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然和阿南目瞪口呆之际,谢临安清凌凌的凤目看了他们一眼,解释道,“这些带回去,我要用药物试一下,才能下结论。”
和老汉又聊了一会,追问了几个问题,眼看月上中天,老汉打了几个哈欠,谢临安方才作罢,让阿南在火堆边用干草铺了个床铺,老汉躺上去,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眼看老汉睡着了,谢临安示意阿南观察一下,阿南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探了一下老汉的鼻息,而后在他胸前虚虚一点,“公子,老人家已经睡着了,气息沉稳,我点了他的昏睡穴,没有三个时辰醒不过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久久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飒飒声,良久,叶初然问道,“临安哥哥,你不会随便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南也觉得奇怪,“公子,您刚才为什么会问到北齐,难道是说虫灾和北齐有关系?可是这种天灾也不是人能够控制啊?”
谢临安沉吟一会,“我也是猜测而已,如果老人家告诉我的是真实情况,如果真的是天灾,那其中有几个疑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初然来了精神,托着腮问道,“临安哥哥,什么疑点,快说啊?”
谢临安凤目深邃,清冷的月华照在他的身上,更添高华,“按照常理来说,虫子的飞行轨迹都是有迹可循,官员们说是从南方飞来,可是为何不见南方有虫灾,难道这些虫子不吃不喝,从南方飞来,只吃西北之地的庄稼?最重要一点,虫子春末秋初才出现,其他时间,这么大群的虫子飞去哪里,如何隐藏?”
“再说,虫子吃庄稼和植被不分彼此,只靠嗅觉问道味道,为何只吃绿色的,除非是被人训练过。”
“被人训练过?”叶初然和阿南异口同声重复,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这些虫子如果有人训练过,那说明幕后一定有黑手操纵这一切。
谢临安点点头,“最重要一点,为何北齐从未遭灾,两国相隔不过一箭之地,虫子为何选择性的只在西北之地,难道说北齐有屏障?虫子飞过去遇到屏障就再飞回来?”
叶初然和阿南互望一眼,见到阿南一脸迷惘,她脑子转的极快,一个念头突然跳入脑中,“临安哥哥,你是说这些虫害压根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北齐有人训练了虫子,想引起西北之地民乱?”
谢临安神色肃穆,“如今无凭无据,我只是猜测,一切要等到了西北之地再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含着怒意和悲怆,叶初然和阿南也沉默起来,如果真是北齐所为,这就是两国之间的事情,北齐引起西北之乱,害了无数百姓,简直是罪不可恕。
夜深了,三人依旧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叶初然轻轻靠近谢临安,悄声问道,“临安哥哥,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谢临安叹息一声,“此事要看当今圣上如何决断,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但是忍气吞声,北齐又步步逼近,乱我大盛害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叶初然惊骇的捂住嘴巴,压住声音,“临安哥哥,你是说有可能要打仗?”
她虽生在和平年代,但是在读历史书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端一起,尸骨无数。
心里难过起来,她拉住谢临安的手悄声道,“我听过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想就令人心酸,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打仗?”
谢临安眉目间满是悲悯,神情肃穆,叶初然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那是一种无奈混杂着无力,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悲伤和绝望,“初然,我无计可施。”
一旁的阿南听到两人的谈话,烦躁的翻了个身,他自从跟着燕王,经历过大小数次战争,自然早已见过战场上的杀戮,他心中虽然不惧怕,但是袍泽弟兄的死伤也让他心惊胆战,这些人或有高堂在上,或有少妻幼子,前一刻奋勇杀敌,后一刻埋骨荒野。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色微明,三人就默默起来,那个老汉还在呼呼大睡,谢临安轻声唤醒他,从怀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老人家,这里山高林密多有野兽出没,非久留之地,我这有些银子,您带上尽快上路,找个祥和之地安度晚年吧。”
