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望了眼后院,叹口气,“三弟以前叫多寿,后来学堂先生见他聪慧,对他寄予厚望,给他改名叫临安,说是临下有赫、安素于民什么的。”
叶初然终于明白什么叫晴天霹雳,叶娘,谢临安,难怪剧情迷之尴尬,原来自己是穿到一本种田文里。
这本种田文她以前粗略看过,大致是说在某个架空的大盛朝,女主出生农家,自小被重男轻女的家人虐待,女主不畏艰难努力奋斗,最终发家致富,成为一代名商,后来嫁给了当朝摄政王为妃,两人恩爱甜蜜过了一辈子。
撇去各种天雷狗血不合逻辑,文是甜爽文,圆满结局,可惜她穿的不是女主,是文中默默无闻的炮灰,全书只用了百字不到来描述她,还是通过女主偶然的回忆,书里她名叫叶娘,是女主二叔的前妻。
书中的叶娘自小就是个苦孩子,叶娘的爹粗通文墨,以教村里幼童读书识字,赚些微末酬劳为生,叶娘的娘体弱多病,叶爹费尽心思赚钱为妻子四处求医,终于她的身体逐渐康复。
在叶娘十三岁这年,叶爹积劳成疾去世,可怜他坟头土还未干,她娘就把她匆匆卖给谢家做童养媳,而后改嫁隔壁村的老光棍。
叶娘到了谢家后,因年幼并未行拜堂礼也未圆房,谢二在县学读书,叶娘在家辛苦操持家务服侍公婆。
谢家买这个媳妇原本一是贪图彩礼低,二是叶娘无依无靠,于是她就成了谢家的丫鬟,被谢家公婆没日没夜逼着干活,下田织布采桑种麻,可怜叶娘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苦苦煎熬中,谢二考中秀才,叶娘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想不到谢二被县丞女儿看中,为了锦绣前程,谢二借口叶娘忤逆公婆,一纸休书休了糟糠,叶娘是个烈性女子,一气之下投河自尽。
叶初然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穿成这么个苦命的娃,文中的谢二简直就是渣男的典范,他既然不爱叶娘追求荣华富贵也就算了,偏生在休弃叶娘前,又贪图她的美貌,甜言蜜语骗得叶娘死心塌地,两人偷偷拜堂,要了她的身子后弃之如履,当真是恶心透顶。
叶初然算算时间,还好她穿过来的时间比较早,渣男刚去县里读书,离中秀才还有一年多,她要拼命攒些体己银子,将来被休后也能活下去,
这个架空的大盛朝处于太平盛世,对女子也不算苛刻,被弃的女子没人欺负,甚至允许做些小生意养活自己,她要替叶娘好好地活下去。
叶初然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张氏的肚子,里面怀着的正是书中女主,谢家人全部希望寄在这一胎,谢老太早就放出话,说大儿媳这胎必定一举得男,可想而知,张氏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
心中有些郁闷,她吐出一口浊气,想起书里谢临安的结局,女主一句话带过,“二叔中了秀才半年后,小叔因病过世。”
得,和原主都是个死,前后不过相差半年,是个比原主还要惨的超级炮灰,说是说因病过世,在谢家人不闻不问下,可怜他一个瘫人,苟延残喘不如一死百了。
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叶娘为谢家做牛做马,谢临安为谢家挣了功名,免了赋税,还得了笔奖励银子,谢家才能过的衣食无忧,供养谢二读书,不曾想没了用处后,都被一脚踢开,当真是一群狼心狗肺。
感慨两人同命相怜,叶初然此时对谢临安同情大过害怕,她看着张氏手里的碗,粗粝的芋头饭,淡而无味的煮菜,皱皱眉头,“大嫂,他一个病人,瘫痪在床,这些饭菜,恐怕……”
张氏知道叶娘要说什么,她心地善良,和这个弟妹又是情投意合,不觉说些体己话,“谁说不是呢,三弟中了举人后,每月有官府发的月粮和月银。”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爹娘也是心硬,都给了二弟。”
