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姑娘总这么帮忙,弄得她十分惶恐,可若是果然能回几双鞋,到底踏实了。
晏骄还要与她说笑几句,庞牧等人已经闻着味儿自己摸过来了,满脸写着“急待投喂”。
“呀,今儿可真不错呀!”
“我的个娘啊,这是要香煞人了!”
“啥时候开饭?闻了味儿真是饿得受不了。”
“赵婶子,您今儿是被佛祖点化了不成?怎的手艺这样了得?光闻着这个味儿,我肚里的馋虫就要翻天了!”
“快别提这话,都是晏姑娘的功劳,”赵婶子连连摆手,“今儿我们几个可都成了打下手的,你们要谢,只管谢晏姑娘。”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的跟晏骄道谢,夸她劳苦功高,起哄让她坐主席,吓得晏骄绕院子的跑,一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庞大人,”王公公已经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声音干涩的道,“你们平时,都这么吃饭?”
这桌上放的是盆吧?略委屈下,是不是人都能进去泡澡了?
就连菜品卖相也稍显粗糙。
庞牧哈哈大笑,“粗野惯了,叫公公见笑了。”
王公公张了张嘴,心道,这确实够粗野的。
他家主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继位前曾着实有过几年不得宠的日子。可即便那会儿,也是饮食精细,讲究得很……
'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对庞牧拱拱手,百感交集道:“国公爷受苦了。”
对着明亮的月光,他双目中竟隐约泛起点点星光,显然十分动容。
庞牧:“……嗯?”
这有鱼有肉的,都是精细菜,哪儿苦?
第18章
岳夫人看的欢喜无限,拉着晏骄的手直道辛苦。
晏骄的眼睛亮闪闪的,虽有些累,可更多的却是欢快,“我喜欢做这个。”
做出好吃的饭菜,她吃的高兴;
看别人吃她做的饭菜而流露出满足的表情,她更高兴。
“好孩子,”岳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道,“等会儿吃了饭,咱们街上逛去!听听外头噼里啪啦的,都热闹起来啦。你的衣裳我做好了,咱们换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上回这么高兴,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来着?人老了,都记不清了。
算了,先吃饭:
大锅炖鱼肉质细嫩,汤汁鲜美,一口鱼肉一口豆腐,再狠狠吸一筷子莹润的粉条儿,美!
酱爆蟹咸香诱人,先舔盖子再啃肉,蟹黄蟹膏堆了满满一盖子,倒些姜醋,嘶溜嘶溜满口香。
油焖茄子油汪汪,也不知怎的还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大口大口格外满足,跟吃肉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豆角干儿比鲜豆角更多几分劲道和醇香,偶尔吃到一片五花肉,肥的部分晶莹透亮,红棕色看上去格外诱人,那叫一个鲜!
肉吃多了难免有点腻,这时候正需要一碗清淡爽口的菠菜豆腐蛋花汤,白白的汤汁上面浮动着翠绿的菠菜和嫩黄色的鸡蛋絮子,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了。一口下去,好像把嘴里的油花全都带走,嗯,揉揉肚子,还能再战一个回合!
刚还觉得二十多号人就吃这几个菜,不免过分寒酸的王公公此刻也端着大饭碗,埋头扒饭,时不时还矜持却速度飞快的抢几块鱼肉吃。
雪白的鱼肉又嫩又滑,一定要往浓浓的红褐色汤汁中狠狠蘸一蘸……除了刺多没毛病。
嗯,真香!
一时饭毕,意犹未尽的王公公跟着众人撂下筷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吃的有些撑了。
他四下瞧瞧,索性也学着其他人那样,没什么仪态的斜靠在椅背上,拿着竹签子剔牙,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
嘿,这小日子过得,舒坦!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为啥庞牧宁肯不要国公的超然地位,也想缩在这小小县城了。
宫中虽然精细讲究,可主子们尚且要谨言慎行,更何况他们?
因要伺候人,随时听候差遣,宫女太监们早就不记得吃饱是什么感觉了。
吃饱容易懈怠,所以只能半饱;
瓜果生冷容易腹泻,所以只好忍痛割舍;
食肉容易口臭,所以只能隔三差五见一回;
汤汤水水吃了爱出恭,所以奴才们宁肯渴着也不敢多喝;
葱姜蒜之流有气味的,更是连影子都见不着。
林林总总算下来,饶是他王公公有无数人巴结,坐拥田产、金银万千,这么多年了,竟都没像今儿这样痛痛快快的吃过一回!
