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褚怀的爹又逼他成亲,拿着画像让他选,故而理解了。
但是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去陆府。
谢怀琛充满歉意说:“回头我再帮你选,我真得走了。”
褚怀忙朝李远之使眼色。
李远之冲过来,又死死抱着他另外一条胳膊:“别啊,阿琛,你不是说想要我那副象牙的双陆吗?走,咱们一起去玩。”
褚怀在旁边添柴加火:“是是是,机会难得,还有我的那只斗鸡,你喜欢的话也捉去。”
“没错,没错,咱们白天先上我家打双陆,晚上去褚怀家里玩斗鸡,明天找几个人玩叶子牌,晚上去栖月楼喝酒……”李远之将谢怀琛的行程安排得紧密妥当。
谢怀琛古怪地瞥了眼褚怀,又看了看李远之,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得干脆笃定。
谢怀琛越发觉得有鬼,他抽出胳膊,说:“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阿琛!”褚怀喊他,他憋了这么多天,一直在想怎么告诉谢怀琛陆晚晚的事情。
最后他和李远之一致决定谁也不说,天天陪他玩玩乐乐,吃吃喝喝,再给他另找个长得好看,性子柔软的女子,他自然就将陆晚晚放下了。
“还不说?”谢怀琛站在阳光下,眼睛微微眯起,戏谑地笑问他:“你这大河泛滥的嘴这回还挺能把门的啊。”
褚怀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压低声音说:“是陆晚晚,她和宁蕴……”
第43章 蜘蛛
褚怀将那天在栖月楼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谢怀琛。
谢怀琛面容凝重。陆晚晚端庄秀丽, 不会做这种事, 但褚怀和李远之不是那种爱说三道四乱嚼舌根的人。
“阿琛,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陆晚晚也不是临世的天仙, 入世的洛神, 咱们另外找一个。”李远之锲而不舍地要给他看画像。
谢怀琛颇有些烦躁地将画推开,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褚怀喊道。
谢怀琛脚下生风, 走得飞快:“去陆家。”
他要当面问陆晚晚是否有这么一回事,别人说的话他不信,他要听陆晚晚亲口说。
陆晚晚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为陈柳霜披麻戴孝的, 她称病得厉害,卧床不起。
前院是男人的天下, 镇国公一去,见褚郁也在,便上赶着斗法去了。
年轻时,褚郁家住谢夫人家隔壁,两人一同长大,情分甚笃, 当年镇国公和夫人成亲后, 因为褚郁没少吃干醋。
两人从年轻就凑在一起就斗嘴皮子,到老了还没正经。
谢夫人瞧着两人头疼, 找了借口便进内院找陆晚晚了。
陆晚晚躺在床上,听着前院的哀乐婉转,她心情松快。
谢夫人进来时,见她除了看上去有些虚弱, 倒也还好。
“听说陈奎死了?”谢夫人握着她的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关了他吗?”
上午的骄阳从雕花窗棂的镂空处透进来,落在陆晚晚的脸上,绸子一般的青丝顺在脸侧,越发显得肌肤似雪,口含朱丹。
她也不瞒谢夫人,将岑家和陆家的恩怨告诉她。
“陈柳霜害死我娘,我是回来找她报仇的。”
这是她回京的目的。
谢夫人觉得胸膺处有一团冷气,吸气的时候冰凉冰凉的:“你在陆家的处境如此艰难,竟从没跟我提过!”
陆晚晚有些诧异:“夫人,我恨陈柳霜,恨陆建章,你不觉得我可怕吗?”
“你母亲辛苦生你,惨遭毒手,你为她手刃仇人,为何可怕?”谢夫人说道:“年轻的时候我跟你也一个性子,不过你比我聪明,我只会舞刀弄枪。”
陆晚晚笑:“我也想跟夫人一样,有一身本领呢。”
“那简单,回头我教你就是。”谢夫人笑得爽朗,她顿了顿,又说:“如今你继母已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晚晚道:“我舅母还在乡下,我要夺回原本属于岑家的财产,将舅母接到京城,将东西还给她。”
谢夫人默了一瞬,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和琛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愿不愿意现在嫁过来,我和国公爷都会帮你报仇。”
此时,谢怀琛已经到了陆晚晚的窗外,见母亲在内,他一直紧贴墙边,没有出声。陡然听到她问的话,呼吸一紧,胸口猛地跳动。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
当初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时间慢得仿佛分割成了一丝一缕,轻悠悠地逝去。
屋子里默了良久,陆晚晚才缓缓开口,她说:“我不愿意。”
谢怀琛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猝然碎裂,碾落成灰,被风一吹,飘散入风里,再也寻不到。
整颗心陡然下坠,坠向无间深渊。
在那深渊里有长出触手的食人草,将他的心揪着,狠狠□□。
他回想起自己求娶陆晚晚那天,她没说愿意或是不愿意,是自己替她做主。
他以为自己是在救赎她的名声,却没想到,他是在救赎自己无处安放的悸动。
陆晚晚的回答让他心胆纠葛在一处,放在烈火上,煎之炸之。
胸口有一口难以纾解的郁气,压得他心情沉重。
谢怀琛默默走了,没惊动任何人。
谢夫人微微变色,她问:“为什么?”
