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探手摸到陆晚晚肩膀的时候,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但随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宁蕴却意外倒地了。
她下意识回头,却被斜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揽住了腰,稳在马背上。
她侧过头,淡白的月光下,她心心念念的人青衣玉冠,明艳的眉目里带了恣意张扬的笑。
“我不在,你长进了,马都敢这么疯骑。”
他的话里带了几分调侃。陆晚晚呆呆地看着他,谢怀琛一手抓缰绳,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从腰上抽了长剑,抬手便是一剑划破了旁边偷袭人的脖颈。
鲜血和月光同时落在他脸上。
陆晚晚闭上了眼睛,鲜血滴在她眼睫上,温热而充满腥气。
谢怀琛抬手,将她眼睛上的鲜血揩净,他瞧着她的模样,言语中的欢喜难以掩饰:“傻姑娘,愣着干什么?喊夫君。”
“你怎么在这里?”
宁蕴被他迎面一脚踢翻在地,那一脚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好半晌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见是谢怀琛,他愣了一瞬。
谢怀琛的人冲了过来,和宁蕴的人缠斗在一起。
他对宁蕴的话仿若不闻,反是掉头看向陆晚晚:“这些日子,他可否让你受委屈了?”
陆晚晚鼻子一酸,眼中有泪就快掉了下来。
这段时间她过得揪心又如坐针毡,宁蕴圈禁她的时候,她无数次产生过自绝的念头。但转念就又想到谢怀琛,她死了,谢怀琛要怎么办?
她拼着命逃出来。
却得知他在幽州遭受魏建的暗算。
逃命路上最凶险的时候,她都累得想了结自己算了。但没看到谢怀琛最后一面,哪怕是他的尸骨,她不甘啊。
她扑进谢怀琛怀中,声音呜咽,哭了起来。
陆晚晚的大手摩挲了下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擦净:“他让你受的委屈,我为你讨回来。”
他看了宁蕴一眼,他站在马下,怒火中烧地看着陆晚晚和谢怀琛。
“宁蕴,刘桓谷之事,是你陷害我,要我性命;乌兰桥一战,你不惜延误战机,也要置我于死地,你三番两次暗算于我,我早与你划清界限。今日你又欺辱我妻,此行不可饶恕。”他扫了宁蕴一眼,道:“拔剑吧。”
“你的妻子?”宁蕴发出一声冷笑,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是我圣上赐婚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何不对吗?”谢怀琛声线平淡,缓缓道。
宁蕴暴怒:“她是我妻子,我的!”
谢怀琛忍无可忍,拔剑朝他刺去。
宁蕴手中没有可用的兵器,只有一根马鞭,他挥鞭相挡。
“觉得难以接受是不是?是你抢了我的妻,你抢走了她。”宁蕴喊道。
谢怀琛默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宁蕴已经抽出鞭子,向他舞过来。宁蕴的鞭子舞得好,就像跳舞,羽袖翻飞间如蛇龙游走。
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他们的武功是打小一起练的,彼此熟悉得就像左右手,两人僵持了片刻,高下不分。
谢怀琛最知道宁蕴的弱点,他怕累,熬不过多久就会体力不支。他上跳下窜,从不同的方向进攻,逼得宁蕴腾挪走位。
面对谢怀琛汹涌而至的攻击,宁蕴如同孤舟遇到狂澜。
但哪怕是一叶孤舟,谁又知道究竟有没有乘风破浪的时机呢?他从容应对谢怀琛的各种攻击,手中银鞭始终牢牢牵制着他的长剑。
谢怀琛提气纵身,一剑挥出,宁蕴迅即一闪,剑砍上了路旁石碑。
火花四溅、碎石纷落。
宁蕴高高跃起,谢怀琛在半空中对他又是一顿猛攻。宁蕴眉峰微蹙,他最难应付猛攻猛打。
大家都太过熟悉彼此,知道怎么样才能取胜。
他没有办法,只能以最省力的招式应对,慢慢等待机会。
陆晚晚看得提心吊胆。
宁蕴的鞭子舞动得欢快,一直死死地环绕在谢怀琛的身边,在他一个闪身的机会,他的鞭子挽住了他的剑,他用力一扯,谢怀琛猝不及防被拖到他的面前,他们离得极近,宁蕴勾起嘴角轻蔑一笑。
谢怀琛心中一分神,宁蕴长鞭一甩,他被甩出老远。
他重重地撞上石碑,心口微痛,宁蕴不屑地笑道:“阿琛,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骗。”
谢怀琛深吸一口气:“你却比以前更加狠毒了。”
宁蕴立刻奔至他的面前,舞动长鞭卷起谢怀琛的脖子。
谢怀琛右手忽然一扬,一把浮沙劈面而至。那样近的距离,宁蕴根本无法闪避。他下意识一偏头,知道谢怀琛下一招会用什么招式,下意识去躲。
但谢怀琛并未出剑,反而是将他重重踢出老远。
他跌落在地上,连退数步之后终于背抵着破败的石碑站定。胸口痛得提不起呼吸,就连脸色也开始发白。
谢怀琛道:“这一招和你学的兵不厌诈,你看我使得怎么样?”
