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岳欣然点头,低头打了一个标记,这样一来,司州麾下,所有班底是可以复用原来亭州州牧之下的班子,行政区划也暂时不必大动。
  她这番举动令陆膺登时也收了亲昵戏谑的心思,仿佛眼前,不是在同自己亲近的恋人,而真是在同自己一心要延揽的饱学之士对答。
  然后,她又问道:“都护大人,欲振民生必要地安。北狄退兵是您一手所为,不知今后于北狄战事您是如何筹谋的,北狄今岁,或者今后几载,会否打过来?战事波及,大致又会在何处?”
  这个问题令陆膺的神情越加严肃:“我先前联合诸部落进攻龙台山,与左贤王的战报尚未传回,但若依我先前筹划,那些部落收到我的传讯,便会大举掠夺龙台山的牛马财物,带不走的会悉数烧毁,北狄大汗返回龙台山前,他们就会退兵。”
  毕竟,北狄精骑,并不是那样好应对的,就是回龙滩一役,如果不是借助地利与景耀帝这枚诱饵的吸引力巨大,陆膺是绝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战损比的。
  “故而,北狄虽然王帐麾下精锐无甚折损,但牛马财物必会大损,北狄必须休养生息,数月内再有战事不太可能,这也是我当初谋划之意,但到得秋季,骠肥马壮,稻香麦熟……”陆膺声音如金石相交、斩钉截铁地道:“必有一战!”
  北狄这个春季的亏空、此番南下的无功而返、甚至对北狄大汗的羞辱,都注定了秋季,北狄必会南下一雪前耻!
  而这将是陆膺第一次正面与北狄为敌,国仇家恨,镇北都护之职的稳固……全在此战胜负。
  陆膺面容冷峻,语声却极平静:“此战,我必会全力以赴,不令北狄踏足径关以南。”
  岳欣然脑海中浮现地图,那这场注定的大战……陆膺已经将战场锁在了沙河与径关之间。
  岳欣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不是为陆膺对北狄战事的精准判断,还为陆膺的决定,他冷静务实,并没有被国仇家恨冲昏头脑,说什么一鼓作气打到龙台山之类的话,甚至都没有说不令北狄入侵亭州。
  因为以镇北都护府如今之虚弱,如果想强行与北狄对抗,那必然是极为惨烈的下场,就算能胜,也必然是惨胜——安国公以大魏精锐都只堪抵御北狄,何况如今陆膺只能依靠自己。
  但陆膺的决断又兼顾了亭州本身的恢复,战局如果真的能只控制在径关之外,那无疑,径关之内,可以放手作为,不必担心战事波及。
  务实、精明、冷静、大局观优秀,陆膺甚至都不像是武将世家出身的人。
  以评估老板的视角重新审视陆膺之后,岳欣然放下笔,缓缓起身:“都护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陛下既不能给人,北狄又必定会再度南下,钱粮之上,可有支应?”
  陆膺苦笑:“……五年赋税供我支应。”
  岳欣然:……………………
  评估老板的时候,一定要顺便评估一下老板的老板,如果不是在这年代会牵连太多无辜,岳欣然一定会劝陆膺考虑跳槽。
  五年赋税,什么玩意儿!
  以如今亭州的空虚,还征税?城外放眼看去,尽是荒草坟茔,找谁去征?!城内全是倒地饿殍,还征税,是必须得赈灾!
  而为秋季那一场大战,陆膺必是要备战的,所谓备战,就是烧钱,粮草马匹是最基本的,陆膺手上这点人,是不是要扩招?招了人是不是要训练,训练是不是要吃喝嚼用?若想将北狄人拦在径关之外,径关如今破成那样,要不要修?径关左近的工事是不是要重建?
  都不必算什么细账,只需简单一划拉,一个这样大的都护府,一个需要准备一场大战的都护府,几千万两白银砸下去都看不出什么大的水花。
  景耀帝倒好,五年赋税?!
  哈,他真是好手段,一个空壳扔给陆膺来应对,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看到岳欣然神色,陆膺也是无奈:“北狄打了三载,又要对付大梁,国库是有些捉襟见肘。”
  岳欣然默不作声。
  陆膺却有些歉疚,这样的局势,压在阿岳一个女子身上,也未免太过,他温声道:“阿岳,你可是更喜欢做别的事,无妨的。”
  岳欣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敢问都护大人还有其他的司州人选吗?”