这么多人说说笑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弦外之音,感觉喘气都轻快了,喝口水都是甜的。
这些饭菜虽然稍显粗糙,可难得够味儿啊,那叫一个带劲!
就那泡了鱼汤的棒子面儿饼,王公公都觉得自己能再就着焖豆角子再来两个!
嗝~!
消化的差不多了,王公公这才捧着肚子,一步三摇的往回走,嘴里还欢欢喜喜的哼着小曲儿。
今儿也该给圣人回个信儿了。
“……定国公府上有一女仵作,容颜娇美,肆意洒脱,更兼厨艺惊人……”
规规矩矩写了两行之后,王公公又在灯下打了个嗝,想了下,忽然嘿嘿一笑,继续写道:
“……老夫人与定国公皆甚爱之……”
【王公公:杂家锐利的双眼早已看破一切……】
吃过饭,岳夫人迫不及待的拉着晏骄回去换衣裳。
她兴冲冲的将三套衣服都在炕上摆开,一一指给她看,“这套精细棉布的给你做了缩口,正好不耽搁你写字、做事,坏了也不心疼。这套缎子的略厚些,预备这几日早晚降温,省的着凉,那苦药汤子可不好喝。”
晏骄深以为然的点头,记忆中苦到舌头发麻的那种滋味再次涌上心头。
她指着最后一套,“这?”
“来,今儿是中秋,”岳夫人拿起最后一套石榴红的,笑着塞给她,“这个正好外头是石榴花,很是应景儿。”
这套衣服是上襦下裙的样式,里头鹅黄薄绸,外头石榴红轻纱罩衣,远远看去便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红色,走起来飘逸无比,如同夕阳下一团动人的火烧云。
晏骄清晰地记得有德布庄两位老掌柜给自己的料子中并没有这样出色的,“叫您破费了。”
这石榴纱轻软细腻,手感顺滑,还有精美的秋日石榴暗花,饶是她对布料知之甚少,也能猜到这料子必然价值不菲。
岳夫人并不在意,笑道:“我年纪大了,用不得这颜色,又没什么女孩儿小辈的,收着白白喂了虫子,正好拿来给你。”
说完,也不等她再开口,直接把人推到里头,“来来来,时候不早了,且赶紧换了衣裳,咱们娘儿俩出去耍是正经。”
毫无反抗之力的晏骄:“……”
怎么觉得谁都比我有劲儿呢?
活了这么多年,草根出身的晏骄还是头一次穿这么讲究的衣服,微微有点不好意思。
倒是岳夫人拉着她止不住的点头,“瞧瞧,多俊!我就说呢,正配你!今儿咱们就穿这个。”
谁不喜欢新衣服呢?晏骄很开心的点头,“哎!”
岳夫人也换了一套宝蓝缠枝莲花的的,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有些迟疑,“到底是年纪大了,老婆子一个。这个颜色,还是太艳了些。”
“老人?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晏骄装模作样的四处看。
老太太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对方在变着法的说自己年轻,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
“我是说真的,”晏骄正色道,“要在我们那儿,您这个年纪可还要工作呢,那是壮劳力!那些退了休的,60、70、80多岁的人,没一个闲的住的,都凑在一起说笑,还整天出去跳舞呢!”
“还能跳的动?”老太太显然不是常人,并不说什么伤风败俗的话,关注点反而在后面。
如今八十岁的都算高寿,哪一个不是行将就木、颤颤巍巍,这还能跳?不得散架?
“怎么跳不动?”晏骄眉飞色舞道,“我每天下了班,路过广场上都看呢。您不知道,那舞都可难啦,老头儿老太太们都穿的花枝招展,跳起来眼花缭乱的,像我这整天不大活动的都跟不上!”
这一点都不夸张,像他们这些工薪阶层的年轻人们,每次看到网上的广场舞视频都会感慨自己不配拥有老年生活。
广场舞都跟不上,这日子真是没法混了。
“呦,”老太太听住了,脸上忍不住有点向往,“那可真不错。”
“可不是嘛!”晏骄笑道,“您比他们可年轻多啦,也轻快多啦!”
说完,她又凑到老太太耳边,用一种女性才懂的分享语气比划道:“有的人可大胆啦,领口和后背开到这儿!”
老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想了下,唬了一跳,眼睛都睁大了,又跟着捂嘴笑,“这样大胆?我可不敢,怪羞人的!”
正说着呢,庞牧就进来了,一抬头就看见自家老娘笑得跟朵迎风绽放的大菊花似的,心中纳罕,“这是遇见什么喜事儿了?”
