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太太不能置信,“真的给木香封了官儿?”
“当然是真的,吏部公文已经发下去了,正五品,襄赞军务。”
“那木香是不是得去衙门当差?”
“不用,这就是给她个领俸的官衔,以后倘再制出什么兵器,于朝也有利。”裴相拈须而笑,老怀大慰,“早在我看她改的那织机时,我就知道这个孩子非同一般。你瞧瞧你瞧瞧,这岂是寻常人能有的本领。”
侍女端来酒菜,裴老太太坐在一畔笑着给老头子执壶斟酒,把以往对白木香的种种不满挑剔都失忆一般的忘脑袋后头去了,一张脸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小白菊,“我看木香也不一般,就说这性子,看遍整个帝都,没这么厉害的。要不怎么总说,有本事的人也有性子,还真是这样。以前我记得白兄弟也是这样心灵手巧的人,什么东西看一眼就会坐了。还给咱们如玉做过一个前后摇摆的小木马,如玉特别喜欢,每天都要坐着摇一摇。”
“好端端的,提那扫兴东西做甚!”
“吃酒吃酒!”裴老太太拿酒盅堵了老头子的嘴,第二天把长子叫到屋里来打听孙子立军功的事。裴大老爷说,“虽有小小军功,也不值一提。陛下发派了赏赐,另则允月湾县建外城,还有请求驻兵三百,陛下拨了五百兵丁给他。官阶也提了半品,如今是从五品。”
“那还是不能回帝都么?”裴老太太眼巴巴的问。
“他在折子里说愿意继续留任月湾县,一个县城,三年也的确干不了多少事,多留一两任也是好的。如今月湾县的势头不错,不然也不能招了土匪的眼。”裴大老爷很矜持的拈着颌下短须谦虚着,“还算不愧皇恩,不愧家门。”
“那当然,你爹像如玉这个年纪,连进士都没考出来哪。”裴老太太很为孙子自豪,又担心起孙子来,“关外是不是特别不太平,经常有匪乱?”
“也没娘你想的那样遍地匪类,只是北疆多部族,他们并非汉人,现在仍是聚族而居。再有些异族人性情凶悍,以前北疆是西蛮王的地盘,朝廷刚收服几十年而已,有些异族难免尚存异心。可难道关内就没土匪,穷山恶心的地方也多,三弟任上也曾剿匪。”裴老大爷道,“朝廷命官,治理一方太平是本分。”
裴老太太以往跟着丈夫也经历过剿匪的事,倒也看得开。这做官,得有功勋,四平八稳没有政绩是升不了官的,像剿匪这样的事,一旦剿到匪巢,捉拿到匪徒,便是大功一件。裴老太太笑的欣慰,“我就知道如玉行,去年吏部考评,要不是那安抚司循私,如玉得不了中等。”
“他这少爷脾气也该多出去历练历练,安抚使大人又参了他一本,说他目无上官,安抚使派六品经历到县里问询剿匪经过,他竟使人将人家经历撵出了县城。”裴大老爷因为有个强势的爹,性子就比较和软,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这事裴如玉真能干的出来。
“就凭去年安抚司故意给他打下评,就知如玉跟安抚司有嫌隙,要好端端的,如玉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这里头定然有内情,你在朝堂上当为如玉分辨几句。”裴老太太问儿子,“那安抚使姓什么,哪家的晚辈,这样与咱家不对付?”
裴大老爷唉声叹气,“再如何也不好这样,一点情面不留。”
“我问你是哪家的晚辈?”
“何家。”
裴老太太脸色微变,“芙蓉城何家?”
“不是,何表姨丈家的表兄。”
“哦,他家啊。”裴老太太“哈”了一声,不屑道,“我当是谁,我小时候与他娘就不对付。那小子,一家子都仗着太后娘娘的势。”
说来这还是夙怨,当今太后出身蓝侯府旁支,当年先帝选秀,蓝家嫡支没有合适的姑娘,就选的旁支姑娘。这位旁支姑娘家里都没个做官的人,已是寻常,可顶着个蓝姓,在宫里到底少受搓磨,后来生下皇子,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太后娘娘显赫后,家里也赐了爵位,这便是如今蓝家一公一爵的由来,实际上,公爵是外戚之爵,不能传承。侯爵是正经军功,可传五代。
可纵有公爵,家里也没能撑门户的子弟,蓝承恩公在朝就是个摆设,对他的要求就是不出错不出丑。这何家是当年皇后娘娘的妹妹嫁的人家,那会儿嫁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在宫里当上充媛,侯府对她的亲事多有关照,这才嫁了个小官宦之家。
裴老太太因是侯府嫡女出身,对旁支姑娘便有些居高临下,那太后娘娘她妹妹如今的何老太太,则因着自己姐姐做了皇后做了太后,自己外甥做了皇帝,自己爹也成了公爵,颇是洋洋自得,处处便要压裴老太太一头。
裴老太太出身侯府,如今在堂堂相府夫人,正一品诰命,让她跟三品诰命的何老太太低头,那不是发梦么。裴老太太与裴老太太不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就何老太太家那儿子,当年不过同进士,裴老太太三个儿子,都是进士功名,没一个同的,她家长孙还是状元!可想而知裴老太太对何老太太,非但有嫡支出身对旁支出身的压制,还有学霸家长辈对学渣家长辈的鄙视。偏何老太太是个不信邪的,当年裴如玉娶了白木香,因白木香是个直性子姑娘,乡下织布出身,爱吃包子,笑的最欢的就是何老太太。还有裴如玉被当廷赏了廷杖,何老太太亲自带着金疮药过来探病,言语间颇有兴灾乐祸之语,把裴老太太气的不轻。
如今白木香被朝廷赏了官儿,裴如玉也剿匪立了功劳,升了半品,裴老太太窝了两年的一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再听到自己的死对头何老太家的小子竟然给自己的宝贝孙子使绊子,裴老太太恶狠狠的咬牙,冷哼一声,“等我见着那死老婆子再说!”