  陆膺一时噎住:“我慢慢再寻就是。”
  他是认真的,既然与阿岳将话说开,他不会勉强她去做任何事,不论是生儿育女,还是担任司州。
  岳欣然却是轻声一叹:“当年老头……先父曾经问过我,如何能叫贫者食可裹腹、有立锥之地,我曾在他临终前回答过他。”
  脑海中仿佛又浮现那张病容憔悴的清癯面庞,听完她的话之后,那黯淡的双目蓦然闪亮,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点亮最后的生命烛光,他是含笑而逝的,口中最后一句话是:“可惜……”
  可惜岳某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还有眼前的陆膺,三年风沙,大漠之上殚精竭虑,又岂是这么容易,是,镇北都护府是穷得叮当响,没有什么家底,可好歹……三千黄金骑的弟兄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不必再东游西荡担惊受怕。
  哪怕是作为黄金骑的大本营,亭州……也必须恢复兴盛。
  然后,岳欣然自案后起身,向陆膺深深一礼:“都护大人,还请多多指教。”
  陆膺怔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将她扶起,好像有很多要讲的话,很想说“真好,有你在侧”……最后,他却只说了一句:“今后要你多多操劳了,岳司州。”
  岳欣然一怔,随即抬起头来,二人皆是忍俊不禁,展颜而笑,哪怕周遭荒茔苦道、恶浪滔天,似也夷然无惧。
  次日清晨,景耀帝随扈,连同安国公的大军拔营南下。
  分别之时,所有人都看到,新任镇北都护亲自护送陛下出城三十里,那位镇北都护呈递一份奏折,也不知写了什么,惹得陛下愕然大骂:“陆膺,军政要事,岂容你们这小儿女胡闹!”
  所有人俱在揣测,这位新任的镇北都护到底是写了什么,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陛下还没走呢!他就敢开罪圣上?
  也不知他向陛下解释了什么,以陛下的涵养,竟然举着那折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你和你媳妇就给朕胡闹吧!!!”
  陆膺竟敢大笑着边跑边躲,还叫道:“陛下你是准了吗?”
  陛下边追边抽,累得直喘气,闻言登时气笑了:“滚吧!”
  这对君臣实在是叫魏京亭州所有官场老油子看不明白,而以上就是这对君臣分别前的最后一番对话了,简直令所有人觉得愈加扑朔迷离,难以揣测,君心难测也就罢了,这位镇北都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药不药的岳欣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走马上任第一天,六位从事,除去那位兼职北狄谍子的治工从事,五位里面只来了两个。
  而如今的镇北都护府,那些势力错综复杂的豪强却派了人,不请自来,所为何事,岳欣然还未见到人,却已经有了揣测。
 
 
第五卷:镇北都护府·平地起
 
第106章 气焰
  这一日, 陆膺与景耀帝道别之时,道旁, 另一场道别亦在发生。
  先时景耀帝便有令, 将封书海释放,且要他随行往魏京而去, 谁人不知,这位先前被帝王看重,自益州钦点到亭州的州牧, 因为帝王失踪而倒霉被牵连,现下却因帝王的安然返回而再度平步青云,先前那治工从事所做所为帝王竟然全无计较之意,谁不知这封书海是真得了陛下的青眼,自然是无人敢为难于他的。
  故而岳欣然与他的道别, 极为顺利。
  看到封书海两鬓又添霜白, 岳欣然不由亦觉心中酸楚, 封书海这一遭实是被北狄间子无故牵累,这趟大牢走得极冤:“大人!”
  可封书海却精神还好,他笑道:“陆大人之意我方才听说了, 早该如此,小陆夫人你一身本事, 合该为民出力, 拘束在后宅也太过浪费。”
  景耀帝此番行程,封书海始终难离左右,他先时在牢中也见不到, 故而,竟是一直到现在,岳欣然才同有机会见面,而这帝王启程之时,时间仓促,想起先前与陆膺的推断,对于封书海此去魏京,岳欣然心中实在是充满了忧虑。
  她低声道:“封大人,魏京此番风急浪高,若陛下有问,您切莫轻言宫闱之事,余者,您尽忠王事,陛下皆看在眼中,皆无大碍。”
  岳欣然这番话令封书海不由面色严肃,宫闱之事,多涉皇家阴私,怕是那位陆大人消息灵通探听到了什么,魏京之地,封书海虽然也曾待十数年,可彼时,他就是一个穷小吏,哪里能知道朝廷诸般动向,更不要说宫闱之事,对于此番回魏京,他确实是两眼一抹黑,这番提点,他自是牢牢记在心上。
  岳欣然忍不住又道:“杜氏一门,与宫闱极近,大人亦要小心。”
  杜氏,那是后族。
  岳欣然突然这样郑重提点,封书海不由心中一跳,作为政客的本能叫他嗅到了极为不好的征兆,他抬头去看岳欣然,碍于场合,二人皆是点到即止。
  封书海却转头对吴敬苍道:“吴长史,小陆夫人此番出任司州,你不若留下来相助……”
  岳欣然看了吴敬苍一眼,却向他们二人摇头道:“不必如此。封大人,您相信我,此次上京,您身边还是该多一些臂助。”
  吴敬苍心中十分纠结,但想到岳欣然身旁还有陆膺,他终是道:“大人,还是让我陪您上京吧,岳娘子这边,有陆大人在。”
  封书海叹了口气,却听岳欣然道:“封大人此去魏京,只怕时日不会太短,都护大人将派人往益州接家人,封夫人那边,大人可有书信,我们可一并送去。”
  封书海此去职司未定,自然无法似陆膺这般决定是否将家人迁往魏京,闻言,他道:“如此,便劳烦报个口信吧,我一切安好,得陛下青眼,要往魏京去,他们在家中不必多虑,该念书的好生念书,我回头会自魏京给他们写信。”
  那头,已经有小中官跑着过来催促,岳欣然此来主要是向封书海提点魏京之事,此时不再耽搁,递上准备好的东西,也道:“封大人,珍重!”
