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这什么晴娘的假人,分明就是陆苗氏的遭遇!
  邢八爷胸闷得厉害,说白了,他与陆岳氏,他是派了人去传流言,陆岳氏叫人编了话本唱出来,两边一般是拿陆苗氏之事编故事,可他传的流言进展缓慢、需要时日不说,且百姓听过便罢、缺乏传播力,这陆岳氏将故事编得这般活灵活现,令整个益州城中的百姓对此事先入为主……那些狗东西即使再去传什么流言,非但掀不起风浪,反而会似这两日一般,白白叫百姓打上一顿,高下立断。
  这一局是他输了。
  邢八爷眯起眼睛,只是这小娘以为赢了这局便成?简直是太天真!这益州城许多事不是这么算的!
  邢八爷唤了那部曲近前:“明日备车。”
  部曲恭敬道:“八爷是要去何处?”
  邢八爷冷笑:“我去瞧瞧那晴娘到底是怎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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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灵寺大法会的第三日,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潮。
  远近赶来的百姓将大灵寺前后左右堵了个满满当当,天光未亮,车马便已经无法进出,大法会结束之时,更还有许多人不断朝大灵寺涌来——显然,这些并不是什么来参拜菩萨的信徒。
  整个茶铺周遭范围内,不只是地面站满了人,连树上都坐满了百姓,远处的其他店铺,连屋顶都给人赁了去——这《晴兰花开》真是叫这些店家主人又爱又恨。
  至于那围栏中央,这一次,天没亮就早早给人占了个干干净净,想早点来也没有了。
  在人山人海中,锣鼓如期响起,人潮涌起欢呼如啸,所有人着急地张望着楼上,迫切地想知道晴娘的命运。
  布幔拉开,白绫高悬,热闹气氛登时一肃,所有人紧张地看着容颜憔悴的晴娘,却只听一声着急的呼唤:“晴娘!”
  然后,兰书生奔将上来,一把拦住晴娘,几乎是泪水涟涟地唱道:“本是枝头同根生,怎可先弃一方死?你若要死,我也随你而去!”
  这番痴心痴情,叫楼下多少女子心羡又心碎,世上只闻殉情之妻,何有殉情之夫?却叫这《晴兰花开》中偏有一个兰书生。
  晴娘又悲切又感动,二人抱头痛哭。
  可这一番变故,却叫二人看清彼此心意。
  兰书生说:“如今我白身一人,身无长物,唯一能许的,只有一件事,你若身死我不独活,我若先故……奈何桥上我定等你。如今斗胆想问一句……晴娘可肯一生相许?”
  晴娘感动得眼泪汪汪,底下的女观众也感动得眼泪汪汪,直叫道:“晴娘,快答应他呀!”“呜呜呜呜,晴娘答应他吧,这样的夫君上哪里找呜呜……”
  有的更掐住身边夫君,泪眼汪汪地逼问道:“说!你做不做得到?!我若身死你不独活,你若先故……便在奈何桥上等着我?!”
  这番小小扰嚷中,楼上晴娘缓缓唱道:“我若身死你不独活,你若先故桥上等……我心似君心,岂忍令君等?未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底下观众又哭又笑,在狗血中情绪倾泻到了极致。
  晴娘与兰书生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互相依偎无限甜蜜,然后红烛高挂,喜字高悬,这一幕虽然没有叫晴娘与兰书生置办什么衣裳,却在静谧中暗示了新婚之夜,无比动人。
  所有人无比激动地看着这一幕时,忽地,有一老者在楼下站了起来,高声道:“这等伤风败俗的东西,竟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出来?!”
  观众们登时有些懵,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那楼下不少人纷纷应和道:“正是正是,似这等不守妇道的妇人,就该逐出门庭,叫她流放!竟还唱这般不知廉耻之曲,简直是……”
  “还有这流民,多是那等鸡鸣狗盗之徒,这里偏要做出这番模样是给谁看?简直是笑话!”
  “不错,这佛门之地,由着这什么茶铺放这等污人心性的糟粕玩意儿,合该早早清了!”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冷冷斥责着。
  观众们登时恼得不行:“你们这几个家伙是谁啊!为什么要打断晴娘与兰书生的婚礼!”“就是!赶紧滚远些!莫要搅扰他们二人!”
  这几说话人俱是须眉皆白,闻言气得不行。他们身后自有服侍的仆从大声道:“放肆!这几位都是三江书院的先生!你敢辱骂先生?将来你家小子是不想到书院了!”
  观众中有人原本想反唇相讥的,一听三江书院便有些怂了下去。
  就是普通的益州百姓都知道,三江书院,那是整个益州读书之地,尊师重道乃是普通人都晓得的道理。
  这些老先生看起来德高望重,一时竟不敢有人轻易反驳。
  忽见茶楼上有人道:“几位先生,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我与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却是晴娘怯怯开口,登时引得楼下观众嗡嗡一片,就是啊,他们做错了什么!
