮的地点。
  这伙贼人还十分大方,附赠初次交易礼包,第一次交易,可先货后钱,还附送一本《取粮注意事项》:
  一、警惕巡逻的差役捕快,米面最好以其他物品遮蔽,如褡裢、酒瓮等。
  二、每次份量不宜过大,至多两斗,过多则容易暴露,切记切记!
  三、诸位采买管事皆在城中粮铺密切关注之下,不宜亲自去取,最好委托一亲近之人去做。
  四、为回报忠实客户,采买米面,数量越大,价格越优,最低可享六成原价的优惠……
  这册子随便翻翻,足以躲避官府追查,而六成原价,那便是一斗米只要九十钱!每采买一斗就有近一百钱的进项!这快赶上许多管事几个月的月钱了!难怪这群家伙开始竟个个不肯招认!
  甚至不少采买管事为贪图那六成优惠价,用自己赚到的利钱,采买了许多米粮囤放在城外自己的“秘密基地”,只派信得过的定期去取……
  难怪这买卖暗地里进行了这许久他们也未能觉察……如此丰厚的利钱,哪个管事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官府发现!
  此事从头到尾,大半竟是靠着这些采买管事自己操持完成,这群贼子抛出的唯一诱饵就是超级丰厚的利钱,有钱当真能使鬼推磨……官府再能耐,也不可能同这么多人斗智斗勇。
  这两日累得头晕眼花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可都官随即泪流满面,查清楚了,但毋庸置疑,动静如此之大,对方肯定又跑了!
  捕快在问:“大人,咱们还往下查吗?别的那些跑腿的采买的,还抓吗?”
  都官咬牙切齿:“抓!为什么不抓!”
  这一次,不是为了靳三爷的请求,只是为了官府的颜面,也要一抓到底!
  捕快却为难道:“可是狱官方才来报,牢里塞满了……”
  一算账,都官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这益州城里十余万户,便算一万户需要采买米面,一户一个采买管事外搭一个跑腿的小喽啰也有两万人,牢里可不得满了,这得费掉牢里多少米粮,如今米粮这般贵……
  杀千刀的米粮贩子啊!!!!!
 
 
第35章 就是挑战你!
  成首县, 陆府后,草庐。
  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和轻快的脚步, 门自外推开:“先生, 降了!降了!终于降了!”
  说着,这位益州州牧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笑逐颜开然后整肃衣冠,竟郑重向书案后翻看露布的吴敬苍深深一揖:“全赖先生相助!”
  吴敬苍避开他这一礼,谦逊道:“旁门左道旁门左道,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封书海越发觉得这位吴先生乃是当世高人,这一番筹谋中,对方除了定期向他索要京中露报、朝中讯抄之外,竟再没有要过他任何支持, 却干成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旁门左道么?确实是旁门左道。汉中来几个贩卖米面的小贼, 在粮铺门口卖卖米面, 被官府追击之后,竟想到伪装夜香人继续兜售米面,简直没有比这更偏门儿的主意了!
  可是, 看着那张粮价图上,上方的麦谷价格线、新鲜的一笔直直下行, 封书海心中却万千感慨, 就这么些小贼,却办成他一州州牧一直想办、与三江世族诸多政治谈判都未能办成的事情——逼得三江世族不得不松动他们牢牢把持了几十年的粮价!
  封书海道:“先生过谦了,贩卖米面虽是小道, 却深合兵法之要,若非切中城内百姓苦粮价久矣之痛,如何能令这许多百姓参与其中,令这许多都官无能为力,叫三江世族无法再掌控米面之价,不得不降?”
  随着案子越往深处查,越是叫益州的大小都官们牙疼,光是益州城中,参与贩卖米面的采买管事粗粗估计,便有近万之数,城外零散囤积的米面,加总起来,竟在千石之巨!
  但这并非三江世族降价的关键步骤。
  随着案子牵扯出的采买管事越来越多,许多户主起先压根儿不知道自家管事竟背着自己采买了贼人的低价米面,在官府查案之时,才猛然知晓原来这些混账中饱私囊如此之多!
  案件处置中,这许多户主顺理成章接管这些米面。此事本无争议,这些管事再如何辩解这些米面是用自己赚到的利钱买来,采买的本钱也是各府中主人的钱,如今米面自然也归于各府。然后,戏剧性的一幕才真正出现——
  有了这些囤积的米面,各府收拾采买管事自不必说,勒令不必再采买米面也不必提,他们趁着这机会,竟然悄悄打起了贩买米面给左邻右舍的主意。
  那些小贼卖得,能从中获利,甚至他们家采买的混账都知道利用粮价中饱私囊,他们为什么做不得,一样可以从中获利啊!
  ——这些人家中许多本就是做着买卖的,算筹拨得贼~拉~精~呀~
  不少没有囤积米面的人家甚至因此将自家采买管事又捶了第二顿:你说你蠢不蠢,捞油水都没头脑!量大从优有折扣你都不多囤一些!现在还得从邻居家买米买面!
  “这样的情形,你们要我如何去管?!左邻右舍的偷偷递袋米面,差役如何去查?!纵是十二时辰不阖眼……查得过来么!那许多其他公务,入室抢盗杀人放火的要不要管了?!还是说,我这益州都官让你们来做,这都官衙门改成你们粮铺衙门好了?!”
  一众粮铺东家被喷了满面口水、被轰出都官衙门之后,他们还能怎么办啊?也很绝望啊。
  要想粮铺还能开下去……只能回禀靳府,降了米面的价格。
  米面一降,麦谷就得降。
  杀千刀的米粮贩子啊!!!!!
  越是回想下属转述都官衙门中的情形,封书海的笑声便越显欢畅,自三江世族把持的益州官场向他展露真面目以来,他第一次这般扬眉吐气:“先生,魏京来信,天使已然出发,快则半月,慢则二十余日,便要来押解税粮,我这便下令征粮!”
  麦谷价格已从最初离奇的两千钱一路下跌到了七八百,纵使征粮命令之下,底下那些混账再如何编造借口要征麦谷,百姓也勉强能够负担,至少不必卖地交税了,勒一勒裤腰带,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
  吴敬苍却道:“大人且慢。”
  封书海疑惑看他。
  吴敬苍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若是大人愿意相信在下,不妨再等七日。”
  封书海不由惊讶,这翻贩卖米粮的捣乱操作虽是小道,却也颇费心思,现下好容易将麦谷价格降了下来,却要再等七日,却是何故?毕竟,天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征粮……也是需要时间的。
  吴敬苍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封书海不由沉吟起来。
  吴敬苍手心冒汗之时,封书海却朗声大笑,一礼之后出门而去:“既如此,七日之后,封某拭目以待!”
  吴敬苍朝屏风后长长吁了口气:“岳娘子,七日啊,你可有万全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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