第98章 有了!
暖烘烘的炕上, 一个小红袄小红棉裤肥屁股后头还挂上棉屁帘的小胖子正吭哧吭哧在炕上爬的欢, 面前一只手在握着拨浪鼓咣啷咣啷响,小胖子蹭蹭蹭爬过去, 一只小胖手嗖的就取手了那只手里的拨浪鼓, 他自己接着咣啷咣啷咣的摇了起来!
“看我家胖儿子, 爬的可真快!”白木香捏捏儿子的小胖脸, 夸奖儿子爬的好。自从会坐会爬后,小胖纸阿秀就不总要妈妈抱了,他更喜欢自己爬行。不论炕上还是地上, 爬的可欢了。家里的地上不怕, 他娘是月湾县最大的地毯生产商,以往因着裴如玉爱干净, 家里都铺的粗毛地毯。后来有了小裴秀,孩子好不好就拉啊尿的,地毯不好打扫,就把地毯撤了。结果, 阿秀会爬后,哪里都爬,他娘为了肥儿子, 选了羊毛编的细毛地毯, 拉啊尿的都顾不上了, 随儿子吧, 顶多脏了拿出去洗。
窗外雪光映入屋内,今天下雪, 白木香就没带儿子出门,在家陪儿子玩儿。一时,小财过来,把作坊里备的明年的几幅花板的花样拿来给白木香看。知道阿秀小爷在屋里,小财在外头拍干净身上头上的雪烤了会儿火才进来,阿秀最喜欢的人里面,除了爹娘外婆和七叔爷,就是小财姐了。
特喜欢小财,尤其喜欢让小财抱,小财说,应是自己胖的缘故。小财把花样子交给白木香,果然阿秀就一手捏着拨浪鼓,手脚并用爬到炕沿儿找小财姐。小姐一把抄起阿秀小爷,掂了掂说,“阿秀小爷怎么轻了似的。”
“你昨天才抱过,这就能掂出瘦来。”
“能,昨天是晚饭后抱的,今儿个定是还没吃下午饭的缘故。”
小财这样一提,倒是给白木香提了醒儿,小雀没在屋里,白木香说,“一会儿就来了。”小孩子吃的少饿的快,其实阿秀的饭量一直见涨,现在每顿能吃一小碗蒸鱼茸,或是一个蒸鸡蛋,还要喝奶。不过,因为一直在增加辅食,奶水也吃的少了。白木香的奶水不是非常多,阿秀又很能吃,现在加着辅食,倒也凑合能吃饱。李红梅说,她们这种以后给孩子断奶不受罪,自然而然就没有了。
白木香翻着花样瞧了瞧,露出满意的笑容,“还真不错,这个小菲真是心灵手巧,春夏的印花样就很好,秋冬也不错,这几个做明春的印花样,剩下的这几个再让她改改,有些复杂了。做衣裳的印花,精致一些,但不用太复杂。”
小财应下说,“刻透板的师傅也说小菲画东西有股子灵性。”
“年前的账好好算一算,每季卖的最好的三种印花料,不论是画花样子的、雕透板的、还是染这几个花色的,年下都有大红包。”白木香说。
小财笑,“说给他们知道,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生意好大家一起发财,以后只要做事用心,不怕没有大红包。”白木香笑着,就听小财叫着把阿秀举了起来,原来胖团子阿秀把脑袋扎小财怀里拱啊拱的,臭小子你拱哪儿哪!
白木香哈哈大笑,说小财,“把你当娘了。”
小财脸上微红,把阿秀递给自家姑娘,理理衣襟,“小爷这是饿了!”刮一下阿秀的胖脸蛋儿说,“亏得小爷你还小,你要大几岁再这样儿,我非赖上你不可。”
白木香想到什么,拉小财在身边儿坐问她,“崔莹比你小好几岁,亲事都定下来了,你有什么打算没?”