宁蕴捂着胸口:“还不错”
谢怀琛没有理他,强撑着精神将剑入鞘,吩咐道:“将他带回去。”
话音刚落,掌风的呼啸声隐隐传来。
谢怀琛下意识拔剑去格,剑气携风雷隐隐之势,湮灭下去的杀气又腾腾升起。
“夫君小心。”
宁蕴却是抓起身边一个受伤的士兵朝谢怀琛掷了过去。
谢怀琛反手紧紧握着剑柄,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从顺着剑流下来,他回过头,他的剑正中他的一个侍卫的背心。他迷茫了片刻,在那片刻间,宁蕴便翻身上马,急忙逃窜了出去。
谢怀琛一时呆住,面对侍卫瞪得极大的眼睛,他失神了。
宁蕴为了自己逃脱,竟以人为盾。
陆晚晚知谢怀琛这会儿心上定然难受,但宁蕴一旦放虎归山,往后是个大祸害。
她飞快地跑到自己的马边,取出包袱内的□□。
短箭对准宁蕴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心如止水。她不知自己是怀中什么样的心情按动机括的,只知道短箭出鞘的那一刹那,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呼啸的风声。
北地呼啸的风声。
她的剑法很准,宁蕴又身受重伤,他连避开的力气都没有。
刃如白光,没入他的背心,瞬间穿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残夜中犹带着北地里腊梅花的香气:“永远结束了?”
第149章 正文完结
宁蕴睁开眼睛, 天快亮了,东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湛湛金光令视线迷离。他抬起手, 去盛那一捧阳光, 可是阳光被素手割裂,洒下点点碎金。
他缓缓回身,看向远处拿着弩弓的陆晚晚, 有刹那间的恍惚,好似她还是那年杏花雨后,马场初见的羞赧的小姑娘。
那时她才从允州回来, 眼眸清澈似秋水, 干净得不染尘埃。
她抬眸看向他的时候,他心上那一池秋水骤然乱了。
他是谨守礼信的人, 不敢抬眼多看, 匆匆两眼后就收回目光。
她眼中有星辰若河, 璀璨无边。
那星辰里从前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而如今,她站在谢怀琛身旁,嘴角梨涡浅浅, 笑容自信又贞静,是他不曾见过的灿烂模样。
他没办法不承认,没了他,陆晚晚过得更好。
他轻轻摇头,似有不解, 皓腕骤然垂落:“为什么要恨呢?”
他膝下一软,彻底倒在地上,临死前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向陆晚晚的方向,似有不甘,似乎不愿。
他从没有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
谢怀琛朝她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陆晚晚背过身,将手递到他的掌心,笑了下:“好。”
————
久别重逢。
路上所有的辛劳,似乎都一扫而空。谢怀琛的喜悦难以言表。
两人在客栈草草吃过饭,谢怀琛便让店家打来热水。他舟车劳顿寻陆晚晚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因她心急如焚,鲜少打理自己。方才入内,见满脸胡茬,一身衣袍也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也本是清贵闲散公子,何时如此邋遢过,对着镜子,自己都不由笑了。
陆晚晚却笑不出来,这一路她吃了多少苦,谢怀琛只比她更多不少。
她从身后拥着谢怀琛,头就枕在他肩上。
谢怀琛从镜子里看到她埋首,肩头耸动,便转过身将她拥进怀中,大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他满脸胡茬扎得她退了一退。
“等我。”谢怀琛将她拥入怀中,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我先送你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打横抱起了她,入里屋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又拉下床帘,自己匆匆去了。
命客栈小厮打了一缸水,在净室沐浴。
他细致地洗了一遍,确定身上无尘无垢,这才擦干身子,从水中出来。
等他回房,陆晚晚却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辗转数日,一直餐风露宿,本就辛苦,没怎么歇息,也疲累交加,遂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就翻身到床榻里面睡下。
陆晚晚伴着谢怀琛,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日头西斜,太阳碎金似的光芒染得半室金光浮动。
