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呢喃软语使谢怀琛的心都融化了,只觉得心上有一寸地方软得一塌糊涂,顿时乱如泥淖。
可不是嘛,当初她就是顶着风浪义无反顾地嫁给她。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昏死在床上,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报答她的,就是将她捧在掌心,让当初冷眼嘲讽她的人再无话说。
他捧着她的手,亲吻了口:“对,我夫人最勇敢,最厉害,刀山火海亦不惧。”
她贴在他的胸膛,心说道,那是因为前面有你啊。
第二天,陆晚晚和谢怀琛应邀去皇贵妃的赛马会。
他们去的时候,场上正在进行赛马,无数马蹄卷起尘埃,以至场上尘土飞扬。
陆晚晚和谢怀琛去向皇贵妃见礼。
宁蕴是皇贵妃的座上宾,桌椅就在骆永嘉的旁边。他敛眉凝目,神色肃然地看向场下激烈的赛马。
他一贯如此,清冷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但都在凡俗之中,哪能真出尘?
想必就连他自己也入戏着迷,戴着面具久了,面具和皮肉融为一体。
骆永嘉盛装出席,满身珠光花萃,很是贵气。她的眼神,时而小心翼翼地瞥向宁蕴,又很快收回。
尽显小女儿的羞态。
陆晚晚和谢怀琛就坐在宁蕴的对面。
坐了片刻,场下的赛马结束,尘嚣寂静。
宁蕴忽然端起酒杯,走到谢怀琛身边,他举起杯子,说:“前段时间我重伤在身,多谢国公府精心照顾。”
谢怀琛浅笑:“三皇子所托,焉能有负?你应该谢三皇子才是。”
第143章 绒花
宁蕴喊着笑意, 听了他的话,只说:“三皇子收留是恩,你仔细看顾, 也是恩。多谢了。”
他这声多谢, 说得平和而柔缓。从前世到今生,宁家遭难之后,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就是谢怀琛。
怎么偏偏是他呢?
他吐出一口浊气, 将眼底的心事掩藏好,不动声色地喝了杯中的酒。
谢怀琛见推辞不过,便也举杯喝尽杯中酒。
陆晚晚则低垂着眉眼, 自始至终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宁蕴有一瞬间的错觉, 眼前的人或许早已不是陆晚晚了。否则一个痴迷了自己一生,至死不渝的女子, 怎么就变心了呢?
陆晚晚是他的妻,生死与共,荣辱相依的妻,上一世他们携手走过风霜雨雪, 他负尽了她,她尚且托付终生。
怎么到了这一世,他主动攀交,她却爱答不理了呢?
不,陆晚晚是不会变的,她是被谢怀琛哄骗了。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便能等到她回头。
他忽然生出无限的勇气和耐心, 支撑他等待陆晚晚回头的那天。
“夫君,下一场的彩头是绒花,我们去夺一夺?”陆晚晚转过脸,看向谢怀琛,眼睛里藏着期待定定地看着他。
谢怀琛一笑:“好啊,你要的我都给你夺回来。”
他就转头对宁蕴道:“宁蕴,我要上场赛马了,请自便。”
说完,他牵起陆晚晚去更衣了。
太阳灼目,照在身上散发出灼人肌肤的温度。宁蕴坐回椅子上,扭头看着场下。陆晚晚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她穿着窄袖的骑马装,裤脚扎进靴筒里,头发全部高高挽起,除去珠玉首饰,有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感。
宁蕴看得心上一漏,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攀着谢怀琛的胳膊,笑意比日头还绚烂。她笑起来自信又贞静,站在谢怀琛身旁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是他很久都没有见过了的。
他们相依为命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很苦。前几年他要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让宁家重新站起来;而之后他步步为营,和陆锦云勾搭在一起,害得陆家家破人亡。
做完这一切,他身侧的人早就没了笑容。
她留给他的除了一张冷冰冰的脸便是各种出言嘲讽。
最后两年,他们甚至连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都做不到。
他多希望能回到两人最初的日子,她也曾这般亲密地攀着自己的胳膊,要一块小小的姜糖。
可惜啊,回不去了。
宁蕴心上仿佛生出无数尖锐而锋利的刺来,一下下扎着他脆弱的心脏,突如其来的骤痛让他脸色一白。
“宁大人,你想去赛马吗?”骆永嘉突然出声喊他。
收回思绪,他的目光落在骆永嘉的脸上,眸光又冷得半点温度也无。他问:“你想去?”