  见这情形,邢八爷心中暗恨,他只起身咳嗽道:“你们陆府开这茶楼,唱这话本,到底是何居心你们心中清楚,不就是陆苗氏同一个流民中的书生不清不楚么,今日诸位老先生都说了,这行为极不妥当,还是收敛收敛吧……”
  你想讲故事?我偏不叫你讲,只当众叫道德先生来讲道理 ,我看你还怎么掰!
  邢八爷心中暗自得意。
  却听一道女声清楚问道:“今日这么多人在场,为何只听几个人说道理?我来问大家,晴娘守寡独自一人,上无公婆要侍奉,下无孤儿要抚育,可不可以嫁人?”
  底下先是安静,然后有人大声道:“她孤伶伶一人,为何不能再嫁!”
  “就是!就是!”
  那女声再问:“晴娘与兰书生结识在先,重逢在后,晴娘孤身一人,书生亦未有妻,二人有情,晴娘能不能嫁他?”
  这一次,所有人轰然答道:“能!”“当然能!”
  这个故事是眼睁睁从头到尾演给了所有人看的,在场所有观众都像是晴娘与兰书生的亲朋好友,看着他们如何在命运中分别又重逢,这般不易,怎么能忍心看他们最后不在一起!观众必须是不答应的!
  什么三江书院的先生,一时能镇住场子,可在对于剧情的追求面前,渣也不是!
  邢八爷面色铁青,知道自己低估了此事。
  他一个眼神,立时便有老先生站起来,正要大骂一声“道德败坏、耻于为伍”就拂袖而去、摆一个世外高人的气场出来,岳欣然冷笑,想摆个道德高人的立场走人?做梦!
  她干脆高声道:“几位先生留步!”
  这几人一顿,然后下一瞬间,他们就后悔自己没能走。
  只听岳欣然道:“封夫人,既然百姓乐见,此事又不违礼法,我斗胆为大嫂求上一求,她与李书生早年相识,从未逾矩,益州重逢三十载后……殊为不易,晴娘与兰书生的故事,便是李书生化写而来,此心此情,日月可鉴,我陆府有感于此,亦愿将大嫂视为陆府之女出嫁,恳请您成全这段姻缘。”
  观众们听得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啊!原来,原来这个故事居然是真的!只是故事中人乃是陆府的大夫人与那个李书生!而且,比故事更残酷,一别三十载……李书生还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晴兰花开》这样美的话本!
  一时间,观众们又激动又感伤又期盼,那位封夫人,必然就是州牧夫人了!原来州牧夫人也亲至,来听这《晴兰花开》!
  然后,只听得一个温柔又慈祥的声音笑道:“如何不好,能叫我益州多几对似晴娘与兰书生这般的佳偶,求之不得。我来保这个媒。”
  岳欣然只朝这几位老先生笑着一礼:“请几位先生做个见证吧。”
  这几人与邢八爷俱是面色难看,却再走不得。此时若走,与打封书海的脸无异。
  而此时,他们也已经知道封书海愿出这个头的原因——流民,如今正是安顿流民之时,这什么话本中,流民与当地寡妇成亲,却是鼓励当地百姓接纳流民,叫他们更好地融入了益州,还能间接增加人口生繁,这正是封书海想看到的局面!
  他们这一露头,竟是全TM给封书海站台了!
  岳欣然瞥着这群尴尬站立的老头儿,心中冷然:又天真了呢。怎么可能只是叫你们站个台呢?你们都辛辛苦苦送上门来了,我不多替益州百姓在你脸上踩两脚,都对不起你这么辛苦。
 
 
第60章 邢八爷是真的后悔了
  岳欣然只是笑吟吟看了一眼邢八爷:“邢老先生既然来了, 何不坐下看完戏再走?这就要回去了么?”
  邢八爷眯起了眼睛,他不可避免又在脑中转着许多弯弯转转的念头。
  岳欣然却是笑容不变。
  这许多观众, 有的盼结局盼了两日, 有的昨夜一直彻夜难眠,就想看个结局, 哪里等得邢八爷这磨磨唧唧,立时有人催促道:“不看就赶紧麻溜地滚蛋啊!莫碍着大家伙儿看晴娘!”
  “晴娘!莫搭理他!赶紧往下唱吧!”
  “喂!你们几个老家伙走不走啊!走了赶紧把位置让出来啊!”
  登时,不少人就盯上了那几个位置, 要知道,邢八爷为了更好地观摩晴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早早说了要来,那部曲察言观色,早早打探清楚, 占了最好的座位, 看着他们要走, 多少人想冲进来占了去呢,围栏外一时还推攘起来。
  吵嚷声中,岳欣然欠身微微一礼:“邢老先生?”