  封书海却是在接过东西的刹那,压低声音道:“陆大人欲抗北狄,必先内抚豪强……小陆夫人,珍重!”
  岳欣然目送他的车马随着大军一并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豪强……手握坞堡,有族兵有田地有佃农,也难怪封大人要用一个“抚”字。
  岳欣然的目光冷凝,只是,大魏与北狄在亭州打了三载,这些人的野心便在全无约束的环境中张牙舞爪了三载,真能抚得住吗?
  岳欣然的视线收回,脚下是帝国西北特有的植被,即使才被滚滚车轮碾压而过,也迅速反弹,恢复了生机勃勃,仿佛昭示着某种春风吹又生的循环,岳欣然淡然想到,抚不住,那就干脆连根拔起,灭绝生长的土壤好了。
  她转身上马,在衙役护送下,直返原亭州府衙,如今的临时镇北都护府衙所在。
  一大早,岳欣然便已经让衙役传令,请那五位从事过来,陆膺已经正式向景耀帝回禀,自今日起,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大魏镇北都护府帐下司州,一州政事,悉听她决。
  只是,半路上,就遇到秦大一脸难看地来回话:“回禀夫……呃司州大人,方才属下奉命去请几位从事大人,方功曹道他感了风寒身子不适、孙簿曹家人说他不在、刘兵曹道是他家小郎亲事在即他抽不开身……”
  岳欣然一挑眉毛:“所以?”
  秦大垂头丧气:“属下无能,只有黄都官与邓典学会过来。”
  岳欣然一顿,点头道:“无碍,先回府衙。”
  不就是下马威吗,岳欣然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当她抵达府衙,看到重重甲士几乎将府衙周围十几条街巷塞得满满当当时,即使是岳欣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勒马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秦大喝了一声:“你们都是哪里来的!竟敢拥塞镇北都护府衙!”
  一人傲慢地越众而出:“不敢不敢,镇北都护府衙,好大的排场,我等只有奉命行事的份儿,哪里敢拥塞?只是来向都护大人讨个说法罢了!”
  对方口中说着不敢,口气中的骄横却是半点也不遮掩,身后众兵拥着,更显姿态强横,不像讨说法,倒像来逼宫。
  岳欣然看着对方来势,心中已经有了预料。
  秦大先前就在亭州府衙当差,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然不是什么跋扈骄横的性子,但州府出来的小吏,到哪儿不是人捧着,现下亭州府衙升格为镇北都护府,他本人更因与岳欣然往北面营救景耀帝而得赏识看重,哪里看得下别人在岳欣然面前这样骄狂,故而先前出声相斥。
  可当他看清对方的长相,不由面色微变:“李将军?!”然后秦大转头一看岳欣然,咬牙道:“李将军此乃司州……都护夫人,还请您下马。”
  李定勇是李家这一辈的领兵者之一,秦大对岳欣然称谓上的微妙变化,他立时捕捉到,哼,倒是识时务,晓得那玩意儿般的司州头衔没个鸟用,想搬出陆膺来吓唬他?也不看看爷爷是谁!
  李定勇不改傲慢,直接笑问秦大:“哦?要我下马可以,但你起码也得说清楚,要我下马相见的是谁吧?到底是都护夫人?还是司州大人啊?……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定勇身后士卒登时笑成一片,秦大面色铁青,这叫他如何回答,是答都护夫人,还是司州大人,难道要回答既是都护夫人又是司州大人?秦大敢肯定,若是他那样说了,眼前这群混账只会更加笑得猖狂。
  岳欣然听得分明,对方口气中那满满的嘲讽之意,显然对陆膺向景耀帝回禀、由她出任司州之事是知道,否则不会特意捡了这种尴尬处故意追问。
  她抬手,令秦大后退,看向对方道:“让出道来。”
  李定勇收了狂笑,斜睨岳欣然,嘿然一笑,连同这小娘说话都觉得浪费口舌,极为不屑。
  岳欣然淡淡道:“秦大,你既然认得他们是谁,先记下来,稍后黄都官到了一一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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