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到处都是驻军,下了山,十万兵马不够看的。
“包好了吗?”他催促,“皇上那边还没着落,咱们没时间浪费。”
方姝‘嗯’了一声,瞧了瞧放在角落的粥,这么久过去,已经凉了。
“你再歇息一会儿,我把粥热热。”
皇上不能吃凉的,李斋也需要休息,他的情况很糟糕。
李斋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拒绝,左右热个粥的功夫,很快的。
殷绯独自一人走在阴暗的林间,他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白天给他传递过消息,约他晚上单独见面。
这个面迟早要见,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
倒是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不放心,坚持要偷偷的跟在他后头,偶尔行动间可听见树上沙沙的声音,那是有人越过的动静。
“微臣参见皇上。”
身后有人说话,殷绯回头,一眼瞧见了他想见的人。
何清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礼。
“你现在已经不是九门提督,见了朕不用行礼。”殷绯目光坦荡,对他没有半点愧疚。
何清紧了紧手里的剑,“皇上。”
没有废话,直言道,“您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只有这件事他很介意,膈应到吃不下饭,睡不香的地步,他想知道皇上怎么回答。
殷绯挑眉,“我答应你什么了?”
何清咬牙,“您让我相信您。”
是有这么一回事。
殷绯没有否认,只找了块石头坐下,淡然问道:“你的兄弟有死伤?”
“皇上!”何清加重了音量,“假如不是我阻止,他们早就死在羽林军手下了!”
“他们有死伤吗?”殷绯又问了一遍。
何清长剑陡然划去,殷绯屁股下的石块擦出火花,“您实话实说,是不是从来就没在意过他们的生死?”
“是。”殷绯承认了,“他们是你的兄弟,不是我的,他们为了你,杀害了其他人,本就是罪人之身。”
“皇上!”何清将剑架在他脖间,“您现在落在下风!”
殷绯不甚在意,“无论什么境地,我都会这么回答。”
他拨开长剑,“何清,你的兄弟们有死伤吗?”
这是他第三次这么问,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没留意,三次就是刻意了。
皇上当然不会无聊到逗他玩,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何清愣了愣。
殷绯话说完了,站起来朝回走,他们离反叛军太近,会出事的。
他脑子里刚有这个想法,便见无数火把将这里团团围住。
何清心知不妙,转身逃了,留下殷绯一个人。
林指挥使和秦指挥使从树上跳下来,挡在他前面。
无数火把自动让开一条路,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那人一身黑衣,从头遮到脚,黑袍下是若隐若现的绯红色衣裳。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殷绯眯起眼,“宋长生!”
黑帽摘下来,脸上白色猫咪面具也应声掉地,露出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果然是宋长生。
第161章 即将完结
“皇上别来无恙。”宋长生笑嘻嘻道。
殷绯语气不善, “新科状元好大的本事, 带头造反?”
宋长生踩着枯枝走来,“皇上, 别那么夹枪带棒,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
“聊聊你们宋家怎么死?”殷绯目光冷然。
宋长生叹息一声,“皇上不想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吗?”
