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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往京郊庄园的马车上,陆锦云母女互相拥抱着痛哭流涕。
“母亲,我完了,是不是?”陆锦云从骨子里觉得冷。
那种进入骨髓的寒冷,交杂着对陆晚晚的恨意,折磨得她面容可怖。
陈柳霜恨铁不成钢:“跟你说了好多回,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什么还那么冲动?”
陆锦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气疯了,陆晚晚那个贱人,她摔倒了,宁蕴风一样跑去扶她,可我呢?掉进湖里了他看都不看一眼,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贱人,陆晚晚有什么好?为什么人人都向着她?”
女儿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她如此可怜,陈柳霜也不落忍,她将陆锦云揽入怀中:“做女人,一定要大度,他不就是喜欢陆晚晚吗?可总归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你是没有看到?他连理都不想理我,话都懒得同我说一句。”陆锦云绝望地望了望天:“母亲,我完了,宁家会来退婚的,父亲也不要我了。我要老死在庄子上了,是不是?”
“他敢!”陈柳霜面露狠色,眼中闪过阴鸷狠毒的光,她轻抚陆锦云的发,说:“陆建章不敢的,今天他有本事把我们母女俩发配到庄子上,改天我必让他八抬大轿将我们迎回陆家。”
“你有什么法子?”陆锦云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恳切问道。
陈柳霜冷哼一声,道:“你不用管,到时候母亲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宁家,陆晚晚,她算什么东西,跟她母亲一样的贱/货,怎会挡着你的路?”
夫妻多年,尽管陆建章刻意瞒之,可他手上沾染的污秽可不少,有些东西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枕边人。
陆建章有把柄在陈柳霜手里。
她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因为那些把柄会让他前途尽毁,从九天苍穹掉进泥淖之中,他最爱钱财和权势,为了保全这些东西,他不会冒险的。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帮陆建章将这些丑事脏事捂着,是因为夫妻俩相敬如宾,还算和谐。他给了她地位和尊贵,她也乐得保守秘密,守着金窟银窝过逍遥日子,他爱怎么快活便怎么快活,只要不丢她的面子,无所谓。
可现在,既然他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欺负到她头上。
就怪不得她了。
陈柳霜胸有成竹。
陆锦云见母亲如此沉着冷静,心也渐渐安定了下去。
哪怕天塌下来,还有母亲为她筹谋。
就在母女俩快出城的时候,身后一辆骏马疾驰而来。
“夫人,二小姐。”是陆建章身边的小厮陆文。
他拦住马车。
“夫人,二小姐留步。”陆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柳霜隔帘问他,语气淡漠:“何事?”
陆文道:“你们不用去庄子上了。”
陈柳霜心里微微得意了一下,那么冷漠无情的一个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她们母女受苦。
陆锦云喜问:“父亲让你来接我们的?”
陆文抹了把额上的汗:“是大小姐派小的来拦截夫人和二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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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晚一面派人去拦截陆锦云母女,一面去书房见陆建章。
李长姝竟然也在。
她巧笑嫣然,冲陆晚晚一笑。
这个宅子里的人都不喜陆锦云母女,尤其是陆建章的几房姨太太。
李长姝以前以为陆晚晚是凭运气才一而再再而三让陈柳霜母女俩灰头土脸,所以她才用了最低级的挑唆来离间她和陆建章的父女感情。直到今日,那精明狡猾的老狐狸精败在陆晚晚手下,被发配庄园,她这才郑重审视起这个低眉顺目的乡下嫡长女。
她在府上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声细若蚊呐,就连底下的丫鬟婆子都夸赞这位大小姐性子柔顺。
可事实上呢?如今京城的贵女谁人不传陆家大小姐气度非凡,气质出众。
她小小年纪竟能应对自如以两副面孔待人。
这便不简单。
李长姝出身名门,只可惜父亲获罪,连累族人遭灾,她落魄了无奈之下才会嫁给陆建章。
否则,凭她的家世和才学,陆建章连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
自她嫁入陆家,从前往来的姐妹便断了联系。
她们不屑同她这种家世的人为友。
待字闺阁时,她最好的密友,一位嫁进清平伯府做正妻;一位嫁给吏部侍郎为正妻。
都风风光光的。
谁也瞧不起她一个文选司郎中的四姨娘,这么多年往来无论府上开宴摆酒或是将出游玩乐,无人给她下一张帖子。
十几年了,她一直被紧紧压着。
可如今,陈柳霜被打发去了庄子,凭她的才识和本事,定能将家中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过个三五几月,她再给陆建章吹吹耳旁风,休妻抬她。
她儿今年学成归来,再取个功名,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唾手可得的好时光皆拜眼前这十六岁柔顺的少女所赐。
她乐得眉眼开花,见了陆晚晚十分欢喜,同她套近乎道:“晚晚,来找你父亲了?”