老汉眼泪汪汪嘴唇发颤,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哆哆嗦嗦就要跪拜在地,“多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今生我回报不了,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谢临安连忙搀扶起他,“老人家言重了,快些赶路吧。”目送老汉远去,三人也上了马车,往西北之地驶去。
绕过几座高山,这一日,三人来到了西北之地,第一次见到虫灾过后的西北,三人皆沉默不语,心中的惨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往日的富饶之地如今已经成为人间地狱,一望无际的田野全部是土黄色,望不到一片绿色,偶尔有几颗快要枯死的大树立在那里,犹如焦土上冒出一抹枯黄,凄凉的让人瘆得慌。
路边房屋十室九空,断壁残垣,偶有几具腐烂严重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几只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鼠,在其中穿来穿去,令人作呕。
叶初然哪里见过这般凄惨的景象,她自从穿越过来,就算是在谢家最黑暗的日子里,也没见过这种惨况,更何况她前世顺风顺水,所见处处是锦上添花。
她张大嘴巴,呼吸都快要停滞,眼前的惨状冲击着她的眼球和大脑,眼泪刷的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
她将包里所有的吃食和衣物全部分给几名幸存的灾民,吃食没有了,她就取出三人身上的全部银子要分给灾民,可是此时此地银子压根无用,买不了吃也买不了喝,更买不来御寒衣物。
眼看着叶初然眼泪汪汪小脸哭成一团,谢临安叹息一声,“初然,我们快些进城,燕地赈灾的粮食已到,我们赶快赈济灾民。”
阿南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神情严肃,“公子说的对极,叶娘,我们快些进城。”
朗州是西北最大的城郭,也是军事重镇,三人赶到朗州城,举目四望,西北之地处处荒凉萧索,唯有这里还是繁华依旧,人来人往。
谢临安鄙薄一笑,“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阿南一脸愤慨,“呸,一群无耻的狗官,等到我家公子到了,一定有他们好看。”
叶初然有些好奇,“许公子是七皇子的心腹,有这么大的权力啊,可以处置这些狗官?”
阿南有些尴尬,呵呵一笑掩饰过去,“我是说我家公子协助七皇子一定会给他们好看。”
谢临安笑了笑,一语双关,“初然,不要误会,此公子非彼公子。”
叶初然一头雾水,一个一个都在打哑谜,什么意思啊?
三人驾车经过城门,阿南也不废话,直接对着守城军士晃了一下燕王府的令牌,几名军士眼都直了,连忙派人去告知知府,而后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到迎宾馆。
过了一会,一名身穿正四品官服的官员匆匆赶来,“下官不知燕王府有贵客来临,有失远迎,还请贵客不要见外。”
阿南负手而立,脸上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从容大方,“燕王府侍卫统领先行一步为燕王探路,燕王殿下即日前来朗州赈灾。”
叶初然平日里和他嬉戏打闹惯了,心中暗想这个家伙恐怕又是狐假虎威,和他的主子许公子一样爱装逼,她垂首立在阿南身后,不自觉唇角微翘。
知府见这个英姿勃勃的少年手持燕王府的令牌,他前些时日接到户部的通知,告知因为西北虫灾,燕王不日即将前来赈灾,来的就是朗州,哪里还有什么怀疑,燕王权倾天下,就是府中的阿猫阿狗都不能得罪,更何况是贴身侍卫统领,简直就等同于燕王亲临啊。
“下官见过统领大人,统领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今日下官在府衙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还请您赏脸光临。”
知府一脸谄媚,他的官衔是四品,燕王府的侍卫统领不过六品,无奈占了燕王府的光,不要说区区一个知府,就算是布政使见了也要低三分。
阿南自幼跟着许晏,见惯了官场的人情往来,微微一笑,“多谢知府大人的款待,只是我家王爷还未来到,不如等王爷到了朗州,您给他接风洗尘的时候,我再作陪,知府大人,您看可好?”
这番婉言拒绝,知府大人心领神会,这是怕王爷责怪他喧宾夺主呢,小小年纪见识不俗,话又说得漂亮,不愧是燕王府出来的。
他望着谢临安,心中暗道,这个少年还真是清俊秀雅,可惜坐在轮椅上,不过一个有腿疾之人来到这里,一定是和燕王有着很大的关系,笑着问道,“统领大人,不知这位是?”
阿南立刻介绍道,“这位谢公子是燕王殿下的挚友,也是燕王府的谋臣,深受燕王的信任,这个是谢公子的书童。”
挚友?说白了不就是心腹嘛,懂!
知府大人满脸堆满笑意,当然是对着阿南和谢临安,对于小书童叶初然,完全是看都没看一眼,“谢公子,统领大人,在下已经在迎宾馆准备好了房间,还请两位不要客气。”
这一次阿南当然不会客气,“那就多谢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叫来迎宾馆的管事,让他好好招待三位大人,而后陪着三人去了后院,因有要事在身,匆匆告辞离去。
知府大人准备好的房间当之无愧是迎宾馆里最好的房间,一处独立幽静的小院里三间青砖红瓦房,装修华丽舒适,虽说叶初然只是个小书童,看在谢临安和燕王的面子上,房间里布置得应有尽有。
叶初然照顾着谢临安进了房间,阿南也随即一起进来,叶初然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笑嘻嘻的问道,“阿南,你什么时候成了侍卫统领啊?按照这么说,许公子莫不就是七皇子?”