  邢八爷冷哼一声, 索性坐了下来,既是要他走, 他偏要留下来看个分明!他心里头一直转着念头, 那陆苗氏的名声眼看是污不成了,但其他事情,却一样可以谋划……
  邢八爷一个眼神, 登时有部曲退了开去,自去吩咐茶园那头行动不提。
  锣鼓再起,被打断的《晴兰花开》终是又演了下去,但不知是否因为被打断的缘故,那红烛与喜字竟然撤了下去,似乎也在暗示这一场未能举行的婚礼。
  便在这时,反派再次登场,却是那催逼晴娘的坏蛋再次上门:“你们这对狗男女可有想明白?也是我家老爷心慈,似你们这样道德败坏的男女,他都肯给父机会,若是你们肯低头认错,晴娘当绣娘,你这流民老爷也不是不可以赏你一口饭吃,瞧你有一把子力气,去当佃农也是可以!”
  晴娘气愤便要上前理论,兰书生却拦在她身前,朝那狗腿子道:“哦?我先谢过老爷恩典,敢问这佃田又是怎么个佃法”
  狗腿子嘿嘿一笑:“你们无地无产的,老爷心慈,愿意将北口子的田租给你们种,产出中的七成交租便行,我家老爷可是极慷慨的!”
  晴娘愤恨交加,当即喷头就骂:“北口子的田本就是我家种!如今倒叫你来佃予我!恶狼咬人倒打一耙!”
  狗腿子冷笑:“不佃此田,我看你们二人要以何为生计!”然后他抱臂望天:“实话告诉你们,整个县里,方圆多少亩的田地都是我们家的,若你们不肯佃田,我保证你们什么生计都做不下去!”
  晴娘与兰书生俱是一脸愤怒,那狗腿子放了狠话,又软了声调:“不是我说,老爷当真算得上是心善,晴娘你先前那样扫了我家的面子,老爷都不计前嫌,愿意将田佃给你们,人哪,要知足感恩!”
  晴娘唾了他一口:“七成交租还要我们知足感恩?!当真是吸血蚂蟥未嫌足!”
  然后利落的唱腔响起来:一样人生父母养!我日日耕作,风吹日晒皮开肉绽手脚生茧,你夜夜笙歌,高坐厅堂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我北口有田,你悬钱为契收了去!如今佃我七成租,还要叫我知足感恩莫贪心!若说人心有贪,谁贪过你?苍天若是真有眼——降下天雷,必劈你!
  这通简单痛快的曲子唱昨底下登时一片喝彩!不少百姓都快把巴掌拍烂了!
  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大家历历在目,头年收成不好,为了耕作下去,不得不借了些悬钱,来年明明丰收之年,许多人家非但没攒下些银钱,反倒把自己家的田地搭了进去不够利钱!
  这是多少荒诞的事!
  种子才值多少钱,田地又值多少钱,却偏偏被这些富贵人家白纸黑字写得他们占理,他们占尽了道理,洗劫了财富,倒过来叫那些失地百姓去给他们当佃农!七成租,这一年下来,哪怕无荒无灾,能糊口就不错了,更永远不可能攒钱买地,只能生生世世子子孙孙依庇于佃田而种。
  这其中的阴谋,百姓不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
  可是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喜闻乐见的方式唱出他们的心声,把那些为富不仁的狗东西骂得这样痛快淋漓!
  那种汹涌的欢呼与热潮久久不能散去。
  邢八爷此时悔得恨不得剁下自己的屁股,刚刚为什么要坐下来!
  真真是自取其辱!
  那几个跟着他没走的三江书院的先生,更是觉得坐立难安,在周遭那些热烈的口哨欢呼中,面红耳赤,他们自认为是读书人,不与铜臭为伍,可现在没能走掉,在这些百姓眼中,倒显得他们与这些富贵者同流合污似的。
  好半晌,汹涌的浪潮才渐渐平息,邢八爷恨恨一怼拐杖:“粗鄙至极!毫无规矩!”
  他身旁不远处,一个被阿父抱在怀里的顽童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手中朝他比了一个“咔擦”的手势:“劈死你哦~”
  周围百姓登时哄堂大笑,鼓掌与欢呼再次响起来,所有人看得分明,这位邢八爷,三江世族的大老爷,不就是富贵者中的真正富贵者吗!就是这样的人,瞧不起他们,给他们立了许多规矩,现下还看不起晴娘!
  邢八爷恨得牙痒痒,他身边部曲怒瞪那孩子,可那也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立时被父母藏到怀中去了。这许多人面前,三江世族还是要点脸面的,也不能同个孩子计较。
  声音稍平,楼上演出继续,狗腿子演技精湛,恨得连连跺脚:“你们、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走着瞧!”
  果然,这家伙十分阴毒,兰书生与晴娘不论是做什么样的生计,他都想方设法地阻挠,叫他们的日子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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