陆晚晚轻垂眼睑,洁白的雪腮浮起一抹霞色,她声音低柔,有些娇羞:“晚晚敬重夫人和国公爷,也喜欢小公爷的坦率和真诚,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嫁去国公府,我还得将陆锦云送上宁家的花轿。”
“这……为什么?”谢夫人不解。
陆晚晚无法将自己活过一世的事情告诉她,那太匪夷所思,谢夫人再疼爱她,恐怕也会觉得她中了邪说胡话。
她说:“我有苦衷。”
谢夫人便不再追问,孩子们有孩子们要做的事,有她自己的想法,谢夫人从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后辈身上。
“也罢,如今陈氏刚刚去世,议亲也不大合适,再等等也无妨。既然你有苦衷,那便等陆家和宁家结亲过后我再请人上门提亲。”谢夫人尊重她的意愿,这让陆晚晚很惊喜。
谢夫人开明明理,她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遇到她。
三天之后,陆家发丧。
陆锦云哭得就快断气,哥哥和弟弟还没回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父亲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发丧,分明是有意维护陆晚晚,怕哥哥回来看出端倪。
她不敢闹,母亲死了,哥哥还没回来,陆建章一心都在陆晚晚身上,她只能忍气吞声。
从陈柳霜死,到她发丧,陆晚晚一直卧床不起,称病不出。
她绝不会给陈柳霜披麻戴孝。
发丧后,陆家平静了下来,陈柳霜已死,管家的权利就交给了李长姝。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陈柳霜竟会自戕。她要么好胜的人,还不是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活着,才是赢家。
陈柳霜新丧倒也不提了,再过几个月,她就能明正眼熟当上陆家的大夫人。
陆锦云偃旗息鼓,安静了两天。
她没了依仗,只能低调行事。
陈柳霜下葬后,宁夫人象征性地去看过她,安慰了她两句。
这让陆锦云心中那把火又重新燃烧起来,宁夫人还看中自己,自己还是宁家的未过门的妻子,她还有机会为母亲报仇。
陆晚晚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和倩云一起做针织女红,忙得不亦乐乎。
陆倩云有她的想法。
陈柳霜死了,多年来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剑已经消失,二姨娘也大仇得报,她们母女二人头顶笼罩的乌云猝然飘散。
沈盼当夜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压抑了十几年,做小伏低夹着尾巴过日子,日子黑暗得几乎望不到头。
终于,陈柳霜终于死了。
陆倩云和她商量:“娘,我不想再装哑巴了。”
沈盼眸光水润,她也不想陆倩云装哑巴,只是当年倩云无意撞见陈柳霜害死二姨娘,没多久她就“意外”掉进湖里,差点连累了性命。沈盼就这一条命根子,要是倩云有什么事情,她还能活不能活?
她将事情告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为人中正,但尽管她恨陈柳霜手段阴毒,却也无可奈何。她只是个乡下妇人,什么都不懂,陈柳霜把持中馈,她尚且要仰人鼻息过日子,如何能护住沈盼母女。
于是,老夫人让倩云装哑。
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既不会泄露陈柳霜的秘密,也不会压着她的女儿。陈柳霜果然没将倩云当一回事,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只是苦了倩云,一装就是好几年,一个好好的人被逼着不能说话。
沈盼亲昵地摸了摸倩云的脸,潸然泪下:“此事你可以先告诉大姐姐,再从长计议。”
陆倩云热泪滚滚,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
次日一早,陆晚晚起了个大早。
春光正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她一身懒骨头都照酥了,她一睁眼就看到窗台上谢怀琛给她的那盆不知是什么的植物。
她照顾了快小半个月,枝条抽了不少嫩芽。
她披了衣裳起来,舀水浇花,心里想了很多东西。
她想那天谢怀琛来找她,推开门那一刹那时自己心头兀的乱跳,又想起他说有事问自己。
谢怀琛要问什么,她能猜到,也没打算瞒他。
只是,为何这么久他还没来呢?
