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晚脸颊浮起一抹霞色,羞赧地说道:“哪及父皇对贵妃娘娘,珍之重之。”
皇贵妃嘴角的笑意凝固了刹那。
两人正说着笑,营帐的毡帘又被高高打起,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
陆晚晚看过去,目光落在宋清斓身上,顿了一顿,才又转过去瞥到宁蕴。
前世宁蕴是宋清斓的得力之臣,但那是一年半之后的事情。
如今他们就已经过从亲密,时间都提前了一年半。
她有些许隐忧,其他什么倒不论,主要是皇上。照上一世的情形,皇上在一年半后会驾崩。
宁蕴和宋清斓提前一年多相熟,那皇上会不会……
脑海中冒出这个令人心悸的念头,她后背渗出凉凉的汗水,细细密密,双手交握的时候,骨节都捏得生疼。
她侧过脸,看着皇上的侧颜,想到他会离开,心底隐隐一痛,犹如生出千万根尖锐的针,肆无忌惮地扎在心口上。
皇上在说什么,她没有认真听,直到皇贵妃巧笑着说道:“宁蕴器宇轩昂,真是一表人才。皇上说呢?”
他扫了眼和宋清斓坐在一起的宁蕴,神情似乎很满意,他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年少有为,在北地不过一年多,屡建奇功,往后必能大展宏图。”
陆晚晚耷拉着眼角,仿若不闻。
皇贵妃笑问:“皇上觉得他和嘉儿……”
她言尽于此,没再继续说下去。
皇上眸子在骆永嘉脸上停驻了片刻,略皱了下眉,但很快又松开。
“宁蕴器宇轩昂,永嘉淑慎谦和,倒也算一对璧人。”皇上如是点评,思索了下,又说:“但上次朕和宁蕴提过许婚之事,他说他如今志在戍边卫国,无心儿女情长。朕也不能强人所难,遂只好作罢。”
皇贵妃瞧着宁蕴,嘴角的笑意难掩,对他十分满意,笑着说道:“古话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再立业的,哪有久不成婚的道理。知道的会说他忠心卫国,无心私事,不知道的,就要说皇上的不是,还只当是陛下不为臣下着想。若陛下属意,改日臣妾可会会宁夫人,让她劝说宁蕴一二。”
皇上倒没拒绝,只说:“那边劳你费心了。”
陆晚晚难掩眼底的诧异,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食物。
晚膳过后,谢怀琛一行人又要去围猎,这回陆晚晚兴致缺缺,不再同行。皇上也不善劳作之事,留在营地处理遗留下的公务。
陆晚晚就在他身边给他磨墨。
帐内红烛垂泪,满室红光,分外温馨。山里的晚上毫不平静,风掠过枝梢,发出沙沙的响动,惊飞了宿鸟,拍动翅膀飞远了。
皇上看折子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他是一国之君,每天都有各种不同的烦心事纠缠着他。
陆晚晚磨好墨后,就坐到旁边随手翻了本书,安安静静看了起来。
姜河见他俩一左一右坐着,一片岁月静好,便挥挥手,把伺候在身旁的宫女招出了帐外。
良久之后,皇上才抬起眸子,状似无意地说:“看不进去就别看了。”
陆晚晚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放下书朝皇上咧嘴一笑:“父皇怎么知道我看不进去。”
皇上悠悠地说:“哪有真看书看半天都不翻页的,说吧,你为什么走神,在想什么?”
陆晚晚摇头:“没什么,都是琐碎小事,说与不说都没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还是不敢?”皇上眸子落在她身上,眼光精明,似已将她看穿。
陆晚晚慌乱了下,想随口拈个借口糊弄过去,但随即想到,他是如何精明的人,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困惑。
她抿了下唇,说:“是不敢。”
皇上大笑起来:“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恕你无罪。”
她大着胆子,问他:“父皇为什么会让皇贵妃找宁夫人说宁蕴和骆永嘉的事情?”
“哦?”皇上问她:“你是觉得宁蕴和骆永嘉不般配吗?”