他话里带了几分难过, “其实本可以和睦相处的。”
要说的故事很长很长,对皇上来说是有利的,所以皇上不会拒绝。
果然, 他默许了。
宋长生深吸一口气, “十年前我父亲还是老实本分的内大臣,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他在外矜矜业业,在家也是慈祥和蔼的好父亲。”
指了指自己,“我与姐姐是龙凤胎, 姐姐明明是女孩子, 却喜欢舞刀弄枪, 像个男孩子一样,我与姐姐完全相反,自小体弱多病,还瞎了眼。”
“大概也因此,父母格外偏疼我,我体寒,一到下雨天便疼的死去活来, 为了给我治病,父母想尽了法子,最后听人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不那么痛苦。”
“那药有个副作用,一旦不服用,会比原来还疼,而且造价不菲,需要高价才能弄到手。”
“父亲没有犹豫,花了重金买下方子,至此‘神仙药’出世。”
“它本来只是为了给我治病,没别的作用,药出来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父亲找人试了药。”
“那药确实可以让人忘却痛苦,沉浸在幻觉中,但是副作用比想象中还要大,那两个服用了药的人一旦发作,便会放弃尊严跪下来求父亲赐药。”
“父亲开始还会念在为我试药的份上给上几颗,后来看不惯那两个人一发作就打骂家人,将他们暗中处理了。”
“彼时父亲也依旧没有动过半点心思,再后来先皇去世,皇上登基,太后念在皇上年幼,想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她来找父亲帮忙,父亲被她的想法惊到。”
“太后用宋家的前途威胁,不帮她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办法,父亲只好答应。”
“他帮着太后收买大臣,打压亲皇上那派的人,皇上初登基便处处受挫,十个大臣八个喊不动。”
“那时朝廷有四派人,第一派是先皇留下的,第二派是皇上的人,第三派是太后与我们宋家,还有一派希望皇上与太后斗,自个儿从中捞好处。”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概谁也没料到皇上竟会远去打仗,退一步海阔天空,将战场留给了太后,宋家,和朝廷其它大臣。”
“原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们不得已站出来阻止太后亲政,也等于与我们宋家斗。”
“四派人有三派突然团结起来,拗不过众大臣,太后最终也没能得逞,她算是看出来了,皇上虽然年轻,手段却不凡,斗不过直接退便是。”
“她是您的亲生母亲,她能退,我们宋家退不了,您从边疆回来后便开始大肆打压清扫朝廷异党,其中也有我们宋家。”
“死的死,残的残,后来索性直接下落不明,爹料到不久后宋家也会如此,于是这才动用‘神仙药’收买人心。”
野心也是从这里开始,起初是被逼的,后来便是自愿的,神仙水给了他莫名的自信。
“一步错,步步都错。”
尽管是他的父亲,他也一样这么觉得,踏上了不归路,没有回头的机会。
殷绯斜斜瞥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没有用。”宋长生苦笑,“只是想告诉皇上,我们宋家并非天生反骨,我的父亲也没您想的那么糟糕。”
他看向殷绯,“皇上也是明君,这身龙袍很适合您。”
笑了笑,“皇上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般夺目。”
殷绯眯起眼。
宋长生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的大,“皇上还记得在书院读书时吗?”
提醒他,“有个穿裙子的男孩子,老是被人欺负。”
“有一次在茅房里,他们围着小男孩扒他的衣裳,想看看他是男是女?”
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是男的,和他们一样,也没有用,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看他是男是女,是为了羞辱他。
因为他是个异类,大家都穿着男装,只有他是女装。
但是很幸运,那天茅房进来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身份尊贵,又是书院里的狠角色,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欺负别人。
他借着机会从他们手里逃出来,跟在那人身后,偷偷的保持了一定距离,因为在这个距离内是没人敢欺负他的,他们必须要给那个人面子。
那个人也不管,似乎从来没注意过他,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跟在身后。
他就这样平安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在那个人的必经之路等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后来偷偷的去了他的寝屋,发现他站在镜子前梳发髻,但是因为手艺不过关,怎么也梳不上去。
偶尔梳好了,去系发带的时候又散了下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就算平时那么厉害的人,该有不懂的也照样不懂。
那个人不擅长,他擅长,他帮那人绑了发髻,还提醒他,以后绑不好都可以来找他,自小擅长这个,会绑十几种呢。
他的人生定是与姐姐反了,从小姐姐便闲不住,没人教她,索性自己偷着学武,后来干脆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既勇敢又绝然。