叶初然想了想,不如自己做些可口的饭菜,也许他会吃一些,再这样不吃不喝早晚伤了身体。
“大嫂,三弟的晚饭我来做吧,总是要吃点东西。”叶初然自动请缨。
张氏有些意外,叶娘嫁入谢家并未做过饭,她对她的手艺半信半疑,不过死马当活马医,也许三弟会喜欢,不由点点头。
叶初然前世家学渊源,她出生前,叶爸开个祖传包子铺,靠手艺混个三餐饥饱,她出生后,叶爸想啥啥顺心,做啥啥赚钱,从包子连锁店到连锁酒楼,作为叶家大小姐,厨艺中西贯通,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信心满满走进厨房,打量一番后,只能苦笑,原来谢老太为了控制家里的日常开销,白面还有鸡蛋都锁在自己房间的小柜子里,她翻遍厨房,除了芋头和红薯就只有一小袋碎米。
叶初然看着手中的食材呆了三秒,灵机一动,不如做些芋头菜饼和红薯甜汤。
她挽起袖子,将芋头干用石磨磨成粉,咬了咬牙,狠狠心从自己屋里拿出两个鸡蛋,一枚铜板就这么跟自己说再见后扑扑飞了。
将鸡蛋打散后掺入芋头粉,搅拌均匀搓成芋头面,然后从屋后菜地里掐了几把嫩菜尖,洗净切碎一起掺入,加些盐和调料,最后团成一个个圆饼状,放在锅里蒸熟。
揭开锅盖后,香气扑鼻,院里洗衣服的张氏都被吸引过来,“很香,做的什么?”
叶初然拿起碗装了几块菜饼,“大嫂,厨房没什么可吃的,我用芋头做些菜饼,你尝尝味道。”
张氏拿起一块菜饼放在嘴里,细细咀嚼,香软糯滑,再加上清爽可口的菜,入口回味无穷,不由夸赞道,“叶娘的手艺真不错,这个菜饼很好吃。”
在张氏品尝的时候,叶初然手脚麻利的做好红薯甜汤,盛了几碗,“大嫂,这些菜饼和红薯甜汤给您和大丫二丫三丫吃,这些我端进去给三弟。”
张氏见这个妯娌处处想着自己和三个孩子,感激的握住叶初然的手,“叶娘,谢谢您。”
叶初然抿唇一笑,拍拍张氏的手,“大嫂,你我亲如姐妹,就不用客气了。”
端着托板往后院走的刹那,叶初然已稳了心神,想到自己刚才连滚带爬逃离时候的狼狈,不禁哑然失笑,不过是个瘫的个性乖戾少年,就算某些举动惹他生气,难道还能咬自己不成,不去理睬便是。
他和叶娘都是可怜人,原主有她努力改变命运,可他一个残疾少年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看手里端着的食物,叶初然叹息一声,这无处安放同为炮灰的同情心啊,常人不会懂。
第3章 三条锦鲤
虽说在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走到后院,叶初然端着托板的手还是哆嗦又哆嗦,暗暗鄙视下自己,怕什么,就当上坟好了。
站在门口,一向懂礼貌讲文明的好孩子叶初然明知没人回应,还是敲了敲门,默念一二三,果然毫无反应,想来就算敲到天明也无人理睬,不管不顾的推门而入。
给自己壮胆,她推门进去后把托板放在桌上,不敢看谢临安一眼,自顾自走到窗前,将窗帘打开,推开窗户,让夏日清新的风吹散这屋中的死气和阴霾,而后端来一盆清水,将窗户和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简称窗明几净。
为了阻止少年再一次把滚字说出口,她双手忙碌,嘴也不闲着,一连串的话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绝,从舌尖倾流而出。
“夏天到了,空气清新,所以开窗透气最重要,房里有灰尘不利于养病,爹娘和大哥大嫂农忙,养鸡养鸭养猪也没空,所以委托我来办这事,对了,忘了介绍,我叫叶娘,初来乍到,你可以叫我二嫂,也可以叫我二姐,但不要叫我叶二娘,当然我知道你应该没看过天龙八部。”
她一口气呱唧完,憋得脸有些涨红,垂眸悄悄望去,谢临安眉头轻蹙,嘴唇翕动后又紧紧合上,想来是没能够见缝插针的把滚字说出来,只能闭口不言。
叶初然见他滚字说不出口,胆子越发大起来,将托板上的芋头菜饼和红薯甜汤放在桌上,不经意间抬眸,谢临安嘴唇抖了抖,叶初然顿时警觉起来,难道他又要说滚?