阿南依然嬉皮笑脸,“哈哈,我家公子哪有这么大的福气,不过是借着燕王府的牌子用用,狐假虎威一番,你看多管用,这房子住得多舒服。”
看着两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谢临安唇边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有趣,当真有趣,不知道这个秘密什么时候揭开呢,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照顾好谢临安,叶初然也有些疲惫,这些天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她大病初愈,原本身体就有些困乏,路上还要做些吃食,着实有些吃力。
走进房里,她不由眼前一亮,房里布置的十分雅致,一张黄花梨木的大床,上面铺着丝绸被褥,摸上去柔软光滑。
靠窗还有一个贵妃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毛毯,旁边桌上摆着十分珍贵的各类水果和小点心,按照平时叶初然懒散的性格,她早就躺上去大快朵颐,只是今日,她的眼前一直闪过荒芜的田地、腐烂的尸体,让她没有任何心情和胃口。
这一刻,她无比期望最好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看到七皇子的车驾进了朗州城,然后发放赈灾粮食,再然后灾民可以活下去,治好虫灾安居乐业。
怀着这样的心思,叶初然睡着了,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她早已疲惫不堪,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她这一睡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她惊讶的走到门前,一名小厮守在那里,见到她走出来,上前一步正要招呼着,叫声公子,可是也不过是个书童身份,叫声书童,可人家也是燕王府的书童,一时不知道叫什么好,只能含含糊糊叫了声你。
“谢公子一直过来看你,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他吩咐我,你一醒来,就让你用些饭,小心饿坏身体。”小厮转着谢临安的话。
叶初然嗯了一声,漱口后坐在桌前用饭,“咦,怎么不见谢公子和统领大人?”
小厮一边添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听前院的人说,燕王殿下中午时分到了朗州城,布政使和知府大人都去迎接,现在一行人去了府衙,谢公子和统领大人也去了。”
叶初然端起面前的粥碗,微微出神,原来传说中的七皇子真的来了啊,看来许公子也来了,不知他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应该是竭尽全力想着消灭虫灾的事情。
叶初然料到不错,谢临安、阿南还有那位神神秘秘的许公子,此刻正欢聚一堂,当然并未讨论赈灾事宜,而是在求证某人的身份之谜。
且说七皇子一踏入朗州城,左布政使右知府,前呼后拥的去了府衙,然后就是众人一一参见燕王陛下,就像是参观国宝大熊猫一般,排着队等在外面,一个人进去后,满脸红晕做小迷弟样子出来,然后换另一个人进去继续参观。
七皇子烦不胜烦,借口自己一路劳累,想要早点休息,拒绝了官员参拜拒绝了接风洗尘拒绝了公事汇报,直接去了布政使为他准备的豪宅,然后宣谢临安和阿南前来。
谢临安心知肚明,如今事态紧急,这为七皇子怕是要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他早就知道其中的秘密,无非也就是装傻充愣,这个他擅长。
随着阿南一路到了七皇子的宅子,阿南见他一路上神色有些紧张,不由安慰道,“谢公子可是有些紧张,没事,七皇子平易近人。”
谢临安凤眸含笑,“阿南似乎很了解七皇子,莫非你们很熟悉?”
阿南有些尴尬,勉强笑着回道,“这个……其实我是跟随七皇子,所以慢慢就熟悉了,呵呵。”
谢临安秀目轻扬,笑出一抹明丽,“原来如此啊,原来阿南是跟着七皇子,我一直以为你是许兄的贴身随从。”
装,接着装,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
阿南引着他进入一座大宅院,七转八绕后,到了一件书房,推门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临安,我们又见面了,为兄很想你。”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人从书桌后起身走过来,拍了拍谢临安的肩膀,笑容爽朗,正是许晏。
谢临安一脸惊喜,“许兄怎么在这里,可是七皇子有事外出,所以临时安排许兄您,阿南也不早说,害我担心一路。”
他声音顿了顿,神情有些担心起来,“或者是七皇子压根没有想过要见平民百姓,是许兄假借七皇子的名义吧,许兄,这可是大罪啊。”
许晏神情有些尴尬,掩饰般的清咳一声,“那个,贤弟,请恕为兄隐瞒,其实我是七皇子赵燕许。”
谢临安敛起脸上的所有情绪,恢复一贯的清冷淡漠,凤眸含着从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