陆建章对她和和气气地,道:“你找我何事?”
“女儿有事想请求父亲。”陆晚晚收敛心神,强忍下看到信上内容腾起的邪火,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建章如今对她有求必定:“有什么你便说,你我父女不需这么客气。”
陆晚晚沉下心,声音冷锐:“女儿觉得父亲此时不该将夫人和二妹妹送走。”
“晚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长姝比陆建章反应还要强烈。
她立马反应过来,又描补了一句:“她可当着众人的面要淹死你。”
“对啊!”陆建章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怒气又腾腾冒了起来:“这一次你别为她求情了,说什么我也要给你讨一个公道,我决不轻饶她们。”
“父亲,女儿个人安危荣辱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家的声誉。”她顿了顿,又说:“陆家与宁家结亲,本就是高攀,如果父亲现在将二妹妹送去庄子上,将宁家置于何地?”
陆建章怒火攻心,不提也罢,一提这事他胸口就抽抽地疼:“你以为宁家还会要她吗?”
“听天由命。”陆晚晚道:“再者,淮阴侯爷重信守诺,既和父亲定下婚约,便不会轻率退婚;再者,宁家一日不提出退婚,她便还是侯府未婚妻,父亲总得给侯爷留点面子。其三,二妹妹和小侯爷这桩婚事也并非全无回旋的余地,父亲贸然送走二妹妹,岂非将宁家往远处推了去。”
陆建章醍醐灌顶。
他就这么将陆锦云送走,无异于当众打宁侯爷的脸。
要不是陆晚晚提醒他,差点就酿成大错。
今日在昌平郡主府,他只顾讨好镇国公夫人,捧着陆晚晚,却忘了宁侯爷。
要知道,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
幸亏有陆晚晚,他忙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人去拦住她们。”
“父亲莫慌,女儿方才来的路上就派了人去接夫人和二妹妹,想必这会儿也快到了。”陆晚晚低声道:“不过今日二妹妹出现在香兰苑,此行大大折损了宁家的颜面,不若父亲晚些备上厚礼,先带二妹妹去宁家赔礼道歉。”
陆建章见她处处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十分妥当,万分欣慰,不禁感慨道:“没想到,我养在身边的锦儿没有你半分懂事,要是你的几个妹妹都跟你一样温婉懂事,那该多好。”
陆晚晚听了这话,乌黑的眸子里烈焰灼灼,唇角含着笑,没再说话。
宁蕴的母亲信佛,每逢初一十五晚上定会在佛堂诵经礼佛,这是她雷打不动的规矩。
而宁侯爷,胸怀远大,一直致力于开疆扩土的宏图霸业中,根本不会理会这些春闺内帏的琐事。
陆建章今夜注定要扑个空。
他们回来之后,必定心中惴惴,惶惶不可终日。
陆晚晚银牙咬碎,恨恨地想——她终要她们尝尝挫骨扬灰的滋味。
以前,陈嬷嬷告诉她,她母亲诞下她之后,因为陆建章和陈柳霜的苟且之事,抑郁难捱,身子日渐空虚,最终含恨身亡。
既然如此,陆建章陈柳霜便顶多算个诱因,她将陈柳霜发落到庄子上去,让她余生贫苦困堪,倒也算为母亲报仇。
再设法夺回外祖家的产业,交还给舅母。
她心中所想,不过如此而已。
可就在刚才,她收到了舅母的来信。
谢嬷嬷去了允州,起初她还以为回京有望,牙口紧咬,一个字也不肯说;舅母和庄上的嬷嬷百般折磨,她不堪受刑,终于吐出了真相。
——岑思菀在诞下陆晚晚之后,陈柳霜买通厨房的婆子,每日在她的汤水里加了大量的红花。以至于岑思菀恶露不止,这才掏空了她的身子。
手段之阴狠可怕,无人能及。
陈柳霜害了自己的母亲,陆锦云上一世又害了自己。
若是这母女俩得以善终,那天理何日才能昭昭?