她耳畔除却枕边人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其他半点声音也无。
她慢慢睁开眼。谢怀琛太累了,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此时依然沉沉睡着。但他的右手,却仍然紧紧握着她的左手,两人十指相扣,并没有分开。
握得太久,两人掌心相接处,沁出薄薄的潮热汗意。
在这十二月的隆冬里给予她无限的温暖。
陆晚晚没有喊醒谢怀琛,也没有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她静静依靠在她身边,他的体温有暖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陆晚晚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时光倒流,好似回到了两年前在谢家他书房内的那个午后。
彼时她初回京城,便遭到陆锦云暗算。那时也是这样碎金浮动的冬日黄昏,她被推进书房,看到他醉酒安安静静地躺在软榻上。两人还不相熟,她记挂着他对瑜儿的恩情,靠近替他掖被子。
这一掖就是一生一世。
后来他牵着自己的手腕走近密道内,护着她躲过陆锦云的暗算。
这一护,也是一生一世。
陆晚晚情不自禁朝身畔的男子靠近,忽感到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间,将她身子轻轻带了过去。
谢怀琛醒了。
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颈。
谢怀琛的唇印在她唇边,火热而缠绵,良久才松开。两人脸贴着脸,呼吸相闻。陆晚晚听他在耳畔低语:“晚晚,多谢你。”
陆晚晚支起身子,明眸定在他脸上,唇角微微翘起来:“谢我什么?”
“谢你赠我璀璨人生。”
陆晚晚笑了,凑过去轻轻亲了他一口,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谢怀琛凝视着她,慢慢地收紧了搂着她的胳膊:“谢我什么?”
“谢你赠我一生安稳。”
于她而言,谢怀琛是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果实和冬天的雪。是四季最美的部分。
————
休息好了之后,两人便启程赶回梅州。
魏建的大军从幽州攻下来,一路上的百姓受苦受难,大批流民南迁寻求生机。
他们一路上只见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谢怀琛的眉头一日比一日皱得更深。
这是一场由贪婪而引起的人祸,天子坐堂,受苦的终究还是百姓。他看着道路旁饿得饥肠辘辘的老人和孩子,眼睛里流淌出无尽的忧愁。
他是有自己的抱负的。
若说以前浑浑噩噩度过十几年,他最大的人生理想是吃喝玩乐,那么现在,经过两年的锤炼,他想做些事情,使庸庸碌碌的人生多些色彩。
两日之后,夫妇二人抵达梅州。
谢怀琛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战报,幽州魏建大军压境,在城外叫嚣。
“幽州大军在北方多年,训练有素,来势汹汹,如今已距离梅州不过三十里的距离。”
哨兵跪在那里,低头,停住了。
如今五皇子称帝,公然和皇上交板。
骆家军从南往北,幽州大军南下,企图两方夹击,将皇上彻底困死在梅州。
陆晚晚也想起一路上看到无人掩埋的枯骨。
“夫君,你去迎战吧。”她回过神,转脸看向谢怀琛,见他也望着自己,目光中隐含着愧疚。她压下心中的担心和震惊,凝了凝神说:“我在家等你。”
谢怀琛像吃下了定心丸,当即命人收拾行装,预备奔赴前线。
这场仗却比他想象中的难打。骆氏一党早有准备,秣马厉兵,早已准备万全。梅州守卫虽森严,但兵力不足,又是被突然袭击,是以躲避不及时,连遭重创。
谢怀琛率领梅州军民奋力抵抗,仍未能抵抗得住幽州大军的攻势。
于这年底,谢怀琛准备弃城,退守至梅州以西的广阳地区。
北方一时间战火连绵。
他在三日之内,将满城百姓转移至广阳。
陆晚晚因旅途奔波,身体不适,夫妇俩商量之下,决定先送陆晚晚去苏州暂避。
此时正值十二月隆冬,大雪压境,梅花次第而放,香气馥郁逼人。
他折下枝梅花,在登船之时递给陆晚晚:“待梅花开尽,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去接你回来。”
一轮皎洁的明月,缓缓从江心跃起,铺满寒江面,江波水动。陆晚晚站在船头,嗅着梅花扑鼻的香气,听着远处阵阵的潮声,不知不觉浮现出上一世寒冷和疾病夺走她生命的画面。
也是这样的隆冬。
她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船缓缓开口,她朝远处缓缓消失的人影挥了挥手,忽觉一阵恶心,又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眼前猛地发黑,差点摔倒。
随行的侍女吓了一跳,急忙托住她的手臂,唤来太医为她看诊。
那太医瞧过她的脉象之后,脸色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