陆晚晚摇了下头,仰面看向皇上,心中的话呼之欲出,却始终盘旋在舌尖,问不出来。
她噎了下,良久没开口。
“怎么不说话了?”皇上声音温和,静静凝睇着她。
陆晚晚心想,皇上连龙隐卫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特意让谢怀琛告知她。他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毫不犹豫地将软肋展现到她面前。这么一想,她就放轻松了,说道:“宁蕴和三皇兄交好,父皇让宁蕴和骆永嘉成婚,无异于折了三皇兄一臂。”
这回宋清斓在北地立了大功,破了匈奴之后对北狄形成了围攻之势。迫得北狄使臣团提前离开大成。北狄为免生变,提前对大成发动攻势。
大成早有防备,是以接连大捷,边境每天都有捷报传来。
朝中尚未立储,宋清斓这个当口回来,以骆家为首的那拨人每天都嚷嚷着立太子。他们总不能嚷着立宋清斓为太子,明里暗里提醒皇上宋垣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而骆家的政敌,小部分人则支持宋清斓,还有一部分人正在观望。
宋清斓此次北地之行,在军中声名鹊起,颇得将士拥护,又立有大功,犹如突起的一匹骏马,闯进朝臣的眼中。
他正是招揽势力的时候,皇上若是许婚宁蕴和骆永嘉,无异于告诉世人,他看重的是骆家。
“你觉得朕对清儿不公平?”皇上问她。
她没说话,她要怎么告诉皇上五皇子并非储君的最佳人选呢?告诉他自己在遥远的异世已经活过一辈子,在那里她看到了宋垣做国君后民不聊生的惨状吗?
她怕自己被当成鬼怪。
“你觉得清儿孝顺,远在北地还不忘朕的身体抱恙,四处为朕寻访名医药方,朕这么对他,很残忍,是不是?”皇上又问。
陆晚晚猛地抬起眼眸,治头风的药方的事情只有他和谢怀琛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
“父皇怎知……那方子不是我找的?”陆晚晚犹犹豫豫地问。
皇上笑道:“清斓是朕的儿子,他什么性子朕最清楚不过。你和谢家那混小子都不是会撒谎的,瞒不过朕。”皇上成竹在胸,坦然说道。
陆晚晚低垂下了头。
皇上又说:“骆永嘉心比天高,但短于不怎么开智,她压不住宁蕴,那么宁蕴就会成为朕安插在骆家的一把剑。”
第142章 注定
“一把剑?”陆晚晚眼睛亮了几分, 看向皇帝。
皇帝眼眸深邃,像幽深不可见底的泉水。
他没再理会陆晚晚,展开纸, 舔墨在纸上疾书。他一边写, 一边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宁彦茗一生忠心耿耿,最终却死在远赴北地的路上。”
他写完后, 将纸折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到底是朕害了他。”
陆晚晚何等乖觉,只消刹那间她便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你, 你和老侯爷做的戏, 贬谪他去北地是假,本意是想让他去北地……扶住三皇兄。”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陆晚晚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上一世想不通的事情她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宁家以戴罪之身还能翻身,身居高位。
她早该想到,没有皇上暗中帮扶, 宁家根本没办法翻身。
宁蕴对这件事又知道多少?
宁老侯爷是一介忠臣,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既然是携密令出北地帮扶宋清斓,他便不会透露半分。
至少在他死前,宁蕴是一无所知的。
皇上说:“小五性子跟刚硬,自小又被他母亲娇惯得无法无天。清儿打小谨小慎微,做事情很小心。在龙潭虎穴的皇宫, 他长大成人了,说明他有一定的本事。比起被母亲护犊子长大的小五,大成更需要单枪匹马闯过枪林弹雨的清儿。但清儿没有母家,舅族卑微可不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朕帮他谋算。这些年小五和小六斗个不停,把彼此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没人在意清儿。但小六不本分,和老十二勾结在一起。他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弟弟,都背叛了朕。”
言及此处,他顿了下,声音有些许起伏不平。
兄弟相残,父子对阵,是他心上永久的痛。
“但真要对清儿委以重任,他必须树立自己的威望,有自己的亲信。”皇上心情平复了过来,声音很醇厚:“如何建立威望?到战场上守卫足下的土地,会获得百姓的爱戴;和战士们同生共死,把他们当成人看,他们会把自己的性命报答给他。所以朕把清儿发落去了北地,那苦寒的不毛之地,只有那里,是他能迅速建立起属于他的威望的地方。”
“但他总归是朕的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朕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算计死。是以朕派了宁彦茗暗中去保护清儿,但谁知宁彦茗身体不济,竟没能熬过去。”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所幸他儿子是成器的,堪委以重任。”
陆晚晚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来谢怀琛和宁蕴是早就注定要并肩战斗的。
上一世他们协助宋清斓反攻,栉风沐雨,是共生死的异性弟兄。
这辈子,他们的命运又纠葛在一起,还要继续辅佐宋清斓。
想同他划清界限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陆晚晚垂下眼睑,胸口堵着一口郁结之气,上不得,下不去,难受极了。
皇上继续说道:“朕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意思你都明白吧?”