她忍不了,也绝不会忍。
陆晚晚手中既无剑,也无刀,可她哪怕是赤手空拳,拼个血肉模糊也要讨回公道。
陆晚晚才走到半路,月绣就迎了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方才陆晚晚的脸色可怕极了,吃人豹子似的,她实在担心她有个好歹。
此时此刻,陆晚晚已经平静了不少。
舅母告诉过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她摇摇头,问:“你怎么来了?”
月绣道:“表少爷在找你。”
李云舒?
她唇角微微一勾,他终于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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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晚住的院后一处精致的小楼。
小楼外面就是勤南院宽大的院子,院子整洁干净,种满了翠竹绿松,在料峭春寒照样可以看到深绿浓翠。一条石子路蜿蜒出院,直通后院湖心亭。
李云舒外男不便入院,在湖心亭等她。
陆晚晚想了想,为防别人说三道四,带上了陆倩云。
她叫陆倩云拿了本书在亭外等她,自己则摸了一幅画入亭找李云舒。
他凭栏而立,目光幽静地看向湖面,未起一丝波澜。
陆晚晚行礼道:“表哥。”
李云舒掉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你还知道些什么?”
“怎么?表哥有眉目了?”陆晚晚微笑回应,将那幅画放在桌上。
李云舒凝目沉思了一瞬,道:“当年害我父亲的那些人是京城来的,不过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他们和宁家有什么关系。你是否还知道什么?”
他暗中追查多年,线索寥寥。上次陆晚晚提醒他宁蕴之后,他回去问了母亲,她说当时那些歹人虽然蒙了面巾,但身上穿的衣服是京城时兴的衣料,鞋子也是京城这边穿得比较多的厚底云靴。
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细节都被抠了出来,很多证据都指向歹人来自京城。
陆晚晚颔首,微微垂眸:“抱歉,我只知道此事和宁蕴有关,他或许能知道其中内情,表兄若当真想尽快找到真相,不如和宁蕴结交,或能套出他的话,”
“宁蕴这人面冷心狠,表面云淡风轻,心思百转千回,若是我为了真相曲意奉承巴结,那我成了什么人?”李云舒很是不屑:“既然我知道他和家父之事有关,早晚有一日我会查明真相。”
陆晚晚轻抬皓腕,按了按鸦青发丝间的太阳穴,李云舒这人果然不负她所望,正直端方。
她很欣赏:“以表兄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出真凶,为表叔报仇雪恨。往后表哥若有用得上晚晚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李云舒道:“你为什么帮我?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晚晚抿唇一笑:“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说话不累。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确实有事想请表哥帮忙。”
“什么忙?”
陆晚晚细细吸气:“十六年前,我母亲去世后,舅舅前方甘州盘账,回京路上在近郊的与舟山遇袭,至今下落不明。我想请表哥帮忙寻找舅舅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舅母远在允州,怀有身孕。消息传到允州之后,她忧思过度,不幸落产。未出月子她便乘船入京,本想将外祖夫妇二人接回允州老家,由自己侍奉终老。
她登船不过两日,又遇水盗劫船,烧杀抢掠。她为保全性命,只好跳水自救。最终被一农户所救。这一连串的打击,她多少能猜到有人针对岑家,在那人没有冒出头的时候,她只能静静等待。
她无处可去,又回了允州,怕有人害她,装成乞丐婆流连街头。
一个多月后,陈嬷嬷带着陆晚晚回了允州。
陈嬷嬷是岑家家生子,对岑家的遭遇痛心疾首。她让舅母化妆成丫鬟,化名李如,上陆宅求生,再顺顺当当地将她带进允州陆宅。
至今也无人知晓,从小教养陆晚晚的李嬷嬷竟是她的舅母。
舅母教她琴棋书画,授她礼仪章法,还指点她如何笼络人心、如何同虎狼周旋。
陆晚晚如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狠狠插入陆家。
当年陆建章从岑家夺走的一切,财富、地位、尊严,她们都要收回去。
让他也尝尝家庭四分五裂的滋味。
“万一我找不到呢?”李云舒神色一敛,薄唇微抿。
陆晚晚苦笑:“如果连你也找不到的话,那我就不知道还有谁能做成这件事了,我相信表哥的才能。”
李云舒低笑,笑容温醇:“只可惜,我现在连几年前杀害父亲的凶手都没有找到,更何况十几年前的旧案。”
“我信表哥之能,之所以没有找到,不过有所掣肘罢了。”
一句话击中了李云舒的心坎,他为人耿直端正,不好阿谀奉承巴结人,加之家世贫穷,囊中羞涩,在外办事多有不便,而四处探访又所费不赀,所以他行进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