骆永嘉脸上浮现出些许羞赧的霞色:“想。”
“好。”宁蕴起身,说:“走吧,我陪你。”
骆永嘉难掩喜色,站起身便去更衣。
场上已经有很多人骑马整装以待,陆晚晚和谢怀琛比肩而立,骆永嘉和宁蕴骑马信步到他们身边。
“倒不知公主不仅才智出众,骑射也了得。”宁蕴一手揽着缰绳,慵懒地说道。
陆晚晚目视前方:“只不过骑得稳罢了,远谈不上了得。”
宁蕴就没说什么话了。
陆晚晚怕疼,胆子不大,以前在北地的时候,他也劝过让她学骑马,都被她借口糊弄过去了。
如今她却会骑马了。
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眼睑轻垂,眼底的情绪难辨。
随着裁判官一声响亮的锣鼓,场上蓄势待发的人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
陆晚晚无心逐胜,于她而言,那朵绒花要或是不要都没什么了不起,方才只是她见宁蕴纠缠谢怀琛,出言相解罢了。岂知他又追到了赛马场上。
她顿时来了脾气,双腿猛地一夹马肚,飞快地疾驰而去。
场上一度混乱,谢怀琛怕她有个好歹,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为她隔去隐患。
陆晚晚见状,一时哭笑不得:“你跑前面呀,在我身边跟着做什么?”
她前面还有好几个人,这样下去就输定了。
谢怀琛说:“我就想跟着你,要那劳什子绒花做什么,你要是喜欢,改天我送你千儿八百朵。”
陆晚晚笑道:“那我偏生就要那一朵呢?”
谢怀琛睨了她一眼,她就笑笑不再说话了。
她心上似有暖阳。谢怀琛是懂她的,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他的陪伴,而不是这样那样的花。
花是死物,人是活的,死物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谢怀琛来说,金钱唾手可得,权利触手可及,什么样的金银玉器都能送出来。但他最珍贵的东西既不是珍珠美玉,也不是官服前途,而是时间。从繁重的公事里挤出来的零星时间是他最稀缺的东西,他把时间都用在了陆晚晚身上。
足见她的重要。
在他俩这段关系最开始的时候,他就给了她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让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依靠、信任,付出所有。
最初两人还做做样子,策马而行,到了最后干脆放慢马速,任由马儿在赛马场上信步而走。
他们理所当然地错失第一。
等他们回到高台上,宁蕴已经获得了这一局的彩头。
“宁大人果然少年英豪,骑术了得,从一开始就一骑绝尘。”皇贵妃对他赞不绝口:“这是你的彩头,拿去吧。”
宁蕴手中拿着个长行锦盒,盒子是以上等楠木所制,精美异常。
他向皇贵妃道了谢,就朝陆晚晚站的这边走了过来。
骆永嘉就坐在陆晚晚身旁,远远瞧着宁蕴的身影,她的头深深垂下了,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
但宁蕴走到她前头就停下了,他道:“方才听公主说喜欢绒花,这便作为当初我在国公府借住,对公主照顾的谢礼。”
陆晚晚感觉无比恶心,不知他是在膈应自己,还是在膈应谢怀琛,抑或是连着一起膈应。
但偏偏,他的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接过锦盒,淡淡道:“那便多谢宁大人了。”
说完,她当众锦盒,拨开锁扣看盒中银光闪闪的簪子,簪首揖绒花做了一簇极其鲜嫩娇弱辟荔,指腹触碰柔软,几乎可以假乱真的花朵。
“皇贵妃娘娘好巧思。”陆晚晚嘴角微微勾起,笑道;“花再美,也迟早花色是假,艳丽是假,就连偷偷吐纳的芳华都是假的。最是人间朱颜留不住,这绒花却是能永恒的。”
她道:“只可惜,我已是早日昨日之花,再戴此花,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她走到骆永嘉身旁,将绒花簪子簪进她的发间,笑盈盈地说:“花儿娇艳,在你身上却讨不到半分好处,如此才是好看。你别见怪,我借花赠之。”
骆永嘉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宁蕴如此费尽心思,是要将花送给她。是以她巴巴地等着他赠花,没想到他却掉头将花送给了陆晚晚。她还装模作样地当众送给自己,她成了什么?收容他人不要的垃圾吗?
她正要将花摘下来还给陆晚晚,皇贵妃开口道:“公主割爱,嘉儿还不快谢过公主?”