老太太紧紧抓着晏骄的手,活像得了块宝贝,语气中都透着鲜活愉悦,“不必特意去遇见什么喜事儿,只要晏姑娘跟我说说话呀,我就觉得天天是好日子,时时刻刻都有喜事儿!”
庞牧:“……”
感情过去那些年,我净让您老难受了是不是?
见他进来,晏骄愣了下,旋即笑道:“老夫人,多谢您的衣裳,既然大人来了,我就”
“哎你这孩子,你上哪儿啊?”到底是军人家属,老夫人的反应不是一般的快,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表情十分急切。
晏骄眨眨眼,“中秋佳节,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您跟大人出去逛啊。”
我夹在里面算什么事儿?
她这么一说,庞牧就本能的回想起来当初她说过的“我能去哪儿啊”,再看昏黄灯光下她的身影,似乎越发形单影只,胸腔里头莫名其妙闷闷的,心尖尖儿都跟着紧了紧。
“衙门里都放假了,你找谁去?”庞牧忽然开口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年轻姑娘出门到底不安全。”
他这么一说,晏骄才想起来,自己相熟的女性,不管是杏花、阿苗还是赵婶子都是本地人,才刚吃完晚饭,就陆陆续续回家团圆去了。
偌大个衙门,竟只有她一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
实际上,她不仅有家不能回,甚至这辽阔的时空,也并不曾有一角真正属于她的栖身之所。
想到这里,一贯神采飞扬的小脸儿也不禁多了几分暗淡。
“好孩子,”岳夫人温暖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一个屋檐下,都是自家人,咱们娘儿俩逛去!”
晏骄心头猛地一颤,眼眶发涨,鼻腔发堵,“哎!”
“这就对了!”岳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指着庞牧道,“正好叫他跟着,什么不开眼的,也就不敢往上来了。若是买了东西,也给他提着,咱们娘儿俩只管乐去!”
咱们娘儿俩……
真儿子庞牧:“……你们确定没漏了谁?”
行吧,你们只管乐你们的,不用管我死活。
第19章
外头大街上果然已经热闹起来了,往日明亮闪烁的星星早就被地上流火一般璀璨的彩灯衬的黯然失色,哪儿还瞧得见?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欢笑嬉闹的人群,只是这么看着,就不自觉被感染。
空气中浮动着丰富的香气,时不时还有爆竹声混着欢声笑语远远近近的传来,越发将节日的气氛熏的浓厚了。
晏骄光在大都市承受现代污染了,哪儿经历过这个?一出门就看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
“这可,真有意思。”
岳夫人就笑,“是吧?你年纪轻轻的,没事儿的时候别整日家憋在衙门里头,得空也出来逛逛。”
庞牧一声不吭的从路边摊子上买了两盏花灯,分别递给自家老娘和晏骄。
见后者有些惊讶,他搔了搔下巴,忽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我看别人家的女眷都提着。”
晏骄略一迟疑,也就大大方方接过,“多谢。”
灯柄不长,交接时两人的指尖不小心蹭了下,都是一顿,莫名发烫。
一个赶紧撒手,看左看右;一个连忙接过,然后……“哈哈哈!”
庞牧和岳夫人:“……嗯?”
晏骄自己却在想:一对青年男女相互之间递什么东西的时候必然手指碰触,然后齐齐娇羞什么的……如此狗血。
庞牧都给她笑懵了,“晏姑娘?”
晏骄赶紧擦擦眼角,笑容灿烂,“没什么,只是想起一点家乡趣闻,谢谢你啦,灯很漂亮。”
她的眼眶中还有没擦干的泪水,越发浸的一双眸子水润晶亮,犹如夏日雨后荷叶上的晶莹露珠,好看极了。
庞牧干咳几声,忙挪开视线,眼角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一侧乱飘,见晏骄还在笑盈盈看着自己,眉眼弯弯,他突然就觉得这腔子里啊,一颗心又热又软。
岳夫人笑眯眯的看,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胳膊,欣慰道:“长大了,懂事了。”
庞牧无声傻乐,胸膛又往上挺了挺。
三个人顺着人流往前走,中途还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值班衙役,正满头大汗的维持秩序。
晏骄感慨道:“越到这个时候反倒越忙了。”
瞧瞧这街上吧:
开店的自不必说,但凡有些财力的,必要在自家门口扎门楼、挂红绸,敲锣打鼓的揽客,便是街边摆摊的也比平时多了十倍不止!生生把一条大道挤成羊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