深吸一口气,叶初然继续自卖自夸,她向来对自己的厨艺蜜汁自信,“以前的饭菜可能不合你的胃口,没关系,我厨艺不错,你看我做的芋头菜饼和红薯甜汤,这菜饼是我用芋头和嫩菜尖做的,也算色香味俱全,你快尝尝。”
她边说边夹起一块菜饼放在谢临安身边的碗中,房中弥漫起菜饼的香味以及红薯汤的甜腻气味,十分好闻,叶初然满意的点点头,满心期盼的希望谢临安拿起来品尝,结果定睛细看,那位少年连一点眼神都懒得给她。
他压根没有看向她,或者说是她推荐又推荐的芋头菜饼,在他眼中,她和她的芋头饼和尘埃没什么分别,丝毫引起不了他任何注意。
他怔怔的望着窗外,窗外庭院里的紫藤花开的如火如荼,小小紫色的花朵生动活泼,那少年用近乎贪婪的眼神死死盯住,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妖孽的沧桑和涣然,闪着惊心动魄的幽暗之光。
叶初然心酸起来,这个可怜的少年在黑暗中究竟默默压抑了多久,无处安放的同情心又泛滥起来,柔声劝道,“先吃点东西吧,当心饿坏身体。”
少年从窗外收回眷恋目光,苍白的脸上,一潭死水般的秀目斜睨,毫无温度,“滚!”
叶初然气哼哼的走出后院,满腔同情和心酸被怒火燃烧殆尽,她好心好意怕他损伤身体,费尽心力做了这些吃食,还未来得及嘚瑟厨艺,就被那个活死人一个滚字打发了。
她也会使性子,她也会生气,何况前世的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如今第一次被人啪啪打脸,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想到这里,更是怒火上涌,以后就算是八抬大轿请她去后院,她都不会再踏进半步。
闷闷不乐的走到前院,张氏正带着三个女儿在吃菜饼,看到叶初然,三个女娃欢呼一声围了上来,扯住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大丫眨巴着大眼睛,嘴边还有饼屑,满脸炫耀,“二婶婶做得菜饼可好吃了,大丫吃了两个,大丫吃得最多。”二丫和三丫拼命点头,“好吃好吃。”
叶初然见三人天真可爱,心情大好,伸手抹去大丫嘴边的饼屑,“你们喜欢吃,婶婶以后还会做的。”
张氏笑着摸摸大丫的小脑袋,“好啦,大丫,你带着妹妹们先去屋里。”
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女儿蹦蹦跳跳进屋,张氏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转身望着叶初然,脸上带着担忧,“叶娘,可是三弟不肯吃饭。”
叶初然有些惊讶,张氏当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难怪书里描述,正因为她平日里的潜移默化,女主才越来越独立自强,微微颔首表示确实如此,有些沮丧的回道,“也许我做的饭菜也不合他的胃口。”
张氏抬头望望晚霞漫天的天空,“三弟是个聪慧敏感的人,他不会使性子挑剔饭菜的不合口,也许,他所求的是,不如归去。”
麻鸭,叶初然几乎不敢相信,这么通俗易懂富含佛经哲理的话,竟然会出自这个貌不出众的乡下妇人,佛性大嫂,在线惊人。
她带着敬佩的目光看着张氏,若有所思,“大嫂,你是觉得三弟是想悄无声息的绝食自杀?爹娘没有察觉?”