骆永嘉张了张嘴,正要拒绝,皇贵妃看着她,说:“本宫素日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
她心有不甘,却迫于皇贵妃的权威,只得敛去不满,施施然福身,道:“谢公主忍痛割爱。”
“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要谢你便谢宁大人辛苦取花吧。”陆晚晚将盒子放下,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骆永嘉侧眸看向宁蕴,眸子里尽是不满。
要说宁家败落之前的宁蕴,她对他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他生得英武俊俏,比起京城大部分的世家公子,他有一副绝佳的好皮囊,他们的家世也旗鼓相当。宁家败落之后的宁蕴,则完全消失于她的眼底。她心高气傲,皇贵妃欲将她指婚给沈寂,她尚且嫌弃沈家驻守西北,在那苦寒之地戍边,难见京城的繁华,哭着喊着不肯嫁。沈家手握重兵尚且入不了她的眼,更别说一无所有的宁蕴了。
但这回他回来就不一样了,他带着军功回来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她这才对他另眼青睐。
但他今日轻视了自己,无异于在她心上狠狠划了一刀。
他将这破簪子送给谁不好,偏偏要送给陆晚晚。
陆晚晚心里堵得恶心。
她如今已为人妇,宁蕴当众赠花,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和谢怀琛的颜面。
这人恶心透了。
她没办法再在猎场待下去,围猎还有三天,指不定他还要闹什么事。
以前倒也罢了,她不顾他的颜面呵斥他一通也就算了。但现在,她得知宁蕴是皇帝安插去五皇子身边的暗桩,她就无法不顾他的颜面。
皇上留着他有用。
她气不过,和谢怀琛略一商量,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提前回京。
皇上嘱托了好大一通,才点头答应,命人收拾准备,送陆晚晚回宫。
第144章 试探
从猎场回来之后, 陆晚晚松了口气。
和宁蕴共处委实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
她乘马车到京城外已经是下午,车夫问她:“公主,现在是回国公府还是回宫?”
陆晚晚想了下, 自她去年离京, 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很少和舅母在一起。她把慈幼局的事情都交给了舅母,自己享受着她努力赚回的名声,该去看下她的。
“你们回国公府, 到慈幼局的时候把我放下去。”
谢染担心:“世子让属下务必将公主护送回府。”
陆晚晚压低了声音,对谢染说:“公主会回府的,去慈幼局的只是个不起眼的丫鬟而已。”
谢染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拱了拱手, 道:“是。”
车队在十里亭歇息, 陆晚晚在车厢里和揽秋换了衣裳。她穿了件靛蓝色的粗布麻衣,头发放下来, 编成长长的辫子,看上去淳朴极了,她故意溜肩驼背,没人会把她和高雅贵气的公主联想到一起。
马车继续前行, “公主”端坐在车内,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待马车走远了,陆晚晚就往慈幼局去。
慈幼局下午开了课,学《孟子》,此时方才散学。孩子们蜂拥而出,三五成群打闹在一起,欢乐声不绝于耳。
怪不得舅母待在这里舍不得离开了, 每日听着孩子们的笑声,让人很容易就忘掉忧愁。
她穿过院子去找李雁容。
她和岑岳凡正在修缮后院的厢房。
岑岳凡在屋顶上,忙得热火朝天。他一身清灰的衣裳,在日光下看上去很温润。李雁容则仰着头,时而为他递东西。
“你坐在那里,不要搬,我自己下来。”岑岳凡扫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得就快要淌水。
李雁容不舍得他太辛苦:“顺手的事情,何必你辛苦下来一趟。”
她非要为他做点什么。
岑岳凡急了,撂挑子不干:“你再乱动我就下来把你捆在柱头上。”
李雁容忙噤声,就不动了。手中却停不下来,抓了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剥着,满地瓜子皮,她嘴皮子却没有动一下,瓜子仁全都放到了旁边的小碟子里。
陆晚晚悄悄窥探着这一幕,嘴角翘了翘,心上暖烘烘的。
他们奔走一世,终于得享安宁。
舅舅不肯入仕为官,也不愿重操旧业,重振岑家旧时的生意。他宁愿窝在慈幼局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守着李雁容,做着闲杂琐碎的小事。
陆晚晚总是不解,以舅父的才能,不管做什么都能大展宏图,必有一番建树。
但对岑岳凡来说,他已经得到了半生渴望的幸福,这辈子就想这么平凡地度过。
“晚姨,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小孩子稚气的声音。
偷听墙角的陆晚晚便被抓了个正行,她走出墙外,讪讪地笑着喊李雁容和岑岳凡:“舅舅舅母。”
晚夕,李雁容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陆晚晚爱吃的。
她帮着去摆放碗筷,李雁容轻拍开她的手,说:“胡闹,你怎么就这么来了?身边连个侍卫也不带,要是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办?今非昔比,你再不是以前那个到处乱跑的陆晚晚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