他很羡慕姐姐,意气风发,朝气澎湃。
与姐姐不一样,他只能在家看看书,种种花,连出门都是奢侈,平时姐姐绣不来的花,他一看就会,姐姐不喜欢的裙子,他很喜欢。
真的反了,或许又没有。
比较以前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像皇上那样,俊美,有才华,又厉害的人,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从小生活在院子里,方寸大小,接触的人少的可怜,又爱穿裙子,他连喜欢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也不在乎,似乎都无所谓。
喜欢就好。
本来就没多少年头可以活,介意别人异样的眼光,等于苦自己,何必呢。
“啧啧啧,”有人打断,“想不到宋公子和皇上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宋长生回头看去,是被父亲控制的大将军聂正丰。
“只是叙叙旧而已。”他不以为然,“叙完了,该如何还是如何。”
“宋公子识大体。”聂正丰对他印象挺好,年轻有为,又智勇双全,居然想出利用何清把皇上引出来的办法,竟还叫他成功了。
“宋公子的任务完成了,”他拔下腰间的剑,“剩下的交给我吧。”
宋长生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在安全的地方。
聂正丰高举长剑,“此贼僚冒充皇上,罪大恶极,杀了他,本将军赏白银万两。”
这话听着耳熟,仔细一想,是殷绯在城墙脚下说的。
他是在提醒殷绯,风水轮流转。
重金之下必要勇夫,本来在山林中熬了两天两夜,早已体力不支的众人登时兴奋起来,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
聂正丰杀了两个人,血溅出来,喷洒在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里是温热的铁锈味,黏甜黏甜,眼神当即便变了,藏了些激昂和嗜血。
和别人被逼不同,他是主动找上太傅的,体内是异与寻常的血脉。
将血抹在剑上,他正要杀入对方阵营,冷不防腰间突然一痛,先是很小,慢慢放大,然后是巨疼,他低头瞧了瞧,有剑尖从肚腹位子冒出。
尖锋处上下摇了摇,慢慢从他身上拔下,一股子钻心的疼蓦地蔓延。
砰!
他倒了下去,抬头看去,方才还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观战的宋长生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站在背光的地方,面无表情望他。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皇上应该死在我手上。”
第162章 正文完结
宋长生从怀里掏出帕子, 擦了擦长剑上的血迹, “聂将军安心的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接下来交给我。”
这话听着耳熟,细想一下可不就是他对宋长生说的。
宋长生还给他,用他用过的方式, 似乎在讽刺他方才羞辱皇上?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对面,局势稳了下来,龙虎军将对方围住, 并没有动手, 不知是被这里吓到,还是宋长生安排的。
皇上站在包围圈里,被众人护着,冷冷朝这边望来。
他又扭回头,瞧向宋长生, “你……”
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他们才是一伙的, 为什么会帮着皇上?
“聂将军下辈子记得, 尊重对手,才有人尊重你。”
原来如此。
竟是败在了这里吗?
指尖抖了抖,浑身都在发凉,喉咙里涌出血来,他不甘心的抓紧了腰间,想堵住那里的伤口,但是无济于事, 整个人突然一抽,便再无意识。
宋长生站起来,遥遥与殷绯对望。
他用口型告诉殷绯,‘现在没人打扰了’。
但是天不如人意,很快有人在他耳边汇报,说父亲大人回来了。
他眉头拧紧,思量了一番,还是喊人让道,叫父亲大人过来。
曾经威风八面的领侍卫内大臣,现在的太傅经历过多次大战,身上很狼狈。
衣裳破了,手里的剑多了几道豁口,面容憔悴,只有一双压抑着兴奋的眼显示出他的野心。
他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外刚内柔,会一边练剑,一边抱他的慈祥父亲,父亲还经常把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挂在嘴边,自小教育他们,结果现在第一个叛变的居然也是他。
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啊。
“长生,你做的很不错。”
他听到父亲如是说道。
父亲的手在颤抖,声音里也尽是激昂,“咱们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来时父亲说此次凶险异常,成功的几率很低很低,他们手里只有十万兵马,而皇上那边,一呼百应,他们并没有把握。
所以只能把皇上引到城外,关上城门,让城里的军营赶不及救援,被困在城内,也来不了,在加上所有大臣都在城外,没人指挥,如此也不过只有六成的胜率而已。
最关键的是,只要其中有一个步骤出错,他们都会暴露,暴露的下场只有死。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会连累其他人,所以父亲在动手之前将宋家所有无关的人都送了出去,现在只有他和姐姐,哥哥长明帮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