张氏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眉眼含着忧伤,“叶娘,三弟已经瘫痪三年了,这三年,县学把他忘了,府衙也把他忘了,所有人都把他忘了,如今二弟在县学读书,眼看着可以撑起谢家门面,也许,爹娘也厌弃了……”
叶初然沉默了,想到今早谢老太说一个废人,是啊,虎毒不食子,可是谢家老夫妇两人对他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恐怕是让他最伤心的。
那个苍白少年一人孤零零的躺在黑屋里,无论白天黑夜,触目所及,也许只有那掩着一方窗帘的窗外四方大小的想象天地,他一直孤独躺着,直到看不见任何希望,直到自己的爹娘都厌弃自己,默默归去,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张氏缓缓说道,“叶娘,我去看看三弟,不管如何,不能让他想不开,他也是个可怜人。”
叶初然望着张氏高高的肚子,苦恼的挠挠头,脑补着万一大嫂听到那两声滚,会不会吓到女主提前出来?更何况,那个偏执少年一旦决定要绝食自杀,也不是大嫂一人能劝诫的。
依稀想到大学里混学分的时候,讲古文的教授说过,古人颇有钻研精神,许多文人为了学习,终身孜孜不倦,最难忍受不明不知不懂,对付读书人,就不能走寻常路。
灵光一现,她心里拿定主意,“大嫂,还是我去吧,你放心,我会劝三弟放下自杀立地成佛。”
张氏:总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怪怪的。
没有八抬大轿,叶初然又踏入了后院,走进屋里,见谢临安嘴唇微动,估摸又想说滚字,她立刻先发制人,连忙说道,“那个,先别说滚,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不顾谢临安挂着满脸冷漠皱紧眉头,叶初然拱了拱手,严肃起来,“听闻三弟是出了名的聪慧,少年中举,叶娘的爹爹生平有个愿望,他年少时候偶尔吟出一个对子的上联,可惜直到他去世,都没有想出下联。”
谢临安依旧面无表情,叶初然见他并未说滚,慢慢吟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原来这是叶初然想到的办法,找个难以解决的难题给到谢临安,转移他的视线,只是她才疏学浅,总不能弄个哥德巴赫猜想给他,思来想去,就想到古文教授提到的一个对子。
这个对子在现代一直被标榜历史上最难对子,它不但描写景物客观生动,如声临其境,尤其是每一个字的偏旁还包含五行,金木水火土,从古至今无人能对的工整。
叶初然假借爹爹的名义,吟诵出这个对子,就是想让谢临安对不上,让他心里一直惦记对子,搜肠刮肚想对子,想来想去想不出,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自杀,这叫釜底抽薪。
就在她心中暗自得意的时候,清冷的声音响起,“桃灼锦江堤。”
烟锁池塘柳,桃灼锦江堤,叶初然又默念一遍,虽然她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仍然能够感觉到下联对仗工整,意境深远,五行相克相成,简直是绝对。
居然轻描淡写的出口成章,叶初然激动的眼冒星星,学霸啊,虽说她锦鲤运逢考必过,每次还只多一分,可她就是个学渣,最羡慕嫉妒恨的就是那些学霸,没想到这一连说了两个滚的家伙是个古代高冷学霸。
心念急转,“三弟,你太厉害了,居然对出来了,爹爹一定很欣慰,这些是爹爹独创之物,不如就由你代劳吧。”
话音刚落,叶初然拿起一块菜饼塞到谢临安的手中,而后拉住他的衣袖往里一放,她动作飞快,谢临安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块香喷喷饼子已来到嘴边。
他几日水米未沾牙,腹中十分饥饿,本能反应咬了一口,入口软糯齿颊留香,说不出的美味,等他反应过来,一块菜饼完全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