她柔荑般的指轻抚抽出新绿的树枝,心不在焉地想,会不会是这几天事务缠身,他脱不开身?
应当是的,他剿灭黑风寨,此时定是很忙。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谢怀琛那种人,若他真想来,隔山隔水他也会来。
不知名的情绪在她心底流淌。
她实在受不了自己猜来猜去各种胡思乱想,决定去国公府一趟。
车夫很快套好车,她上车前往国公府。
一路上她眼皮子直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国公府,她得知国公爷和夫人都不在家。徐笑春的爹就快从边疆回京,他们帮衬着徐笑春收拾将军府去了。
还好,谢怀琛在家。
陆晚晚来的时候,他还在书房睡觉,谢染兴奋地将他喊醒:“公子,陆小姐来了。”
谢怀琛将醒未醒,甫一听到陆晚晚的名字,一个鲤鱼翻身爬起来,四处去抓衣服:“我衣服呢?”
谢染早有准备,递了身干净的新衣给他。
谢怀琛穿进一个袖子,后知后觉想起当日在她房外听到的话,神志顿时清明。
他放缓了穿衣的速度,颓然地坐在床边,瞧着手里的衣服,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公子?”谢染开口叫他的名字。
谢怀琛问:“她来做什么?”
谢染道:“她说你去巡营前托徐小姐送了样东西养在她那里,你一直没去取,她送来了。”
谢怀琛手里的衣服应声落地,她这么快就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两清了吗?
他愣了一瞬,怅然若失道:“给我倒杯水。”
谢染见他脸色不大好,忙去倒了杯水递给他。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谢怀琛才将将压住些许心底的慌乱。
他没有继续穿衣,翻身又躺回床上,以手为枕,压在头下,双腿高高翘成二郎腿,心想,不去见她,便不用两清了吧?
谢染就纳闷,催他:“公子,陆小姐还在外头等你呢。”
谢怀琛心底有股无名的火,来得莫名其妙,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焚烧成灰烬。
有人来访,将人晾在门外,到底不好看,他叹了口气,起来慢腾腾地穿好衣裳。
又慢腾腾去找陆晚晚。
陆晚晚远远瞧见谢怀琛,暖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给他的侧颜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芒,衬得他容颜俊美,还带着些许温暖。
谢怀琛精神不怎么好,他看到陆晚晚双颊白皙红润,眸子里似有一泓清泉,整个人神采奕奕得不像话。
“陆小姐来了?”他客气又疏离地喊她。
陆晚晚愣了愣,她感觉谢怀琛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
“这是笑春送到我那里的,她说你回来之后会来取,我见你一直未来,就送了过来。”陆晚晚声音低低的。
谢怀琛心下顿时如滚滚江水,一片茫茫。
“嗯。”他背过身,定了定心神,说道:“多谢。”
陆晚晚有些迷茫,谢怀琛冷淡得出奇,从前世,到今生,她都没见过这般冷淡的谢怀琛。
“这花我每日两次早晚都浇两次水,发了一些新芽。”
谢怀琛慢慢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飞快挪开,花盆里原本枯瘦的枝桠壮实了不少,抽出了很多嫩绿的新叶。陆晚晚将它照料得很好。
他盯着,看了片刻,他说:“多谢陆小姐,它长得很好。”
一阵夹着春意的风,猛地拍进花厅,吹得帘幔四舞,纠葛难分。
陆晚晚心直往下坠,下意识觉得,她和谢怀琛之间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想问,却又难以启齿。
她的情绪变得有些忐忑,她问:“那天你不是说有事情问我吗?”
谢怀琛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他张了张口,喉头却烫得厉害。自从听到她说不愿嫁自己的话后,他就没了底气问她,总觉得一开口,她就坡下驴逃之夭夭了。但她既和宁蕴有情,自己也不会强人所难。当时求娶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此时要说放她自由,两片唇瓣竟跟铜汁浇铸的一般。
最终他摇了摇头,说:“不重要了。”
两人静默良久,双双无话。