她颔首,檀口微启:“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皇上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朕以你为荣。”
他的手掌触碰到她的刹那,陆晚晚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下,一股暖流从他摸过的发丝淌过,流回了心上。
“若是三皇兄有需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帮。”
“不……”皇上摆了下手,他说:“朕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老五和清儿之间纷争难免,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保全自己不要受到伤害,最好离这风暴远远的,躲得越远越好。”
陆晚晚眼眶倏地就红了:“我躲什么,父皇会保护我,不是吗?”
“又说傻话。”皇上脸一垮:“朕都让你躲远了,说明我也无力阻止这场纷争了。若朕在一日,必护你安然无虞。但朕不在的时候……”
“父皇不会不在。”陆晚晚吸了吸鼻子,眼睛有酸又涩,就快忍不住泪了,强逼回眼泪,她才继续说道:“我不许你说胡话,从今日起,必须让太医一日看三回你的脉,你要保重身体,长长久久护着我。”
皇上见她这委屈的小模样,不由笑了,只好连连称是。
晚上从主帐那里出来,陆晚晚碰到了骆永嘉。
山间夜里发凉,她穿着白狐皮的外氅,看上去雍容华贵。
见到陆晚晚,她笑盈盈上前行礼:“公主。”
陆晚晚还没有回神,陡然知道这么多隐秘,她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神色恹恹,整个人都怔怔的。
“骆小姐。”她眸光落在骆永嘉身上,没什么温度。
“明日姑母筹备了赛马、棋会,不知公主是否有空赏光?”骆永嘉努力做出平淡无所谓的模样,低声说道。
陆晚晚倒不想现在就和皇贵妃划得泾渭分明,表面上的功夫还需要做一做。
她点了下头,道:“请替我答谢皇贵妃娘娘,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寒暄几句,两人分开,陆晚晚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正巧谢怀琛他们回来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阿琛没带你出去,发脾气了?”李远之性子热络,立马将沉闷的气氛打破。
陆晚晚的表情舒缓了几分,笑着打趣:“晚上打猎赢了?这么开心?”
她又看了眼褚怀,他一直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好像有点害羞。
李远之的热情就消减了两分,打猎他不是谢怀琛的对手。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没有,是我知道了一件比赢了打猎还开心的事情。”
“何事?”陆晚晚追问。
李远之嘿然一笑,正要开口,褚怀一把捂住他的嘴,厉声呵斥:“你不是就来讨口水喝的吗?喝了水就赶紧走吧。公主,我们就不打扰你和阿琛歇息了,告辞。”
他一手捂住李远之的嘴,一手拖着他出了帐篷。
就连他苦心打来的白狐都落在帐篷里了。
陆晚晚喊停他:“褚怀,你的狐狸。”
他一手压着李远之不许他进来,一面冲进帐内,捡起他的狐狸转身就跑。
就像一阵疾驰而过的穿堂风。
陆晚晚讶然:“他怎么了?”
谢怀琛掐着她的腰,就要去亲她:“不管他了。”
她腾出一只手,堵在他唇上,不许他触碰自己:“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真想知道?”谢怀琛问道。
她点了点头。
谢怀琛就凑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一停一顿,故意将热气呼进她耳中,惹得她暖烘烘的。
“你等着吧,再过不久,潘芸熹就会多一条白狐毛的围脖。”谢怀琛说道。
陆晚晚反应了一下,眉宇间都带着笑意:“你是说褚郁对潘姐姐……”
谢怀琛笑着点了下头。
陆晚晚的欢喜转瞬而去:“潘姐姐敢爱敢恨,是个顶好的女子,她和褚郁倒是般配,但是褚家能否接受她这样的儿媳?”
她很担忧,褚家是世代簪缨带帽之家,功勋累世。潘芸熹成过亲,还有过孩子,褚家能接受这样的女子入门吗?
“他会处理好。”谢怀琛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小看男人的本事,如果他真的喜欢一个人,前面就是千山万水他也会风风光光将他娶回去;所有的无可奈何都是不够喜欢。”
陆晚晚靠着他,双手环着他的身体,莫名其妙补了一句:“你也别小看女人的本事,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