小财一向性子大方,她浑不在意的说,“姑娘你瞧着有合适的就给我挑一个,没合适的也无妨,我也不是很想成亲。”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白木香问。
小财说,“长得俊,心肠好,不要太窝囊就行。”
“我瞧着司书司墨长的都不错。”裴如玉身边这几个书僮,从大到小最起码也是干净稳重的相貌,白木香早寻思好了,给小财配一个。
“司书喜欢窈窈,他昨儿刚送窈窈一根簪。小雀似是相中司墨了,小雀这丫头厨艺好,司墨好吃,嘴馋,小雀成天拿好吃的喂他,司墨现在还傻着哪,他以后得掉小雀坑里去。”
正说着,小雀端来蒸鱼茸山药泥,脸上有些扭捏,显然是听到刚刚小财的话了。白木香接过小财递过来的阿秀吃饭时用的小兜褂给他穿上,好奇的问小雀,“小雀,你瞧上司墨了?没事儿,只管跟我说,你俩要彼此都愿意,我跟大爷也是高兴的。”
小雀因面皮晒的比较黑,脸红也不大看得出来,她不好意思地,“八,八字还没一撇。”
“无妨,加把劲!”白木香鼓励小雀,北疆对于男女亲事不似关内那般拘谨,像小雀有心仪男孩子就去示好也是很正常的事。
小雀笑着点点头,同小财说,“小财姐,你要也喜欢司墨,咱俩一起对他好,看他最后相中谁。他要谁都不愿意,咱们就去找别的男人,月湾有很多不错的男人。”小雀一幅这个不行我就换一个的洒脱口气,小财连忙道,“还是你吧,我也不喜欢司墨。”
“司墨长的很俊啊,他常同司书一起到孤独园,而且身量高大,身体也很好。我打听了,他每个月拿的工钱也不少,养得起家。”小雀显然已经做足万全准备。
阿秀一小会儿就把一小碗的鱼茸山药泥吃光,吃完不算,还巴着小桌子伸着小舌尖一点一点的舔碗边儿,那模样,把他娘都看笑了,抄起儿子说,“娘的小宝贝,没吃饱啊。你小财姐刚说你瘦了,你这又要涨饭食啦。”
小雀笑,“以前没见小爷不够吃,我再给小爷蒸一碗吧。”
“不用了,给他吃点奶就行了。明天多蒸些就成,换个大点的碗。”
“看着小爷吃东西就觉着孩子长的快,先时吃半碗,后来慢慢加到一碗,现在要换大点的碗了,想想兴许一眨眼,小爷就到成亲娶媳妇的时候了。”
白木香看儿子埋着小胖脸吃奶的认真模样,笑道,“也没那么快。”
小雀也不禁笑了,就见小圆一头雪的跑进来说,“奶奶,刚七老爷把咱们太太送回来了,说太太身子不大舒坦。我找怀志打听了一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七老爷是咱们县最好的大夫,想听听七老爷怎么说,七老爷的神色好奇怪,他也不说,太太也不说,我就忙来禀奶奶了。”
白木香是个急性子,当时就想立刻过去瞧瞧,但还在喂儿子,也走不开,白木香听小圆俐落的说完这一通话,问她,“你看七叔急么?”
小雀出去递了手巾给小圆,小圆擦去头上的雪片,“说不上来,有点儿急又有点儿担心还有点儿高兴,特别怪。”
白木香想了想,就笑了,“这是喜事。”
抚摸着儿子细软的小头毛儿,安安心心的把胖儿子喂饱,交待小雀瞧着裴秀,白木香就披了件毛斗篷带着小财撑着伞去看她娘了。裴七叔正坐在炕沿儿同红梅姐说话,听到外头脚步声,还有怀志的声音,“大奶奶您来了。”
裴七叔起身,就见白木香笑盈盈的掀帘子进来,后头怀志跟进来倒茶。白木香接过茶,坐在七叔身边的炕沿儿上,见两位长辈面儿上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更加笃定,笑道,“这是喜事,果然我娘说她命里还当有一子一女是准的。七叔,裴如玉也给你算过,说你命里当有一子一女,瞧瞧,多准哪。”
裴七叔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色,“他那卦卜的,也就这回最准。”因着红梅姐有孕,哪怕裴七叔担忧的很,也是一句不吉利的话不肯说的。
“刚刚小圆一来,我就知道她跑去给你报信儿了,大冷的天,还专门过来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红梅姐扭一扭手上的鸳鸯戏手五彩帕,别扭的表示低调。
“这怎么能是小事,我马上就要有弟弟了,七叔、娘你们马上就要生儿子了,天底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传宗接代啊!”乡下三四十岁生产也不算稀奇,白木香问,“七叔,我娘的脉象可好?”
“挺好,挺强健有力,就是也得小心着些,你娘毕竟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这虽说两个多月了,还是得留心,平时吃食也要注意,不能累着不能冻着。”裴七叔叨叨叨的说了好一通的医嘱,然后说,“木香,晚上让厨下炖一盅山药排骨汤,这汤好,有安胎之效。”
白木香笑,“怪道七叔上次买那许多的山药、枸杞、银耳、莲子、百合、香蕈,我想想,这都是安胎的好东西。七叔,你不会早先就知道我娘有身孕了吧?”
红梅姐立刻两只眼睛瞪着裴七叔,裴七叔摆手,“先时只是觉着有些像,不能确诊,只是小心为上,提前做些准备。今天是确认了的,的确是有了。俩多月了,算着是明年七月份的日子。”连预产期都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